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毓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只依靠了片刻，“我們接著走罷?！甭曇魩е┍且簦o人一種霧蒙蒙的感覺，少女的眼周一圈都紅了，卻還強撐著說沒事，委屈的模樣像一只雪白的兔子。

    周晏：“好?！?/br>
    她幼年的記憶，并沒有因為經(jīng)過一處又一處承和縣的風景而變得明晰，反而更加的模糊了，只因這里的一切都變化得讓她認不出來，承和縣與其說是故鄉(xiāng)，不如說是異鄉(xiāng)。

    走在路上，任毓一直都在搜尋著，哪怕一絲熟悉的事物，倏然間，步子停了下來，她看到了。

    成衣閣。

    “客人，最近往我們鋪子有最新的樣式，可是現(xiàn)下上京貴女們之間最流行的，不若進來瞧一瞧？”

    任毓才走到門口，就有人出來人情地招呼她，女子面上端的是極為舒適的笑容，說話輕聲細語的，讓人如沐春風。

    “不用了。”任毓不認識這個人，成衣閣除了名字和她記憶中一樣，就再無相似之處，舊人估計也不會有留下的。

    不過，既然此處是成衣閣，那么離她歸家的路也就沒多遠了，想到這，任毓的腳步就開始加快，街道盡管兩邊的鋪子不是原本的鋪子，但路還是原來的路，拐一個彎，進入巷子后直走。

    腳下生風，任毓嫌走得慢，提起裙擺，就開始小跑起來，一旁的周晏自然是默默跟上，這邊的巷子很窄，他都不太好施展輕功。

    良久。

    任毓立在了一扇門的面前，因為是小跑著過來，難免出了汗，額角有點點汗水，兩頰泛著薄紅，呼吸急促了些。

    她看著面前嶄新的門，一時懷疑得很，這門像是近兩年才按上去的，新的很。任毓不敢認，記憶中的步伐是到了此處，便是自己的家了，為何、為何也是這般的陌生……

    “吱呀——”門開的聲音。

    任毓立即轉(zhuǎn)身看去，就見一個身軀佝僂，頭發(fā)花白，穿著樸素布裙的老嫗拄著拐杖從對門的屋子里面里面出來了。見外面站著兩人，皺了皺那已然是發(fā)皺的橘子皮一般的臉，探究的眼神盯著任毓和周晏，用蒼老的聲音問道：“你們是誰？”

    “瞧著就面生得很，外地來的吧？這里偏僻，也不知道你們怎么繞進來的?！?/br>
    “老人家，你知道這戶人家在家里嗎？”任毓輕聲問道，眼神透露著緊張。

    老嫗說道：“不知道，才搬來住了半年都不到吧，你們要是找他們，今天肯定是見不到了，已經(jīng)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沒見著這戶有人出來，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出遠門了吧?！?/br>
    任毓抓住了老嫗話語中的關(guān)鍵詞語，“才搬來住”，“一年都不到”，“已經(jīng)見不著人了”。

    她委托紅棉jiejie來過一次，那一次，如果如同老嫗所述的時間對上，紅棉應(yīng)當是沒有與這新搬進來的人遇到的。

    假設(shè)，紅棉找到此處，因為阿娘早就在九年前不在了，此處應(yīng)當是荒廢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了一樣東西，能夠直接知道阿娘已經(jīng)離世了的東西。之后會到丞相府，被韓淮得知了此事，于是韓淮就派人過來將一切處理得更加地干凈，不留一絲痕跡。

    這處明顯被修繕過，應(yīng)當是之前荒廢了太久不能住人。在忠勇侯的調(diào)查下，那幾個外地人的戶籍也都是清清白白的，沒有異樣。

    老嫗突然開口說道：“也可能是因為不想住了，畢竟這間院子是死過人的，里面還有那個可憐女人的墓呢。估計是怕了，住不下了?！?/br>
    “自殺的人，都是枉死的人，陰氣重的很。”這句話說得陰森森的，仿佛在故意恐嚇人。

    任毓聽到這話，幾乎是瞬間就問道：“老人家，你、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住著在這里了？”

    老嫗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她砸了咂嘴，混濁的眼睛在兩人的身上溜了一圈，說道：“也就住了大半輩子吧，你們還沒和我說你們是誰呢?！?/br>
    任毓與周晏對視一眼，她輕聲說道：“我小的時候是住在這的，我是云秀的女兒，離開這里已經(jīng)很多年了?！?/br>
    老嫗眼神震動，看著任毓的目光全然變了，說道：“啊，那個云娘啊?！?/br>
    第78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她啊, 就是那個可憐的女人哩?！崩蠇灀u了搖頭，視線在任毓的身上打量片刻，“瞧著還是眼生, 也是，當初啊, 也沒見過幾面?！?/br>
    任毓聽見此話，阿娘的墓就在院子里, 那這個墓又是誰立的呢？她垂下眼，耳邊仍舊是老嫗的說話聲, “之前有人過來打探云娘, 我到兒子家去了，沒有碰上。不會是之前也是你們來尋人的吧？”

    任毓說道：“不是，我, 我是第一次過來?！?/br>
    “都這么些年過去了，現(xiàn)下才來有什么用？”老嫗說話的語氣帶著一些感慨，用橘皮一般的手握著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而后指著云娘旁邊的那戶人家, 佝僂的身軀, 她有些費力地抬眼看著任毓, 神秘地說道：“小姑娘, 你想不想知道她家發(fā)生了什么？”

    任毓搖了搖頭。她不感興趣，現(xiàn)下只想進到屋子里面去, 一探究竟。

    “這事兒和云娘有關(guān)系哩，你確定不想知道么？ ”她復而敲著拐杖, 似乎是在催促。

    任毓與周晏對視一眼, 好吧, 若是與阿娘有關(guān), 她自然是想知道的。

    “老人家，你說吧?！?/br>
    “若說那方家老爺，三番兩次上門，都被云娘三言兩語地打發(fā)了回去。直到那日，這里突然停了一輛很是氣派的馬車，下來了一位貴公子。就見他帶著幾個小廝進了屋子，再之后，我就看著你跟著他出來，上了馬車?！?/br>
    任毓呼吸一滯，這是當年她被韓淮帶走的時候，這些都被人看到了么？她記得……記得……什么也不記得，周圍有沒有人看見她都沒有注意到，只因當時想著有人救阿娘了，她都沒有太多的提防心思。

    見她神情都變了，老嫗頓了頓，而后伸出了手，說道：“想繼續(xù)聽，給銀子吧?！?/br>
    這般變故，任毓是沒有想到的，怔愣片刻，她忙不迭地低頭從腰間的荷包立即拿出了碎銀，放在了老嫗的手上。老嫗用手顛了顛，臉上掛上了一抹笑，而后將碎銀揣進了懷里面，對著任毓說道：“莫要怪我貪婪，只是，老身有個棺材本不容易?！?/br>
    任毓點了點頭，以表理解，老婦人要的也不多，“接下來呢？我離開后發(fā)生了什么？”

    “這之后，有兩個小廝帶著一名巫醫(yī)大人又過來了，但是就片刻工夫，那兩人就火急火燎地出來了，那個時候，云娘就離開了哩?！?/br>
    “街坊鄰居都知道了，挺讓人意外的，原本的謠言說實話，沒多少人相信的，只是人啊，就是喜歡湊熱鬧，聽到什么都想對外說，讓后越傳越廣，越傳越離奇……”老嫗不免有些唏噓，見任毓神情低落，她接著說道，“應(yīng)當是那兩個小廝請了人，將云娘葬在院子里面的。沒過多久，那方家老爺又來了，來勢洶洶還帶著人，將門敲得哐哐作響，威脅著，若是不開門就將門給砸開，而此時，你這鄰家的姑娘，嫌他吵得厲害，直接出言說人已經(jīng)死了，敲門也不會有人開門的?！?/br>
    任毓聽到這，心里對方非仁的怨氣又增了一分，這人真是惡心透了，百般糾纏……

    “你這鄰家的姑娘，一開門說話就不得了，她長得也是個標致的，這方家老爺見到她，眼睛就直了，也沒管人已經(jīng)許配了人家，就強硬地將人抬到了府上做了妾室。而方家老爺應(yīng)當同時也惦記云娘，也讓人將門給砸開了，進去后亂砸一通，噼里啪啦的響聲，外面的人都聽得到?！?/br>
    “見到了云娘的墓才罷休，據(jù)說還在墓碑前面流了幾滴眼淚呢?！崩蠇灀u了搖頭，沒等任毓想要開口說話，“這被搶娶了女兒，你這鄰居家的許大娘子就瘋了，方家老爺勢力又強大，她做不了什么，就將錯都怪到了你阿娘的頭上，整日神神叨叨的?！?/br>
    任毓忍不住攥緊了拳頭，說道：“憑什么，她憑什么怪我娘？！”

    “啊，”老嫗輕輕地發(fā)出一聲莫名的氣音，意味深長地看著任毓，“因為她認為這方老爺是被你阿娘招惹過來的，不然也不會被她的女兒撞上?！?/br>
    任毓：“……”

    老嫗接著說道：“后來，她瘋得更狠了，沖到了你家，將云娘的墓碑都給踩斷了，若不是有人發(fā)發(fā)現(xiàn)，她都要刨了云娘的墳頭哩。”

    “她現(xiàn)在在哪？”任毓沒想到這鄰居家和阿娘有關(guān)，是這般的有關(guān)系。

    老嫗搖了搖頭，臉上的皺紋都深深的，看了一眼任毓。用蒼老嘶啞的聲音說道：“死了哩，不過不知道死在哪里了。有人告訴許大娘子，她女兒衣不遮體的死在了巷子里，聽說是從青樓扔出來的，染了治不好的花柳病?！?/br>
    “許大娘子自然是和那人起了沖突，爭執(zhí)不休就受了傷。之后一個漆黑的夜晚，她就離了家，據(jù)傳是找女兒，實際上就是不想活了。”

    這樣么，升騰起來的怒意，直接被迎面而來的涼水澆滅了，透透徹徹的澆滅了。長睫毛輕輕顫動，眼簾下搭，遮住偏茶色的眸子，隱藏了其中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情緒。

    這些，這些，都是誰造成的？

    這些，都是因何而起？

    “說完了?！崩蠇灴攘艘宦?，連帶著身子都抖了抖。

    看著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靠著墻根挪動著步子，背對著他們就要離去了。任毓回神，立刻小跑過去，輕聲問道：“老人家，這些，都是真的嗎？”

    “有的是我看到的，有的是聽說的，半假半真吧。姑娘信的話就是真的，若是不信，就當它是假的。”

    “對了，還有一事，這里居住的，除了我之外，其他的人不知什么緣由都搬走了。應(yīng)當是我去探望兒子的那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回來后，我就每一個認識的，怪哉怪哉。”

    -

    外面看著是光鮮亮麗的大門，進來后卻是極為雜亂的狀態(tài)，那幾個外鄉(xiāng)人，應(yīng)當是韓淮安排的。她自然是憑借周晏進來的，這院子里面的一切，也全然不是幼時的模樣了。

    院子角落的屬于隔壁家的棗樹，也不知從何時起，光禿禿的沒有葉子，枯死了。

    蕭瑟極了，明明此時是春季，是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是代表著欣欣向榮的生長時節(jié)，為何，現(xiàn)實是這般呢？她都要覺得自己如同這一棵枯死的棗樹一般，不復朝氣，死氣沉沉了。

    沉默地在院子里面走著，沉默地看著屋內(nèi)的每一樣擺件，一直到——沉默地見到墓碑……

    她的神情恍惚，人都仿佛變得透明了些，看著墓碑，幾乎是直愣愣地跪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陽光的味道，明明是，晴天。

    為何……

    “陛下，怎么辦，我好難受呀?！?/br>
    她揚起小臉，光影打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起其脆弱不堪，肌膚下細小的青筋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她眼周染著化不開的胭脂色，紅色刺目，紅色讓人心疼。

    任毓那纖細的素手放在她自己的心口處，手指屈起，用力地攥緊了心口處的布料，力道之大，讓指節(jié)泛白，喃喃道：“我該怎么辦，我再也見不到阿娘了，我好后悔。我好后悔……要是，要是我沒有和韓淮離開就好了……要是我沒有讓阿娘給我?guī)Ь漆勍枳踊貋砭秃昧恕湍軌蛟缧┗貋砹?、就不會碰到那個人了?！?/br>
    “嗚嗚嗚——”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下，流過白皙細膩如同冬日細雪一般的臉龐，撲簌簌地掉著淚，莫大的悲傷像一只巨大的怪獸，牢牢地將她圈在其中，酸澀充斥在鼻腔，哽咽堵塞在喉間，她控制不住自己地哭泣著，

    從昨夜開始，她就一直強忍著，一直對著自己說不要怕，不要怕。只要幫阿娘報仇就好了，可是、可是，報了仇又能怎么樣？阿娘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再也見不到阿娘了，

    太難受了，淚水凝在眼睫上面，眼前的一切都是霧蒙蒙的，但是那“云秀之墓”四個字，卻是一直牢牢的占據(jù)著她的視線，牢牢地鉆進她的腦子里面。

    她一向是不愿意哭出聲音的，一向都是在黑夜，誰都看不見她的表情的時候，將自己藏在黑夜里面無聲的落淚。就算是再怎么傷心，再怎么難過，發(fā)出來的只有嗚咽身，抽泣聲。

    可此時此刻，她卻是全然的崩潰了，嚎啕大哭，像是被奪去了糖葫蘆的小孩一般，沒有任何隱藏的，將心中的悲哀全然地拋出去，化作滾滾淚水。

    任毓胡亂地將淚水擦了一遍又一遍，衣袖上濡濕了一大片，再怎么擦眼淚也擦不干凈，腦子中一抽一抽的，鼻息間的空氣也變得稀薄起來，暈乎乎的，竟是要哭暈過去。

    耳邊有著熟悉的聲音，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阿滿，阿滿，莫哭了。”

    臉上也被人用帕子溫柔地擦拭著，像曾經(jīng)阿娘所做的那樣，溫柔細致地哄著她：“好了，好了，好阿滿，莫哭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br>
    可任毓已經(jīng)沒有辦法聽進去了，她哭得停不下來，淚眼朦朧，看不清是誰攬著她，也意識不到是誰抱著她，完全無法思考了，她抽抽噎噎地開口，努力地說著話：“嗚嗚嗚——我、我——嗚嗚嗚，我，不想過去，過不去了！過不去了！”

    她被困在里面了，阿娘再也見不到了，過不去了，她過不去了。

    “阿滿，阿滿?！?/br>
    一聲嘆息落在耳畔，無奈又心疼，溫聲道：“阿滿，我們得活下去。不能讓娘的努力白費不是么？”

    “活下去，開開心心地活著。”

    “一定要好好活著?！?/br>
    哭聲止住了，任毓仿佛聽見了阿娘對她說話，幾乎是沒有意識地撲到溫暖的懷抱之中，低聲喚著：“阿娘，阿娘，阿滿好想你……”

    第79章 醒來

    任毓醒了, 但是睜不開眼睛，眼皮仿佛黏在了下眼瞼上，她費力地想要睜開也不能。不過, 她確確實實地醒了，因為她能夠聽得見談話聲, 很清晰的談話聲。

    兩人的身份，其中一人她都不用猜, 是她最為熟悉的人——周晏。另外一人，聲音蒼老而且低沉, 只叫人昏昏欲睡, 談話內(nèi)容大抵是怎么煎藥，怎么服用，還有病人的飲食需要注意什么。

    這般, 也不用任毓猜了，就是巫醫(yī)大人。

    怎的會請巫醫(yī)過來呢？

    誰生病了么？

    任毓的腦子都是混沌的，混沌到極致就是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什么也不愿意想, nongnong的疲憊感在叫囂著。

    既然如此, 她覺得再睡一會兒吧, 反正眼睛也睜不開，身子也動彈不了。這般想著, 任毓就又陷入到了黑暗之中，墜入到?jīng)]有夢境的睡鄉(xiāng)里。

    周晏抬手揉了揉太陽xue, 他的神情疲憊, 眉宇間帶著抹不開的愁思, 說道：“確定這些藥方子有用嗎？這都已經(jīng)兩日了, 人還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