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印飲了口飯后茶，“不餓算了，由著他吧，對了，黎媽，今日歸寧，東西替我收拾了嗎？”

    黎媽思緒從李裕處挪開，“夫人放心，東西昨晚便收拾好了?！?/br>
    黎媽又問起，“老奴同夫人一道回吧？”

    “不了?！睖赜u了搖頭，放下茶盞，“新婦回門要在府中過夜，而且，照旁人看來，離院這處李裕還在病榻上未醒，我不應(yīng)當著急回來，興許要在府中多留一日。李裕這處要有人看著，不然怕出亂子。黎媽，你留在離院中，我?guī)г獙毣厝?，院里要是有什么事，你讓銅錢來府中同我說一聲?！?/br>
    “老奴省得了?！崩鑻屇芊州p重。

    溫印才又端起杯盞，又飲了一口飯后茶。

    去定州的兩三年，溫印習(xí)慣了早醒忙碌，眼下用過早飯，又喝了飯后茶，還不到歸寧的時辰。

    黎媽扶著溫印在苑中散步，“殿下有一整日沒吃東西了，會不會有事？”

    病榻上這么久，黎媽擔(dān)心她不吃東西，身子怎么抗得??？

    溫印反倒平靜，一面在苑中散步，一面同黎媽道，“黎媽，我不這么看?！?/br>
    黎媽看她。

    溫印輕聲道，“黎媽你想，若換作是你，在邊關(guān)九死一生，昏迷兩月醒來，忽然發(fā)現(xiàn)舅舅一家都沒了，你也從家中最受矚目的嫡子，淪為什么都不是的庶人，而最寵愛你的父親被軟禁，幫不了你。你被困在這個看似寬闊，但其實走不出去，日后也可能見不到人的地方。無論你想什么，說什么，做什么，日后都不再有人知曉。久而久之，府外光陰變化，四季更替，朝中之事也依舊如常，你卻如同這座皇家園林一樣，慢慢被人遺忘，可能到死，旁人都想不起還有你在。黎媽，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黎媽倒吸一口涼氣，“這……”

    早前雖然也知曉殿下的處境，但忽然聽夫人這么一說，黎媽還是忍不住寒意。是啊，光是聽聽都覺得壓抑，更何況殿下自己……

    溫印又看她，“你會不會吃不下東西，也不想說話，就想自己在一處呆會兒，靜一靜？”

    黎媽頷首，“怕是了?！?/br>
    黎媽輕嘆，“但話雖如此，老奴是真怕殿下就這么意志消沉下去，什么都不肯用。殿下還年少，若是長此以往，日后還不知當如何才好？夫人，老奴是擔(dān)心這條?！?/br>
    溫印笑了笑，“黎媽，他是太子，師從太子太傅，天家從小就帶在身邊，朝中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他一定見得比你我多，怎么會這么容易就意志消沉？”

    黎媽眸間詫異。

    溫印又道，“換作旁人，我許是會信從此一蹶不振，但李裕明顯不是。他雖然年少，但打從昨日醒過來開始，除了起初迷迷糊糊咬了我手臂一口外，而后的哪一處你見他倉皇失措過？”

    好像是不曾，黎媽跟著回憶。

    溫印繼續(xù)道，“他一直在察言觀色，聽你我二人說話，再從你我說的話里，推斷京中形勢，卻沒讓你察覺他的心思。他讓你察覺的，只是他茶飯不思，不想說話，只想自己一處呆會兒，是不是？”

    黎媽隱約想起這兩日的蛛絲馬跡，恍然悟了過來，是了，是不曾見殿下驚慌過，黎媽悄聲道，“夫人的意思是，殿下在演？”

    溫印沒應(yīng)聲。

    黎媽奈何，“夫人同殿下都成親了，是一條船上的人，殿下演給夫人做什么？”

    溫印低眸笑了笑，“試探我啊，就算我是永安侯的女兒，不能是東宮的眼線嗎？他越小心，便越會反復(fù)試探。他若輕易信了旁人，那他的儲君之位也坐不長久，他越小心，反而人越穩(wěn)妥?！?/br>
    黎媽這才會意。

    溫印輕聲，“黎媽，旁的事情不必管。晚些等他餓了，你送些東西給他用；他若不吱聲，你就當什么都不知道?！?/br>
    “老奴明白了。”黎媽應(yīng)聲。

    ……

    快至吉時，盧管事來了苑中，“夫人，林家鋪子的胡師傅來了，已經(jīng)在偏廳候著了?！?/br>
    溫印看向黎媽，黎媽朝溫印道，“夫人，老奴去領(lǐng)胡師傅來苑中一趟吧。老夫人早前就讓胡師傅替夫人調(diào)理過飲食，這食療也要配合住處冷暖，通風(fēng)，周圍的陳設(shè)，才能搭配，夫人，還是請胡師傅來苑中一趟穩(wěn)妥?！?/br>
    盧管事詫異，溫印已放下茶盞，“去吧，要快些，免得耽誤今日歸寧的時辰，祖母和父親還在府中等我?！?/br>
    黎媽應(yīng)聲去做，溫印借著低頭飲茶移開了目光。

    盧管事也不好再說旁的。

    ……

    很快，胡師傅到了屋中。

    溫印在，李裕讓跟前這個名喚胡師傅的人替他把脈和查看身上的傷口，沒有多問。

    他知曉溫印謹慎，不會在旁人耳目下，明目張膽讓大夫來替他診治，胡師傅不是大夫，他猜得到。

    胡師傅看到他這一身傷的時候，明顯愣了愣，沒作聲，但再后來的檢查便更仔細了些。

    李裕也全程配合他。

    良久，等胡師傅細致看過，也把過脈后收手，“公子，可以了?！?/br>
    李裕才攏了攏衣裳。

    胡師傅起身，半朝著李裕，也又半朝著溫印道，“公子應(yīng)當在病榻上躺了不少時候，皮外傷差不多已經(jīng)痊愈了。但傷筋動骨少則百日，加之從脈象推測，公子昏迷的時間有些長了，需要恢復(fù)時間。公子這段時日千萬要靜養(yǎng)，不宜激烈動作，也不宜大補，飲食以清淡為主，老夫會將調(diào)理的食譜到黎媽這處，旁人不會覺察?！?/br>
    李?？戳丝春鷰煾担瑢Ψ竭B他昏迷一長段時間都能診斷出來，醫(yī)術(shù)不差。

    李裕沒出聲。

    “有勞胡師傅了?！币粋?cè)，是溫印頷首。

    胡師傅笑了笑，又道，“公子年輕，能恢復(fù)好，只是要耐性。旁的倒也沒什么大礙，但公子應(yīng)當餓了?！?/br>
    李裕：“……”

    溫?。骸啊?/br>
    恰逢此時，李裕的肚子非常不合時宜的轱轆一聲。

    盡管溫印，黎媽和胡師傅都佯裝沒聽見，但架不住李裕的肚子又再次轱轆一聲，李裕的臉色rou眼可見的青了。

    溫印卻好似不察一般，繼續(xù)朝黎媽道，“黎媽，替我送送胡師傅吧。”

    胡師傅拱手。

    “胡師傅，我夫君的事，暫且不要同外人提起?！迸R末了，溫印叮囑。

    ‘某夫君’臉上還掛著菜色，當下也跟著自覺對號入座，看向胡師傅。

    胡師傅連忙應(yīng)道，“夫人放心，我們?nèi)疑舷陆允苓^侯府和夫人的恩惠，知曉什么話當說，什么話不當說。胡某今日來此處，是因為夫人體寒，又才從定州回京，不適應(yīng)京中，所以來看看如何給夫人做食療食譜，旁的胡某什么都不清楚?！?/br>
    黎媽去送胡師傅，屋里就剩了李裕同溫印兩人。

    想起方才那幾聲肚子叫喚，李裕目光特意避開溫印。

    “胡師傅信得過，你不必擔(dān)心。我先走了，你若是有事就尋黎媽?！睖赜≌f完轉(zhuǎn)身。

    李裕微訝，“你，你去哪里……”

    如果溫印只是出屋，不會特意同他說這一句。

    溫印要離開離院。

    盡管李裕不愿意承認，但眼下，如果溫印忽然離開，他心底會莫名不安。

    “歸寧，”溫印輕聲道，“出嫁后的第三日歸寧……”

    李裕愣住，他是忘了……某人再次自覺對號入座，“我，我不是還病重沒醒嗎？你自己回去嗎？”

    “家中擔(dān)心我，我要回去看看。我讓黎媽留下來，你有事找黎媽?！睖赜≌f完轉(zhuǎn)身，李裕心中忐忑，但她卻忽然折回，湊近他跟前。

    她容顏極盛，湊近的時候，耳鬢處的青絲撩起，他莫名想起早前時候，指尖不由滯了滯，但是人沒有挪開。

    她聲音就在他近處，“你想打聽誰的消息？”

    作者有話說：

    小奶狗get！

    第012章 試金石

    她耳鬢的青絲拂過他臉頰，他心底跟著微微動了動。

    李?？粗?，片刻失神。

    而后，心中才又開始權(quán)衡，當說不當說……

    他認識溫印的不長，他要信她嗎？

    如果不信，又會……

    溫印卻眸間清亮，清喉婉轉(zhuǎn)，“不著急，等我從侯府回府你再告訴我……”

    溫印正要轉(zhuǎn)身，他忽然伸手握住她衣袖，低聲道，“甘雨?！?/br>
    甘雨？

    溫印在腦海中仔細搜索這個名字，但好幾遍，她確實不記得這么個人。

    溫印目光探究看向李裕時，才見李裕臉上是早前不曾有過的認真神色，有些類似，他清醒那日伸手捂住她嘴角問她話的時候，但還要更謹慎沉穩(wěn)些。

    少年俊逸的臉上，眉頭微微攏緊，慎重開口，“鴻臚寺丞，甘雨。”

    鴻臚寺主事外交，溫印接觸得少，又是鴻臚寺丞，溫印沒有印象也在意料之中。

    溫印是沒想到，李裕要打聽的人是鴻臚寺丞……

    李裕目光沒從她眸間移開，沉聲道，“甘雨是我的暗樁，不在位置高低，這樣的人越不顯眼越好，但要能在朝中走動。你幫我確認甘雨是不是安穩(wěn)，只要能把消息傳給他，旁的事情他自然會替我做?！?/br>
    溫印看著他，眼下的李裕，很容易讓人忘了他還年少。

    溫印輕聲，“他要怎么信我？”

    李裕目光如炬，“每月的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他下了職就會去東街的濮陽酒肆飲酒。只要上前與他同桌，要兩碟花生下酒，他會說他約了人，不便一道落座。你就同他說聽口音都是敏川人，敏川人在一處飲酒，會吃敏川的紹記牛rou，他就明白了。”

    溫印娥眉微蹙，“不怕真有敏川人坐下來要同他一道花生下酒，紹記牛rou？”

    李裕平靜，“敏川沒有紹記牛rou。”

    溫?。骸芭丁?/br>
    “那我知曉了?！睖赜∑鹕怼?/br>
    李裕卻沒有松手，溫印只得順著手看向他的臉，他深吸一口氣，直接問道，“你，不會自己去吧？”

    雖然她很聰明，但此事非同小可。

    溫印笑了，“這么多雙眼睛都在我身上，我去做什么？甘雨的事我會想辦法，但接上頭之后要做什么，你得告訴我?！?/br>
    李裕寬心，“他只要知曉我醒了，就知道要告訴我什么。只要能同甘雨碰面上，剩下的事他會做。照面之后，他會安全，旁的先且不用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