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就像程萬里覺得那不過是他醉后的一句胡言而已，這一年還發(fā)生了很多當(dāng)時看來不起眼的小事，每個人都不曾預(yù)料到，多年后回想起來，那些小事竟成為壓垮他們的第一根稻草。

    過完春節(jié)，程萬里獨(dú)自返回了工程隊(duì)，胡向云則留了下來，她終于有機(jī)會在家人、愛人和孩子之間排序，這一次，她把愛人排在了最后。

    誠然，這是一個問題的結(jié)束，但很不幸，也是另一個問題的開始。

    十多年間，是電話線承載了父母和子女之間大部分的親情交流，而現(xiàn)在，同一屋檐下相處的日子久了，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都不是心中設(shè)想的樣子。

    程夕心中的mama是溫柔的、寵溺的、是喜歡被她黏著的，但真實(shí)的mama是強(qiáng)勢的、易怒的、會把程夕寫的“mama我愛你”的紙條當(dāng)作笑話讀給鄰居聽。

    而對胡向云來說，她心中的孩子是懂事的、聽話的、知曉規(guī)矩的，可實(shí)際上，程夕天真又嬌蠻，程朝對別人冷漠且少言，而且他們還是一對過分親密、甚至有些不知分寸的兄妹。

    突然拉近的距離消弭了愛的濾鏡，他們對彼此充滿了失望。

    除了失望，他們還必須面對的是，學(xué)習(xí)怎么和對方相處。

    比如程夕不吃水煮蛋，但胡向云覺得雞蛋有營養(yǎng)，每天雷打不動地給她煮一顆，程夕也雷打不動地剩在盤子里。無聲地僵持了幾天后，程夕不得不先低了頭。?ōzнaiшu.ìnfō（pozhaiwu.info）

    雞蛋被她壓在桌面上來回滾了幾圈，直滾到蛋殼碎成馬賽克，才不情不愿地剝掉。眼看著她痛苦萬分地張開嘴，那神情恨不能直接把雞蛋吞下去，程朝伸手截住。

    “給我吧，不想吃就別吃了。”

    “朝朝！”胡向云的聲音又低又重，聽得人心情直往下墜，“你別總慣著她。”

    程朝若無其事地把雞蛋塞進(jìn)嘴里，動作緩慢地嚼碎咽下，然后才看向胡向云：“媽，以后別給夕夕煮雞蛋了?！?/br>
    那不是商量的語氣，而是陳述，是在通知她要這么做。

    胡向云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兒子已經(jīng)失去了控制，他在身高上壓制她、在言語上無視她、在行為上挑戰(zhàn)她，而她甚至沒有底氣戴上“母親”的面具來制衡他。

    周末去看望鄭集英時，胡向云一邊剝蠶豆，一邊把吃雞蛋這件事講給她聽。鄭集英卻意外地和程朝站在同一條陣線：“她不吃就不吃，你逼她干什么？”

    胡向云一愣，摳下來一小塊脆生的豆瓣，生硬地卡在指甲縫里：“……我小時候，你不是也不許我剩飯的嗎？”

    “夕夕是我?guī)Т蟮?，她最聽話了，你這么多年不在家，不要一回來就要求她這樣那樣?！?/br>
    “……知道了?！?/br>
    胡向云忽然看不清手里的蠶豆，只能憑感覺從中間撅斷，再將豆子擠出來。

    以前在外打工時，工友們聽說是鄭集英幫她帶孩子，總和她說隔代親，結(jié)果倒真如她們所說的那樣。

    可是，胡向云無法理解，為什么隔一代可以如此親密，而她明明是鄭集英的女兒，但是比起jiejie和弟弟，卻從來得不到母親的愛和肯定？這迫使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一對兒女身上，期盼他們在鄭集英面前足夠發(fā)光，以此來點(diǎn)亮自己身前的暗地。

    程朝已經(jīng)長成一棵能避風(fēng)雨的小樹，不再需要她的引導(dǎo)，但幸好程夕還可以修枝剪葉，彎曲定型，養(yǎng)成一株供人欣賞的盆景。

    這年夏天，程朝、程夕和奚冉都各自順利畢業(yè)，喜悅尚未被充分享受，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踵而至。

    先是項(xiàng)磊的爺爺病重去世，他失去了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緊接著奚冉久居船上的父母終于生下一個男孩，而她是全家最后一個知道的。

    如果說這兩件事只是永安鎮(zhèn)上最尋常不過的一件談資，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則在人們口中編演出了無數(shù)版本，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項(xiàng)磊和奚冉“不見”了。

    所謂不見了，就是跑了，更書面一些的語言，就是私奔了。

    他們的離開如此突然和決絕，甚至連程朝和程夕也聯(lián)系不上他們，只好給他們留言，期待他們看到時能報個平安。

    兩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在人們的閑談中化別有深意的笑容和眼神。而他們的家人，如果還能稱得上是家人的話，竟從沒動過尋找他們的心思，所以很快，他們就淪為一樁隱晦秘事里的模糊背影。

    八月下旬，輪到程朝離開了，他要去參加軍訓(xùn)。從家里到學(xué)校坐車要四十分鐘，他選擇了住校。

    程夕盤腿坐在地板上，半個身子趴在行李箱上：“哥哥，你晚一天再走吧。”

    程朝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地上涼，快起來，回頭你又要肚子疼了?！?/br>
    夏天剛到時，程夕來了初潮，第一次就把她折騰得不輕。她雙手捂著肚子，蜷縮在床上，程朝見她如此難受，又幫不上什么忙，只好撥開她汗?jié)竦膭⒑?，幫她擦擦汗?/br>
    “還難受嗎？”

    她有氣無力地點(diǎn)頭：“哥哥，你幫我揉一揉好不好？”

    程朝的手探過去，隔著衣服覆在上面，輕輕地揉了揉。比起前幾年，她終于長了些rou，單薄的睡衣?lián)醪蛔「共康囊蝗況ou，程朝覺得自己的手仿佛融化了布料，要陷進(jìn)她的骨rou里。

    程夕咯咯笑起來，蜷起的雙腿把他的手牢牢夾住：“哈哈有點(diǎn)癢。哥哥，你的手好燙啊?！?/br>
    他猛然抽回來，一摸指尖，已經(jīng)滲出微微的汗意。

    “還能笑得出來，我看你現(xiàn)在是不難受了吧?！?/br>
    程夕卻轉(zhuǎn)了個身，頭枕在他腿上，仰面看他：“哥哥，你說冉冉和項(xiàng)磊會去哪里呢？”

    “不知道，我猜他們肯定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吧。”

    “他們走了，你也要走了，”程夕忽然抬起雙手抱住他的腰，“就剩下我一個了?！?/br>
    程朝捂住被她撞到的肋骨裝痛：“我再不走，早晚要被你撞死。”

    “那你知道為什么撞到會疼嗎？”

    “為什么？”

    “上帝從亞當(dāng)身上取了一根肋骨，創(chuàng)造出了夏娃。但是人有24根肋骨，取哪一根好呢？于是上帝就每一根都敲一敲看一看，最后選了一根最滿意的?！彼种更c(diǎn)了點(diǎn)程朝捂住的地方，“你這里就是被敲打過，但是最后落選的那根肋骨?！?/br>
    程朝捏住她的鼻子哂笑：“胡說八道，你天天看的都是什么書？”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br>
    程夕邊說邊推他的手，他巋然不動；她又揮舞著雙手也去捏程朝的鼻子，程朝昂起頭不讓她夠到。正鬧著，胡向云經(jīng)過門口，看到兩人這副模樣，頓時就拉下臉來：“程夕！你看看你這是什么樣子？”

    程夕趕緊起身乖巧坐好。

    等確認(rèn)胡向云離開了，她才又挪到程朝身邊，小聲抱怨：“你看，等你走了，家里就剩我和mama，我肯定天天挨罵。”

    “那你就順著她點(diǎn)，不要硬碰硬?！?/br>
    “好吧，那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程朝還沒來得及回答，胡向云又經(jīng)過了門口：“打什么電話？高中哪像你那么閑，你不要打擾哥哥學(xué)習(xí)。”

    “哦，知道了?！?/br>
    程夕順從地認(rèn)錯，余光瞥見程朝無聲地對她說了句話，那口型分明是——

    “我給你打?！?/br>
    兄妹共同點(diǎn)之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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