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印淡淡垂眸, 掩了眸間失望。

    “奴婢來看看夫人, 夫人一宿沒睡？”清維上前。

    溫印沒應(yīng)聲。

    清維端了熱茶給她, 她不僅一夜沒睡，水也應(yīng)當(dāng)沒喝兩口，清維放下茶盞，“夫人，真不讓人打聽下宮中的消息？”

    溫印搖頭，“宮中那邊別人打聽了，清維, 你同黎媽說一聲，讓黎媽去趟侯府，昨日是初一宴, 爹肯定入宮了, 宮中有什么消息，爹多少是知曉的。讓黎媽去侯府問一聲，這樣快?！?/br>
    她在離院, 離院這處讓人去侯府是常事。

    平日里缺些東西也是黎媽往來侯府去取的, 通過侯府便不算打聽宮中消息。

    可如果連爹都不知道李裕的消息, 那就另當(dāng)別論，不是什么好兆頭了。

    清維應(yīng)聲，“好，奴婢這就去，夫人，您還是先睡會兒吧，要是殿下稍后回來該擔(dān)心了。”

    溫印轉(zhuǎn)眸看她，“我再等等，等晌午有消息再說。”

    離院往返侯府要時(shí)間。

    黎媽眼下就去，就算立即回，也差不多要晌午前后了。

    “好。”清維福了福身，而后踩著階梯蹬蹬蹬下了閣樓。

    溫印端起剛才清維送來的熱茶輕抿了一口，口中沒那么干澀了，目光又落在案幾上被堆得高高一摞書冊的紙頁。

    這堆東西是李裕在用，溫印沒怎么看過。

    自從早前讓寶燕扔了那些話本子后，她沒太關(guān)注過李裕在看和在寫的東西。

    溫印拿開上面壓著的書冊，下面是厚厚兩摞紙。

    其中一摞清一色寫著“忍”字，溫印記得爹也同他說過，要稍安勿躁，忍也要忍過去，這些都是是李裕的字跡，不是要緊的書信，所以沒燒，他是留著自己看的。

    溫印好奇輸了輸張數(shù)，剛好是主苑走水，他們搬到賞梅閣這日開始的，一張都不差。

    溫印越發(fā)覺得，她平日里關(guān)注李裕的不多。

    這每一個忍字都是鐵筆銀鉤，李裕年紀(jì)不大，對他來說不容易。

    等這摞紙頁放下，還剩一摞。

    溫印抽出其中一張，但看了一眼溫印便愣住。

    全是‘溫印’兩個字。

    溫印逐一看去，心底好似鈍器劃過一般，她原本已經(jīng)坐了一宿，覺得沒有情緒波瀾了，但眼下又被漸漸打亂。

    這摞紙頁旁邊是枚經(jīng)卷。

    是當(dāng)時(shí)李裕抄給她的，她說收好，但其實(shí)隨手放到哪里了她也記不得，應(yīng)當(dāng)是李裕收起來怕弄丟了，最后放在了案幾上。

    溫印打開經(jīng)卷上系好的繩子。

    一點(diǎn)將經(jīng)卷在眼前慢慢延展開來，工整熟悉的字跡，抄得一絲不茍，專注認(rèn)真，金粉著墨映在眼里，忽然有些刺眼。

    她都沒好好看過。

    —— 抄給你的，祈福，保平安。

    —— 浪費(fèi)我的金粉。

    溫印指尖忽然攥緊，又喚了聲，“寶燕?！?/br>
    寶燕上樓，“夫人。”

    溫印淡聲道，“取筆墨來?！?/br>
    寶燕應(yīng)好。

    溫印是有些靜不下心來，早前靜不下心她會看書，抄經(jīng)文，但眼下抄經(jīng)文，她心里想的是李裕。

    緩緩落筆，溫□□中的浮躁好似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

    浮躁沒有作用，只會影響人的判斷。

    溫印伏案，一筆一畫端正寫著，心神也慢慢緩和下來……

    等到晌午，黎媽慌忙回了賞梅閣中。

    溫印見她臉色煞白。

    “怎么樣了？”溫印關(guān)心。

    黎媽上前，在案幾一側(cè)悄聲朝溫印道，“侯爺今日晨間一大早就入宮去了，侯爺原本以為殿下昨晚會回離院，但聽說今日晨間都未從宮中出來，侯爺就當(dāng)即入宮了。”

    “昨晚怎么了？”溫印聽出黎媽避重就輕。

    黎媽原本是不想上來就說這些給她聽，而是循序漸進(jìn)，但溫印問起，黎媽如實(shí)道，“昨晚也不知怎么的，殿下一直跪在殿外，想求天家赦免，也一直要求見天家一面，不知情的人都在傳廢太子是在離院呆久了，熬不住了，早前去了趟侯府，便想著讓天家看在父子情分情分上，恢復(fù)他皇子身份，但沒想到跪了兩三個時(shí)辰，天家也不見他?！?/br>
    李裕會做這種事？

    溫印自然不信。

    宮變之事，朝中稍有官銜的人都知曉實(shí)情，剛才黎媽口中說的那些無稽之談，是李坦特意用來抹黑李裕用的，但李裕也接了……

    李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

    他早前還同她說，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去定州取信物，他很清楚他自己要做什么，怎么會無緣無故跑去求見天家？

    溫印微微頓了頓，又似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一般，沉聲問起，“黎媽，你方才是說，昨晚那么大的雨，他一直跪在殿外，跪了兩三個時(shí)辰？”

    黎媽無奈頷首。

    溫印幼時(shí)去過宮中，知曉大殿外是寬敞的露天之地，什么遮掩都沒有。

    昨晚那場冬雨下透了京中，光是在苑中站著都冰冷刺骨，到后來的大雨傾盆，天像被下得扯開一道口子一般，她也還記得黎媽口中那句雨中夾雜著冰雹……

    溫印指尖緊緊蜷起，眼中些許微潤。

    尋常人在冬雨里澆兩三個時(shí)辰，是什么模樣？跪兩三個時(shí)辰，恐怕早就跪廢了……

    他年紀(jì)還小，早前還一幅病怏怏的模樣，也就是這幾日才好的。

    溫□□底隱隱有些透不過氣來。

    “黎媽，你接著說?！睖赜”M量平靜，這個時(shí)候不是該被情緒左右的時(shí)候，剛才黎媽明顯沒說完。

    黎媽繼續(xù)道，“殿下在殿外跪了兩三個時(shí)辰，但一直到宮宴結(jié)束，天家也沒見殿下，殿下還跪著。后來宮宴陸續(xù)散席，赴宴的朝臣都攜了家眷從殿中離開，人人都見到殿下跪在大雨里，跪得人都哆嗦了，還一直跪著沒起身……”

    李坦是在羞辱李裕了，讓他在朝臣，甚至朝臣的家眷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讓所有人都知曉李裕要見天家，天家不見，李裕便一直在大雨中跪著，像喪家犬……

    這是對李裕誅心。

    溫印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情緒，沉聲道，“繼續(xù)說吧，黎媽?！?/br>
    黎媽看了看她，繼續(xù)道，“侯爺原本是宮宴最后一個離開，殿下那個時(shí)候已經(jīng)有些神情恍惚了，但還跪在殿外，等看到侯爺?shù)臅r(shí)候，殿下才出聲喚了侯爺。等侯爺上前，殿下強(qiáng)打起精神同侯爺說，讓侯爺別在這處等他，先回侯府，他沒事，不過跪些時(shí)候，還說夫人會擔(dān)心，一定會讓人來侯府問起宮中的消息，侯爺回去能給夫人這處報(bào)聲平安……”

    溫印指尖攥緊。

    黎媽又道，“侯爺說，宮中的事殿下心中應(yīng)當(dāng)有數(shù)。朝中多少雙眼睛看著，東宮雖然將殿下推上的風(fēng)口浪尖，但東宮自己同樣處于風(fēng)口浪尖上，越是如此，越不會貿(mào)然舉動，殿下沒有性命之憂，但免不了吃些苦頭，等這些苦頭吃過了，殿下才算能真正安穩(wěn)去定州。否則，東宮還會用尋旁的法子，一定要在殿下離京前，當(dāng)著朝臣的面給殿下下馬威，也讓朝中都看到，殿下如今已經(jīng)是羽翼盡折，不是早前的天之驕子了?！?/br>
    溫印垂眸，修長的羽睫傾覆，腦海中都是李裕在梅苑同龍鳳胎一道打雪仗時(shí)，陽光俊逸刻在臉上，一臉少年氣。

    “然后呢？”溫印輕聲。

    黎媽接著道，“侯爺說此事未必是殿下自己要做的，但不得不做，天家也未必不想見殿下，這其中肯定有緣由，只有殿下才清楚。侯爺沒讓人來離院，是怕夫人聽到昨夜的事?lián)?，但等到今日晨間，侯爺聽說殿下還在宮里，就動身入宮了。侯爺讓告訴夫人一聲，他人在宮中，消息未必能及時(shí)傳得出來，讓夫人寬心，侯爺會照看殿下的?！?/br>
    “好?！睖赜↑c(diǎn)了點(diǎn)頭，又看向黎媽，“黎媽，你辛苦了，去歇著吧?！?/br>
    黎媽福了福身退出。

    溫印看著一側(cè)小榻上的大氅。李裕昨日走得急，大氅都沒帶，應(yīng)當(dāng)不到宮中就凍透了，但昨晚那么大的雨，大氅帶不帶都一樣，都一樣會澆透……

    終于等到李裕的消息，溫印腦海中困意襲來，就似一根緊繃的弦忽然松開，但心里卻如同針扎一般難受。

    李裕怕冷，平日里都會同她爭搶被子。

    溫印盡量說服自己不去想……

    等黎媽折回的時(shí)候，見溫印趴在案幾上睡著了。

    黎媽是聽說她一直沒吃東西，便取了點(diǎn)心折回，夫人一宿沒睡，一直在等殿下的消息，眼下終于等到，又聽到侯爺入宮的消息，應(yīng)當(dāng)人是扛不住了。

    黎媽看了看手中的點(diǎn)心，放在案幾稍遠(yuǎn)處，沒有叫醒她。黎媽伸手取了一側(cè)的大氅給她披上，怕她在案幾前趴著著涼。

    殿下要回來也是晚些時(shí)候了，夫人還要照顧殿下，自己也要將息著。

    ……

    溫印這一覺睡到黃昏前后，從趴在案幾上開始，她就一直在做噩夢。

    先是夢到哥哥同李裕一處，周遭到處是兵荒馬亂，亂箭射來；再是夢到她和李裕大婚那日，周圍奇怪的嗩吶聲，還有李裕臉上畫的煞白又紅得怕人的妝；再一轉(zhuǎn)，便是琉璃金殿前，大雨傾盆，李裕跪在殿前，整個人被澆透……

    但等溫印醒來，她才是被一身冷汗?jié)裢傅哪莻€。

    “清維?！睖赜∶悦院龁玖寺暋?/br>
    清維上樓，知曉她要問，“夫人，殿下還沒回來?！?/br>
    溫印做了這許久的夢，有些稀里糊涂的，也伸手捏了捏眉心，“什么時(shí)辰了。”

    清維應(yīng)道，“黃昏了。”

    李裕是昨日黃昏被宮中的禁軍接走的，到今日黃昏有一整日了。

    溫印腦海中還有渾渾噩噩。

    清維說起，“黎媽擔(dān)心，早些時(shí)候又去侯府了，想著等夫人醒來，黎媽她這里多少能帶些消息回來，但眼下還未回離院中。”

    是黎媽有心了。

    溫印擦了擦額頭的汗?jié)n，輕聲道，“好。”

    “夫人用些東西吧，夫人也一整日沒吃東西了。”

    溫印輕嗯一聲，“我先去沐浴，出來再吃?！?/br>
    她做了一下午的噩夢，身上都被冷汗?jié)裢?，溫印在浴桶中泡了許久，夢中的寒意才似去了多半。

    夢是反的……

    溫□□中輕嘆，等換好衣裳出來，溫印拿了清維新端來的點(diǎn)心吃了兩口，剛吃了兩口，正好聽到魚躍的腳步聲叮叮咚咚上了樓，“夫人，黎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