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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降溫在線閱讀 - 降溫 第55節(jié)

降溫 第55節(jié)

    敖飛建一早就在電梯門口等著他們了,大半年不見, 他看起來已經完全沒有高中生的影子,快步走過來的姿勢也有點奇怪, 左腿一跛一跛的,似乎不太靈便, 側臉還掛著一條紅棕色的疤, 微微凸起, 從太陽xue一直延伸到耳朵上方。

    溫降一開始差點沒認出他來,直到注意到他臉上的疤,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遲越也皺起眉心,他臉上這條疤沒準是那天晚上在酒吧留下的,但他不記得自己打傷過他的左腿,估計又是跟哪邊的混混打架了。

    敖飛建剛剛才在電話里痛哭流涕過一通,這會兒看到他們, 臉色漲紅,加上他們之前的過節(jié),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遲哥, 你來啦……”

    “怎么是婦產科?”遲越只問了這一句, 冷眼看著他,一邊拉住溫降往里走的腳步,已經有轉身走人的打算。

    他把人搞懷孕還想讓他來出墮胎的錢, 那真是瘋的沒邊了, 還在電話里鬼扯什么人命關天的大事。

    “遲哥, 遲哥……”敖飛建看出他冷硬的態(tài)度,“噗通”一聲就慌忙跪下了,拉住他的褲腿,“我真沒騙你……醫(yī)生說是宮外孕,好像她肚子里有什么東西破了,里面在流血,從上午就開始疼了……”

    “宮——”溫降被這三個字嚇了一跳,下意識提高音量,緊接著又想起這是醫(yī)院,趕忙捂住嘴。她雖然沒經歷過這種事,但也聽說過宮外孕很危險,必須要做手術。

    遲越的下頜跟著繃緊,克制地握了握手指,下一秒還是沒忍住,一腳踹在他肚子上:“你他爹的……”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會把人弄出宮外孕?你做這種事不知道戴套?不會戴套干脆割了喂狗,真比畜生還不如。

    但現在當著溫降的面,這種話不合適,遲越只覺得太陽xue突突直跳,愣是一個字說不出來,氣得又重重踹了他一腳:“自己想死別他爹拉上別人陪葬,賤不賤?”

    敖飛建本來就已經慌了神,連挨了他兩腳,也不還手,只是疼得匍匐在地上,混著眼淚鼻涕哽咽道:“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但是求你幫幫她吧,我不想弄出人命來……她爸之前坐過牢,要是知道我把她害死肯定會殺了我的……手術費我肯定想辦法還你,我已經在找工作了,最遲三、不,四、四個月,我肯定還你……”

    他這幅樣子很不好看,引得醫(yī)院來往的病人和護士都不由側目,溫降看不下去,忍不住問:“你家里人呢,他們沒錢?”

    敖飛建聽到這句,臉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回答:“我家就我媽一個,她要知道我鬧出人命會瘋的……遲哥,能幫我的只有你了,之前是我對不起你,我求求你,以后你讓我怎么樣都行……”

    “敖飛建家屬在嗎?”不遠處的走廊出來一名護士,揚聲道,“病人已經準備上麻醉了,繳費單拿過來了嗎?”

    “在在,是我,醫(yī)生你再等一下,馬上就好?!卑斤w建第一時間答應,撐著一旁的椅子站起來,對面前的兩人投以哀求的眼神。

    遲越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后,只問:“里面那個人是誰?”

    他本來就沒義務幫他,今天能來醫(yī)院一趟已經仁至義盡,如果里面的人真是他猜的那個,他很難保證自己不會見死不救。

    “……”敖飛建一聽這話,頓時啞了火,心虛地不敢回答。

    他知道他們之間有過節(jié),更何況遲越對這個溫降……很上心,要是說了就全完了。

    遲越光是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垂了垂眼,問:“是那天在酒吧里跟著你的?”

    敖飛建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半晌后,低下頭來,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溫降完全聽不懂他們打啞謎似的在說些什么,就看遲越轉過頭來,看著自己道:“是她?!?/br>
    她愣了,下意識反問:“誰?”

    “之前欺負你的那個人?!边t越回答。

    “周靜美?”溫降睜大眼睛,想說她不是跟森駿一伙兒的么,怎么現在又跟敖飛建攪到一起去了,還……到宮外孕這種地步。

    大概是森駿畢業(yè)后,周靜美在學校里的日子不太好過,才又跟上了敖飛建吧。

    遲越看著她,喉結微微滑動,開口:“所以你來決定吧?!?/br>
    溫降再次愣住:“決定什么?”

    “里面的人是周靜美,你還要幫她嗎?”遲越的語氣很淡,長睫的影子落入清亮的瞳仁,霧里看花般地望著她。

    敖飛建聽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她,視線便落了過來,啞聲重復了一遍:“求你了……”

    溫降張了張口,遲越這一問倒是把她給問糊涂了,開口時的聲音微微發(fā)干:“難道我們不幫嗎……你沒聽醫(yī)生說嗎,不做手術很危險的……”

    現在的周靜美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品性惡劣的陌生人而已,之前的事已經過去大半年,她沒再找過她的麻煩,她幾乎不會再想起她,對她的感覺已經淡得微乎其微。

    更何況這次……做錯事的人不是她,她成了受害者,溫降很難想象如果現在躺在手術臺上準備打麻藥的人是自己,會是什么感覺。

    悲哀,懊悔,還是走投無路呢?

    十七八歲的年紀就要做這種手術,未免太可怕了……

    腦海里的思緒一下子變得蕪雜,溫降想起崔小雯無數次叮囑過她的那些話,好好學習,不要跟社會上的男人鬼混,那都是自作賤,在這種事情上吃虧的只會是女孩子,要是懷了孕吃苦的只會是你……

    那個時候崔小雯為了警告她,為了不讓她誤入歧途,幾乎用恫嚇的方式為她仔細描述了人流是怎么一回事。在她的記憶里,會有像釘耙一樣的東西伸進肚子深處,一層層把里面的東西刮出來,血混著rou;又或者是用吸塵器一樣的東西,緊緊貼著內壁,把上面附著的東西吸出來……

    但不論是哪一種,聽起來都很疼,她沒辦法想象藏在身體深處的血rou要如何去感受那種冷硬的金屬質感,又或者像一塊血紅的毯子,被迫承受那種逼近真空的抽吸。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敢用勺子挖西瓜吃,被金屬勺子剜出的紅艷艷的瓜瓤會給她血rou模糊的想象。

    那是一種很原始也很露骨的,對于生育相關的一切的恐懼。

    可現在呢,她比起周靜美,在這種事情上,除了多了一點點幸運而已,似乎沒有區(qū)別。

    如果那天晚上她等到的不是遲越,而是別人,甚至可能就是敖飛建,那么或早或晚,她也會躺在手術臺上吧。

    她從很久以前就隱隱感受到,周靜美似乎是她的另一種可能,因為幾乎整個年段的人都知道她mama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受不了家暴逃走了,她爸爸在酒后跟人起了口角拿刀砍人,被判了好多年,她做過很長時間的孤兒。

    只是這段經歷在她口中說起來,就會變成:

    “我給我罵什么娘?我他媽又沒媽,我隨你罵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爸是殺人犯,你再敢給我拽一下,信不信我他媽讓他拿刀砍死你?”

    所以現在,即使知道她或許是“咎由自取”,她也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因為崔小雯無數次對她強調:“要不是我當年把你從奉先帶出來,你現在已經在那個鬼地方生孩子生到死了!”

    她也有可能變成那樣的孤兒,必須要“跟”一個人,才能活下去。

    那頭敖飛建聽她答應,已經慌忙不迭地對她低頭哈腰,連聲道:“謝謝,謝謝……”

    溫降沒有理會他,呼吸微微發(fā)著顫,斂下眼睫靠近遲越,攥住他的外套。

    遲越感覺到她的動作,有些意外她突然露出低沉的表情,頓了頓,找到她的手牽住,握緊她的手指。

    溫降看他一眼,喉嚨緊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口型對他說:“幫幫她吧……”

    遲越復雜地看她一眼,片刻后才松開緊抿的唇線,問面前的人:“去哪兒繳費?”

    敖飛建的眼底頓時燃起亮色,飛快說了句“你們跟我來”,便領著他們轉過彎往前走,因為步子邁得太急,左腿的歪斜看起來比之前更明顯。

    柜臺的人早就等著他們了,繳費流程很快,加上病人腹腔大出血,沒辦法做腹腔鏡,只能上創(chuàng)面更大的開腹手術,費用并沒有想象中高,一萬左右。

    溫降直到錢從遲越卡上劃走,才回過神來,攔下敖飛建拿了繳費單就準備飛奔去找護士的動作,提醒他:“錢不是送你的,你得打借條給我們。”

    “好,好,我把單子給護士看一眼就回來給你打借條?!卑斤w建拼命點著頭,在這樣的大冬天里,額頭都出了點汗。

    溫降這才垂下手,收回腳步。

    --

    兩人沒有在醫(yī)院停留太久,拿到敖飛建簽了字的借條便打車回家。

    只是一路上,車里的氣氛沉悶得不可思議,溫降靠在椅背上,轉頭望著車窗上浮起的薄薄一層霧氣,再往外是冬日里深灰色的天景,一句話也沒說。

    她甚至怪異地想知道,手術室里有空調嗎,要不然零度左右的天氣里,做開腹手術,應該會很冷吧。

    遲越一早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轉頭看了她好幾眼,最后嘆了口氣,問:“后悔了嗎,是不是覺得不應該幫她?”

    溫降搖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轉過來,輕聲回答:“我只是想到……我說不定也會像她這樣?!?/br>
    躺在手術臺上什么也做不了,眼睜睜感覺自己死掉,或是感覺到肚子里的血混著rou一起滑落。

    遲越微怔,下意識反駁:“不會的,你怎么可能跟她一樣?!?/br>
    “可那天晚上,要是我遇到的人不是你,是別的混混,我跟周靜美就沒什么兩樣了……”溫降的話音聽起來很單薄,像一瓣干枯的花,“那群人都是這樣的吧,仗著他們是男的,就可以不計后果,反正最后受苦的也不是他們?!?/br>
    遲越有些啞然,這才知道她為什么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原來是因為這個。

    “所以像敖飛建這樣的,甚至都算好的了吧,還會到處借錢做手術……還有很多直接失蹤的,只能讓女生一個人去醫(yī)院打掉,或者在學校廁所里生下來,一出生就把孩子淹死什么的,就像新聞里一樣……”溫降說到最后,呼出的白霧消散不見,只有窗玻璃上朦朧的一片。

    遲越的喉間微緊,只能蒼白地重復:“你不會變成這樣的。”

    “我會的,”溫降像是刻意逼迫自己認清事實,指間陷進羊絨大衣細膩的紋路中,告訴他,“你應該不知道吧,我那天晚上向你求助的時候,都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了?!?/br>
    正是因為這樣,她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膽寒,自己那個時候太天真了。

    怎么會覺得,稀里糊涂地在路上找一個陌生的男人,會比遇到校園暴力要好呢。

    遲越看著她,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的話說得沒錯,他見識過那個圈子,知道他們都是怎么對身邊的女生的,萬一那天晚上不是他……他實在想不出她還有什么別的可能,任何可能對她來說都并不好,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好。

    不管是被那些混混偷拍視頻發(fā)到群里,供所謂的“兄弟”有福同享,還是在酒吧里被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和sao擾,他都無法想象。

    最后只能艱澀地開口對她保證:“我不會讓你變成這樣的……你放心。”

    “我知道你不會,”溫降對他牽了牽嘴角,對他露出一抹苦笑,“所以我才后怕啊,萬一是別人,我真的懷孕了怎么辦呢……不可能把孩子生下來,也不知道找誰借錢做手術,我這輩子就全完了,就像我媽說的那樣?!?/br>
    遲越看著她,在心里長嘆了聲,伸手揉揉她的頭發(fā),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低聲道:“覺得難受就不要想這些了,你現在已經遇到我了,這件事不會改變的?!?/br>
    溫降靠在他懷里的時候,身體有一瞬間僵硬,過了一會兒才軟化,眼睫微動,也知道自己想這些沒有意義,發(fā)生的事情已經發(fā)生了,沒發(fā)生的事情也不會突然發(fā)生,她應該覺得慶幸的。

    遲越的胸口微微震動,又告訴她:“如果真要后怕的話,我跟你一樣怕,如果沒遇到你的話,可能這輩子就這樣了吧?!?/br>
    溫降聞言,也覺得感慨,良久后輕嘆了口氣,喃喃:“嗯,還好你幫了我……”

    兩人就這樣靠著,有一會兒沒說話,霧蒙蒙的車窗外掠過一道又一道行道樹的影子,在冬日里褪成鐵似的青黑色。

    遲越的肩膀很寬,她的頭發(fā)枕在他的外套上,會發(fā)出細小的摩挲聲,聽起來讓人安心。

    直到她腦海里又浮現出一個念頭,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心口便泛起異樣的酸澀,問他:“遲越,那如果在我遇到你之前,有別的人求你幫忙,你也會幫她的吧?”

    遲越不太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問,但出于直覺,知道自己不能答得太隨便。

    良久后,他低聲道:“如果她不是騙子的話……會吧?!?/br>
    慎重不等于說謊,如果她口中的另一個人也像她當時那么可憐,他確實做不到袖手旁觀。

    溫降在提問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他的答案了,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在最開始,他只是純粹地出于好心才幫了她,并不是因為別的。

    好在遲越緊接著又解釋:“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不會——”

    后面的話一下子卡住,他想起來自己還沒跟她告過白。

    溫降聽他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微微抬眼,問:“不會什么?”

    遲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窘迫,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脖頸,換了種說法:“不會想要考大學?!?/br>
    溫降聽到這個答案,臉上的表情才總算露出亮色,嘴角抿起細小的弧度,點頭道:“對哦……所以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還好我們遇到了?!?/br>
    她這句話說得跟定情似的,遲越的嗓子微微發(fā)癢,輕咳了聲,應道:“嗯,你說得對?!?/br>
    ……

    當天回到家后,沒一會兒天色就完全黑下來,吃完晚餐又學了一會兒,兩人便互道了晚安。

    只是遲越想到他們今天在車上的談話,總覺得有點睡不著覺。

    在沙發(fā)上壓著被子翻來覆去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溫降的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