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滿長空 第242節(jié)
第130章 不勝寒 入宮的馬車上, 貴平一路都在出神。其實并沒想什么,只是伸手撩起簾櫳,看向馬車外。 入夜了, 途徑之處皆盡繁華熱鬧景象,恒王之亂結束, 陸家倒臺,好像他當做的, 和想做的,都做了, 腦海里只剩了渾渾噩噩一片空白…… 岳家的大仇得報了, 家中過世的人都可以安息了。 溫印離開, 殿下這處已經(jīng)沒了旁的威脅,他欠過旁人的恩情,也都還了。 他是不是該做回岳東籬了…… 他是岳家的最后一人。 是應當繼續(xù)留在深宮里,還是去到旁的沒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做回岳東籬。 那殿下呢? 馬車滾滾向前,屋檐下的燈火照在眸間,映出昏黃黯淡。 他放下簾櫳, 垂眸斂了思緒。 …… 等到宮門口,見云陶守在此處。 云陶上了馬車。 云陶一直跟著貴平,諸事都懂替貴平留心思。眼下殿下要見貴平公公, 云陶提醒, “今日有朝臣提到恒王身死的消息,殿下一個人在殿中笑了很久,想找公公沒找到, 就自己去見陛下了。” 是同李恒有關, 那他就清楚了…… 貴平頷首。 云陶便不說話了。 李恒一死, 這場動亂就算是徹底了結了。 無論天家愿不愿意,如今,能繼承大統(tǒng)的,只有東宮。 許多不必要的矛盾,都會迎刃而解。 即便相互不信任,但儲君之位,從今往后,有,且只有東宮一人,即便天家再有妃嬪,也不會再誕下任何子嗣。 這已成既成事實了…… 但他了解殿下。 殿下不是去同天家和好的,他是去奚落的,他是去給天家看,你最不喜歡的兒子,已經(jīng)坐穩(wěn)這個江山了…… 貴平闔眸輕嘆,又朝云陶輕聲道,“讓馬車快些?!?/br> 云陶照做。 *** 成明殿外,值守的內侍官和禁軍見東宮親至,都紛紛行禮問候。 “開門?!崩钐沟穆曇艉盟乒啪疅o波。 當即有禁軍上前,緩緩推開殿門。 殿門似是許久沒有這樣大打開過了,禁軍推開的時候,遲緩的“咯吱”聲傳來,好似推開了被遺忘的陳年舊事。 而殿門大開,殿中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 隨行的內侍官怕沖撞到東宮,剛想開口,卻見東宮眼中的黯沉里帶著隱約的興奮,內侍官緘默。 寢殿中的人明顯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來,而殿門大開,來得只能是一人。 寧帝激烈咳嗽兩聲。 身旁伺候的大監(jiān)擔憂,“陛下……” 寧帝顧不得他,還在病榻上就撐手坐起,大監(jiān)只能幫忙。 李坦的腳步聲從外殿,到內殿。 內殿中的宮人見是李坦,都退后一步,跪了一地。 入夜了,宮中各處都已掌燈,成明殿這處也不例外。 殿中的宮人除了大監(jiān),都是李坦的人,成明殿在這兩年來,就似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見不到任何旁人,也聽不到任何除了李坦想讓他聽到的消息。 當下李坦緩步上前,大監(jiān)擔心受怕護在寧帝跟前,寧帝一把撥開他。 大監(jiān)哽咽,“陛下……” 寧帝握拳咳嗽兩聲,幽暗的目光看向眼前的李坦,“讓朕看看這個逆子。” 大監(jiān)沒敢應聲。 聽到寧帝口中這句話,李坦不怒反笑。 這兩年來,他近乎沒來過這里,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父皇想要見李裕,確保他心愛兒子還活著,所以他來了這里,他可以讓李裕初一宴入宮,讓父皇知曉李裕安全;但父皇要答應他,不會泄露關于他是雙生子的事,燒了那封母妃留下的信,這是交易。 后來即便是李裕的死,他也沒有出現(xiàn),而是讓人告訴父皇,也讓人告訴他,父皇知道李裕死了是什么表情,聽到內侍官告訴他天家仿佛老了十歲的時候,他心中快意。 但這次,他是來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 無論他愿不愿意承認,一切都結束了。 他隱忍了這么久,他要的就是這個口氣…… 一向看不起他的父皇,如今,只能依仗他。 聽到寧帝口中的“逆子”兩個字,李裕戲謔,“還有力氣罵人,父皇身子骨挺好?!?/br> 寧帝沒有應聲,怒目看他。 李坦笑著上前,循禮拱手,“兒臣見過父皇?!?/br> “朕不想見你,滾。”寧帝淡聲。 李坦也不惱,“一共也沒見幾次,回回都讓我滾,你不累嗎?” 寧帝怒目看向李坦。 大監(jiān)擔憂看向天家,果真寧帝劇烈咳嗽幾聲,大監(jiān)上前,趕緊替他撫背,但寧帝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大監(jiān)這里,而是目光一動不動都在李坦身上。 李坦繼續(xù)踱步上前,“我就是來告訴父皇一聲,都結束了?!?/br> 寧帝愣住,都結束了…… 李坦笑道,“省得父皇在成明殿中什么都不知曉,還蒙在鼓里,反正這種事,總有一日父皇也該知曉的?!?/br> 李坦別有意味看他,“你的長子李恒,死了?!?/br> “你說什么?”寧帝急火攻心,忽然伸手捂住胸口,大監(jiān)嚇倒,“陛下,陛下……” 寧帝一面深呼吸,喘著粗氣,一面推開大監(jiān),與李坦直視,“你再說一次!” “陛下,不可!”大監(jiān)怕他忽然被氣到病翻。 但寧帝眼下已經(jīng)顧不得旁的,腦海里都是李坦早前那句話。 李坦卻沒應他,而是調侃道,“李裕跳崖了,尸骨都不是完整的;李恒死了,曝尸荒野,父皇,你何必呢?” 寧帝指尖攥緊,咯咯作響,大監(jiān)上前替他撫背,怕他動怒撐不過去。 李坦雙手背在身后,‘娓娓’道來,“還沒明白嗎,父皇,你才是他們兩人的催命符……” “你!你!逆子!”寧帝氣得喘不上氣,大監(jiān)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陛下,不能動氣,不能動氣,您這身子根本不……” 大監(jiān)忽然反應過來,“太醫(yī),太醫(yī),傳!” 但任憑大監(jiān)怎么叫,也都不會有其他人入內。 “大監(jiān)……”寧帝沉聲。 其實大監(jiān)都明白,但是就是不甘啊…… 李坦卻仿佛沒受眼前的影響,繼續(xù)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原本是想留著李裕的,留著他做廢太子,讓他好好看看,到底誰才是天子,誰是螻蟻。他原本是可以延口殘喘的,我還讓永安侯的女兒去陪他,讓他在離院怎么消遣都行。我對他算仁至義盡了吧,等我日后登基,他每年在我面前跪著叩首,我就讓他活著,不好嗎?” 李坦凌目,“是你害了他,你不暗示要幫他,他也不會鋌而走險,父皇,是你害死了你最心愛的兒子!你才是元兇!” “混賬!你!滾!”寧帝只能拿起一側的玉枕砸向李坦。 玉枕質地清脆,砸向李坦的時候,李坦沒躲,痛意下,玉枕落地而碎,殿外的禁軍頓時涌了進來,同方才大監(jiān)喚太醫(yī)的場景形成鮮明對比。 李坦撫了撫胳膊。 方才,玉枕是砸在他胳膊上的,如今的左胳膊已經(jīng)麻了,李坦沒有作聲,而是看向禁軍,“都出去吧,我同父皇說話,父皇撒氣呢!” 禁軍面面相覷,還是退了出去。 寧帝咬緊牙關,卻也清楚知曉,這成明殿上下都是李坦的人! 李坦好似根本不介意早前的事,就似所有的話都要在今日說完一般,繼續(xù)上前,“李裕還是厲害,他說服了宋時遇幫他逃跑,他也狠,一把火燒了婁家做幌子,也燒死了溫印,父皇,你這兒子不比我溫和多少啊,逼急了都一樣。他早前那么著急往定州去,是父皇安排了人接應他吧,但都臨到最后了,卻被逼跳崖死了,多悲壯?。≡究梢曰钕聛淼?,是你,父皇,你逼死他的,他怨不了旁人,要怨,他只能怨自己有這么一個父皇?!?/br> “李坦!”寧帝大怒。 李坦也一改早前的揶揄諷刺,反聲逼人,“你以為我沒怨過嗎!” 寧帝愣住。 李坦怒目,“因為我怨過,所以我自己做,我不求你!你不是厭惡我嗎?你現(xiàn)在只剩我這么一個兒子了,你再厭惡我又如何!這長風如今已經(jīng)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才是長風的天子,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你的皇位,只能到我這里!” “你!”寧帝咬牙切齒。 李坦又反怒為笑,“哦,對了,還沒說李恒呢,你以為李恒這個病秧子就是善茬?說到底,他才是最有心機這個,我還要謝謝他呢,如果不是李恒,你的另一個好兒子在背后推波助瀾,我哪能這么順利逼宮?我原本還想著,等他被擒入京,好好當面道謝,結果他死在盧城郊外的荒山野嶺中了??上Я耍臋C藏得這么深一個人,我都沒把他當對手,他卻在背后慫恿陸冠安放火燒死李裕。嘖嘖嘖嘖,平日里李裕沒少追著他屁股后跑,諷刺啊,最后卻死在李恒一心的算計里,這算不算死得其所?” 寧帝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李坦笑道,“不信是嗎?人都死了,我有什么好騙你的。你一直心有愧疚的這個兒子,他在背后推波助瀾,替我掃平障礙,等到我做了東宮,他再想方設法殺了李裕,因為李裕一死,他就可以打著清君側,逃逆賊的的旗幟,讓自己名正言順坐上儲君之位……父皇,誰不在為自己謀算?老四不死,李裕不死,我不謀逆,他怎么有機會?到如今,你還以為老四是我逼得溺水的嗎?” 寧帝整個人似是還在震驚和頹喪中沒有緩和過來…… 李坦眸間笑意更濃,“父皇,都過去了,你如今只有我這一個兒子,長風的江山不給我,難不成要拱手送人?” “你……”寧帝脖頸間青筋暴起。 “哦,是啊,我怎么還忘了一件事?”李坦緩緩斂了笑意,這次,已經(jīng)近乎臨到寧帝跟前,“父皇原本還應當有個兒子的,但是雙生子,不吉利,被我外祖父溺死了?,F(xiàn)在想想,從一開始其實就注定了,我才是最后的天選之子。你喜歡或不喜歡我又怎么樣?長風的皇位不還是我的嗎?我要是父皇你,就好好死了之前的心,安安分分退位,做你的太上皇……” “李坦!”因為離得近,所以寧帝抓緊他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