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夢境一日游
樊千盞最恨什么? 這個問題剛浮現(xiàn)在腦海,很快雁寧就看到了答案。 “徒兒,你不該來這里的?!?/br> 血腥與腐爛氣息交加渾濁的地牢內(nèi),玄衣墨冠男子自陰影中徐徐走出。一張臉明明是正派端莊的相貌,瞳孔卻漲滿邪氣四溢的赤紅。 竟是入魔的征兆。 雁寧見之不禁心頭一跳。 而隨著男子完全走出黑暗,雁寧赫然發(fā)現(xiàn)他手上還拖著一個人…… 不,興許那不能算是一個“人”。 而是一具看不出面目的干尸。 “師父……你殺了凌霄師弟。” 地牢門口,樊千盞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難以忽略的憤恨。 雁寧轉(zhuǎn)頭看她,見她獨自一人站于昏黃燭光下,肩膀死死繃緊,神色冷凝如冰。 “不不,這不是殺,這怎么算是殺呢?” 男子搖頭微笑,用力表現(xiàn)自己的和藹,可那張臉笑得越深,越是顯得扭曲和怪異。 “凌霄的靈力和魂魄盡數(shù)在我體內(nèi),待為師飛升之時,便等于攜著凌霄一道飛升,這可是難得的幸事?!?/br> 他竟吸取徒弟的修為來練功? 雁寧遙想修真界關(guān)于千燈門前任門主聞恒的評價,并未發(fā)現(xiàn)負面之詞。 年輕修士們對這種早已逝世的大能沒有什么印象,而在長老們之間,好像也沒聽說過聞恒有入魔的丑聞。 誰能想到堂堂一派之主,竟會吸取弟子的生命來修煉? 樊千盞定定看了聞恒片刻,忽而問道:“天光師姐、展鴻師兄,還有這一年來以外出獵妖為名失蹤的弟子……他們最后的歸處,都是這間地牢,是不是?” 聞恒笑嘆一聲,貌似為難道:“乖徒兒啊,你是當(dāng)真聰慧。瞧瞧,這滿山弟子竟只有你發(fā)現(xiàn)了這處地牢,真叫為師難辦啊?!?/br> 雁寧心中一緊,明知這只是夢境,卻還是為樊千盞的安危捏了把汗。 好在樊千盞周身淡定,看樣子并不在乎對方話語中隱含的威脅,只死死盯著他手上那具干尸。 “他們都是你的徒弟!是千燈門的修士!” “凌霄兩歲拜師,今年才十二歲,他是被你看著長大的,尊你敬你如同親父……你,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字字泣血,眼中痛恨如怒海翻波,掀起一番凌厲刺骨的劍意。 “十二歲結(jié)丹,這么好的天賦靈根,放眼仙門都找不到第二個,本尊又怎能忍得住不取之來用呢?”聞恒輕飄飄嘆了一聲,就像他是出于無奈似的。 眼見對方的怒火愈演愈烈,他也毫不在意,將手上尸體隨便往角落一扔,坦然自若道:“本尊養(yǎng)他們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仁義了。不過一件器具而已,怎么用?何時用?無非是本尊一句話的事?!?/br> “器具?哈哈,為你提供靈力的容器嗎?”樊千盞忽而慘笑兩聲,眉眼間都是藏不住的悲哀,“可他們是我的同門!” “阿盞,你是為師最欣賞的弟子,為師不愿與你動粗。千燭空有一身戰(zhàn)力,但沖動不堪大用;你卻性子沉穩(wěn),辦事妥帖。這樣吧,如今山上弟子只減不增也不合適,正巧快到了納新的時節(jié),不如這次納新就讓你負責(zé)如何?” “放心,為師定然不會虧待你,待為師飛升之后,千燈山便由你做主?!?/br> 聞恒嘴角含笑,似乎對這樁交易胸有成竹,繼續(xù)說:“阿盞,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得為你千燭師姐考慮啊,她身上的寒毒一月發(fā)作一次,少不得需要為師運功解毒。” “聞恒——”樊千盞驀地抬眼,瞪向眼前男子。 聞恒不屑地瞇了瞇眼。 樊千盞緩緩攥緊手掌,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隨著怒喝出口,地牢內(nèi)猛然爆出萬道劍氣,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瞬間包圍聞恒全身。 “刺霜劍陣?!”他失聲驚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你一個元嬰之軀,竟敢使用刺霜劍陣?你不怕死?!” “死?”樊千盞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決絕地召出本命劍:“死,也是你先死?!?/br> 在雁寧的視野之內(nèi),只能看見二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纏斗,打斗間皆是負傷無數(shù)。 聞恒似乎極為發(fā)愁應(yīng)付這劍陣,發(fā)冠衣袍皆狼狽不堪,身上更是被刺穿了四五個血洞。 樊千盞面容冷寂,在劍陣中如魚得水,招招直逼聞恒死xue。 可雁寧卻發(fā)現(xiàn),盡管動作沒有半分失衡,但樊千盞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像是被什么不斷吸取了生命力。 “她在以己身血魂供養(yǎng)劍陣?!?/br> 男子肯定的話音響起,雁寧聞言看向冥霄,聽他解釋道:“刺霜劍陣是上古劍陣,需要磅礴如深海的靈力才可運用自如。世間只有渡劫后期以上修士才有這樣的修為。她靈力不足,便只能以血魂做燃料,才可召喚出劍陣?!?/br> “那豈不是時間每多一息,她便危險一分?” 冥霄道:“對,所以她必須在生命耗盡之前,殺掉聞恒?!?/br> 眼看樊千盞臉色愈加蒼白似紙,雁寧明知未來她活得好好的,卻還是忍不住為此時的女子懸起心臟。 “別咬了,再咬就破了。”冥霄伸手“解救”她的下唇。 “要你管!”雁寧下意識躲開腦袋。說完卻愣了一愣,只覺得這對話仿佛在哪兒聽過,很是熟悉。 她不由得抬眸瞥了身旁人一眼,見他若無其事地觀望著戰(zhàn)局,便壓下心中異樣,快速收回了目光。 “哼?!壁は龊鋈惠p輕一笑,眼角余光打著鉤子似的,在雁寧臉上深深劃過。 短暫吵鬧間,前方戰(zhàn)局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雁寧看看炮在血泊中的聞恒尸體,又看看跌跌撞撞向外走的樊千盞,忙不迭跟了上去。 走出地牢才發(fā)現(xiàn),外界竟是方才待過的荒山。 跟著樊千盞繼續(xù)走了兩步,瞧著她忽然回頭,盯住了身后的洞口,面無表情。 片刻后,她果斷揮手,一陣靈力光芒過后,洞口轟然倒塌。 凌霄和其余弟子的尸骨已經(jīng)被她收斂,放入乾坤袋,如今這處無名荒山,便成了聞恒一人的埋骨之地。 靈力使用過后,樊千盞似乎耗盡了生命力,只見她虛虛往下山的方向邁了一步,下一瞬便猝然倒地。 她渾身浴血,一片枯黃殘葉旋轉(zhuǎn)飄下,最終覆蓋在了她半睜半閉的眼皮上。 雁寧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明知自己無能為力,卻第一時間想要幫忙。 “別急?!壁は鲆话褦堊×怂绨颍蛔屗斑M,“喏,你看誰來了?!?/br> 雁寧朝他眼睛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妃色身影御刀而來。 “千盞!” 樊千燭跳下長刀,雙手將樊千盞摟在懷里。 淚水潸然落下,哽咽的聲音隨之響起:“你怎么了?為何會傷得如此嚴重?!” 懷里的人艱難地張開嘴唇:“師……姐……” 話音未落,她沉沉閉上了眼睛。 枝頭落葉隨著哭聲灑落山野,轉(zhuǎn)瞬之間一片白霧彌漫而來,漸漸遮蔽了眼前的一切。 等白霧散開之時,雁寧眼前又換了一幅景象。 妝鏡梳臺、紗窗羅帳,是一間尋常的女修寢室。 “最悲傷之事?!睙o須她開口問,冥霄已經(jīng)說出了答案。 樊千盞醒來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 她從床榻上坐起,雖然體力仍虛弱,卻不再有瀕死之相。 “我,我還活著?”她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此前在打斗中快要廢掉,如今卻完好如初。 但怎么可能呢? 她不過元嬰之軀,殺掉渡劫期修士只能通過刺霜劍陣。 那日為了劍陣,她已經(jīng)耗空了靈府和修為,加上身受重傷,想要活命簡直難如登天。 那日……是師姐救了她? 正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樊千盞轉(zhuǎn)頭看去,見到腦海中剛剛浮現(xiàn)的人。 “千盞!你終于醒了!” 樊千燭急忙跑到床邊,抱著樊千盞一陣痛惜。 關(guān)心過后,樊千盞便非要問出自己傷勢如何治愈的。 執(zhí)著纏問之下,她最終聽到了自己最不想聽的答案。 “你怎么能將自己一半修為給我?!你的寒毒怎么辦?你不要命了嗎!” 樊千盞急得眼睛發(fā)紅,心知她是為救自己,卻還是難過。 樊千燭卻大大咧咧道:“修為沒了就再煉嘛。至于寒毒,那又死不了人,不就是發(fā)作起來疼而唄。再說了,有師父幫我每月運功緩解呢?!?/br> 說到這兒,她忽然沉重道:“千盞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師父已經(jīng)失蹤一個月了?!?/br> “失蹤?”樊千盞心頭一緊,不動聲色道,“其他弟子們知道嗎?” “這一個月沒人見過師父,但此前師父也有下山很久的時候,所以大家還不太擔(dān)心。” 樊千盞強笑:“這也不算失蹤,師父多半是像之前一樣云游去了?!?/br> “我也清楚,就是無緣無故覺得有些心慌。”樊千燭摸了摸胸口,喃喃道。 樊千盞自小便知道她師姐十分仰慕師父,將其視為修仙一途的榜樣。 但如今…… “師姐?!彼凵癜挡仉[晦,試探道:“若是……師父沒你想得那樣好呢?” 樊千燭嘻嘻哈哈,只當(dāng)師妹在開玩笑:“怎么可能?當(dāng)年我不過是在街頭要飯的乞兒,師父卻絲毫不嫌棄,親自將我?guī)锨羯??!?/br> “我入門晚,又不認字,連心法都讀不懂,師父卻不嫌麻煩,一個字一個字教我念……” 說起聞恒的好,樊千燭向來滔滔不絕。 “后來,我要練裂山刀,旁人說一個女孩子不能學(xué)那么粗魯?shù)奈涞?,但師父和他們不一樣,他說我一定可以成為強大的刀修。” “就連我身上的寒毒,這一年來都是他為我療傷,不辭辛苦。所以,師父怎么會不好呢?” 樊千盞艱難道:“如果……如果師父犯了很嚴重的錯,需要償命的那種呢?” 樊千燭沒有多想,執(zhí)著道:“不可能。師父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而且對我有恩,如果他犯了死罪,那我就替他去死?!?/br> 樊千盞沒有再說話,只深深垂眸。 夢境中的時光飛快掠過,無數(shù)個場景片段中,雁寧看到天長日久,聞恒失蹤傳言甚囂塵上; 看到千燈門群龍無首,其他門派意圖侵吞; 看到樊千盞急于力挽狂瀾,偽造密信,繼任門主。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樊千燭發(fā)現(xiàn)了荒山中的地牢,找到了聞恒的墨冠。 “千盞,這是什么?!” 樊千燭捧著那只殘破的發(fā)冠,這是她在山洞里找到的唯一與師父有關(guān)的東西。 “他們說,你為了門主之位殺害師父。你說,這話是真的嗎?” “山洞里有刺霜劍氣的痕跡,這個陣法只有你會修煉。你告訴我,當(dāng)年你傷痕累累出現(xiàn)在那座山上,到底是不是因為斬殺魔獸???” 樊千盞從紙本摞高的書案中抬起頭,平靜地看向面前的人。 “師姐,你去那座荒山做什么?” 她并不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聞恒的尸體當(dāng)年便被她下了化尸咒,日久天長過去,連一絲氣息也不會留存。 只是,竟沒想到還有人能發(fā)現(xiàn)那處地牢。 “師姐,我不清楚旁人都和你說了什么,但這些事暫且放一放,如今解寒毒的方法我已經(jīng)找到了,只差派人去尋……” “不要和我說什么寒毒!”樊千燭大喊一聲,她眼眶發(fā)紅,對師妹的避而不談感到失望。 “千盞,我要你和我說實話。師父失蹤一事,到底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師父他……他還活著嗎?” 樊千盞沉默地望著她,眼眸深深,藏起一切情緒。直到樊千燭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她才緩緩搖了搖頭。 “所以,傳言,傳言是真的?”一句話斷成幾次才說完,悲慟如風(fēng)雪過境,頃刻間讓樊千燭寒涼徹骨。 樊千盞面不改色,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說話??!”樊千燭忍無可忍道,“你若不答,我便向世人告發(fā)你。” “師姐,你沒有證據(jù)的?!狈ПK語氣平靜,像在說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 “誰說我沒有?這就是……”樊千燭下意識捧起那只殘損發(fā)冠,但轉(zhuǎn)眼間,發(fā)冠憑空消散。 她手上空空蕩蕩,再無一絲痕跡。 “樊千盞!” “你耗盡靈力殺了師父,又騙我渡半生修為補給你。樊千盞,你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 說到最后,淚水已然布滿臉頰。 過了片刻,樊千盞拍了拍書案上高高摞起的折子,泰然道:“師姐,這些年我認真打理門內(nèi)事務(wù),我沒有對不起門派?!?/br> “那師父呢?” “他是……罪有應(yīng)得。” “你!”樊千燭一口氣憋在胸口,下一刻,赫然暈了過去。 樊千盞飛身接住了她,懷中人體溫發(fā)涼,儼然寒毒發(fā)作。 淺淺靈光乍現(xiàn),須臾過后,樊千燭一身靈力被封鎖了一半。 “對不起……師姐,我一定會治好你?!?/br> 樊千盞垂眸看向懷中人,那雙一直沉默的眼睛終于有了波動,像是一輪孤零零的月亮,被烏云遮蔽了光。眼中從此只剩一片空寂。 “原來是這樣?!?/br> 夢境外的雁寧止不住唏噓,為兩個人結(jié)果感到無奈。 冥霄卻嗤之以鼻:“真蠢,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師妹,告訴她師父是個什么人?!?/br> “你懂什么?”雁寧白了他一眼,為他的不通人情,“樊千燭那么崇拜她師父,怎么可能接受真相?況且她又不曾親眼看見聞恒殺人,信不信還不一定呢?!?/br> “看樊千盞的行事作風(fēng),定然認為寧可讓師妹誤會自己,也不讓她知道自己敬愛的師父,其實是個冷血無情的魔頭。” “兩個愚蠢的修士?!壁は鲟伊艘宦?,不以為然,“若換成我,絕不會任人冤枉?!?/br> “喲,你待如何?”雁寧目光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 此時兩人站得很近,胳膊挨著胳膊,肩膀挨著肩膀。相對而望時,都能清楚地看見對方放大的五官。 冥霄眼底涌起一絲躍躍欲試,手掌做賊似的,從背后悄悄伸向雁寧的細腰。 “當(dāng)然是——先下手為強!” …… “??!我的胳膊!你怎么還是這么愛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