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兩天后，鄭集英在睡夢中離開。

    仿佛有感應(yīng)似的，那天白天，她把所有人聚到一起。

    “我這些年也存了點錢，辦后事就不用你們花錢了，最后剩下的，你們?nèi)€分了吧。另外，我還有個房子……”說到這里，她停了一下，視線在叁個子女臉上一一掃過。胡向月和胡向武與她對上，胡向云則低頭看著別處。

    “鎮(zhèn)上的老房子，也不值什么錢，就留給……給向云吧?！焙蛟菩念^一凜，難以置信地看向她?！啊蛟齐x得近，又一直照顧我，這也是她應(yīng)得的?！?/br>
    突然被這樣明顯地偏愛，胡向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拒絕。因為沒有得到過，所以也總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但更讓她驚訝的是，胡向月和胡向武居然一臉平靜，對這個決定毫無異義。

    最后，鄭集英又拉著程夕的手，和程朝的迭在一起。

    “外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們，我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你們要好好的知道嗎？”

    程夕已經(jīng)泣不成聲，程朝翻過掌心，將她和鄭集英的手握在中間，在遺愿清單上立下保證：“外婆，我們會的?！?/br>
    無論是兄妹，還是愛人，我們都會好好的。

    身死燈滅，此生便如同燭芯上的一縷青煙，從此消散于無形。

    鄭集英的身后事沒有大cao大辦，子女們的精力仿佛都在病房里耗盡了，最后草草送她一程。胡向云的心思一直掛在房子上，但直到那姐弟倆離開，也沒提這件事。

    鑰匙就擺在家里顯眼處，她打掃的時候繞開它，取東西的時候避開它，仿佛那是長了刺的匕首。

    程夕問她：“mama，要不要去老宅看看？”

    “不去。”她一口拒絕，“給了你就是你的嗎？哪有這種好事？等著吧，你姨媽和舅舅早晚會要回去?！?/br>
    等了快一個月，依舊沒有動靜。胡向云終于動搖，在程夕的陪同下回去看了一眼。

    老宅許久沒有人住，門口雜草叢生，墻角蛛網(wǎng)高懸。推開門，塵土氣息撲面而來。胡向云沉默地站在門口看了許久，一只腳剛邁進(jìn)去，卻又退了回來。

    “mama，不進(jìn)來嗎？”

    她忽然情緒失控，蹲下來痛哭。

    “她死都死了，臨了搞這一出想干什么？想讓我原諒她嗎？……我照顧她這么多年，沒落得一句好話，最后又何必這么假惺惺的？”

    程夕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在她身邊蹲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什么好東西都是你姨媽和舅舅的，偏心了一輩子，最后留一個破房子給我……我恨死她了，怎么可能原諒她……”

    離開的人并沒有帶走痛苦，而是把它雙倍加諸于活著的人身上。真正能釋懷的人不必等到這一步，而不得已走到這一步的人，卻有可能永遠(yuǎn)無法釋懷。

    和鄭集英較勁了大半輩子，既怨恨她的偏心，又想得到她的肯定，但這一切都隨著她的離世而失去了意義。執(zhí)念沒有了扎根的土地，胡向云感到無助和彷徨，唯有緊緊抱住程夕。

    “mama沒有mama了……夕夕，mama只有你了?！?/br>
    從老宅回來，胡向云便把鑰匙收了起來。

    一開始掛在門后面，后來放到抽屜里，最后扔進(jìn)雜物間的角落里。程萬里見狀，勸說她把房子賣了。

    “你看到它就心煩，賣了就清凈了，多少也有幾個錢，朝朝和夕夕大了，到處都要花錢的?！?/br>
    程朝聽到了，直接戳穿他：“別拿我和夕夕當(dāng)幌子。這是外婆留給mama的，你少打它的主意?！?/br>
    “夕夕出國不要錢嗎？你結(jié)婚買房子不要錢嗎？我不都是為了你們，我打什么主意了？”

    程朝忽然想起那天嘉嘉在病房里的慷慨發(fā)言，那么多人里，唯獨漏掉了程萬里，偏偏他才是演得最好、面具最精美的那個。

    “我和夕夕上大學(xué)之后你出過一分錢嗎？外婆住院那么久，你去看過一眼嗎？mama又要照顧外婆又要伺候你，這難道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你在外人面前裝老實，在我面前就不必了。”

    “你真是長大了，還有臉跟我說這些，當(dāng)年我沒把你們趕出去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背倘f里冷哼一聲，手指在桌面上連聲敲著，似笑非笑地看著程朝，“你現(xiàn)在是反過來想跟我斷絕關(guān)系嗎？”

    程朝笑著回敬他：“斷絕關(guān)系不至于，至少你死的時候我還要去簽字呢?！?/br>
    他的不留情面讓程萬里驚愕萬分。

    胡向云也正是在這段對話停下的間隙里，出人意料地宣布了一個決定：她要搬回鎮(zhèn)上住。

    程萬里的火氣又被添了一把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那個房子那么破，怎么住人？”

    但她心意已決：“那是我的房子，不用你管?！?/br>
    沒人順著他，兒子和妻子讓他連續(xù)吃癟，程萬里氣得摔門而出。

    程朝拖了張椅子，在胡向云對面坐下。

    “媽，你怎么忽然想要搬過去？”

    胡向云避而不答，反而問他：“朝朝，你是不是給你姨媽和舅舅錢了？”

    程朝坐直：“沒有?！?/br>
    “他們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人，你不用騙我?！?/br>
    “……是外婆要留給你的，跟我沒關(guān)系?！?/br>
    沉默幾秒，胡向云扯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

    “朝朝，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感動我，讓我同意你和夕夕的事，那我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吧?！?/br>
    我能握在手上的，只剩房子和夕夕。

    我要守住她們，不讓任何人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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