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汪椿沉默下來。

    福兒本是試探，這一看還真有。

    “其實我之前也沒想瞞你，就是不知該怎么說?！蓖舸坏吐暤?。

    “是和皇后娘娘有關(guān)？”

    汪椿詫異又復(fù)雜：“你竟然猜到了？”

    “其實也不難猜，太子身份如此敏感，換做是誰奪了位，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殺了太子?？煞堑珱]有，我們當(dāng)初在承德行宮，雖是被關(guān)了起來，但并沒有人為難我們。甚至回來這一路上，侍衛(wèi)們雖不跟我們說話，但還算客氣?！?/br>
    福兒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這世上的人大多勢利，在宮里底層待過，更能明白人性中的捧高踩低。可我跟他竟一直沒碰見過，這種情形實在太不正常了，而且那日那位謝家貴女突然來到東宮，誰讓她來，誰給她開門，我那日暈倒后，太醫(yī)又是誰命來的？”

    “不過我只能猜出有異常，具體如何卻不知。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向汪椿。

    汪椿嘆了口氣道：“在你們回宮之前，皇后娘娘就被送回了宮，送回宮也就罷竟還住在坤元宮。坤元宮雖被人看守了起來，實際上陛下每天都會過去。宮里早就有傳言，說陛下對皇后娘娘……”

    這個陛下指得自然是新帝。

    可皇后卻是廢帝的皇后，僅憑這些就足夠顯示出不正常。

    “包括尚宮局那，也經(jīng)過大變動，具體如何，暫時不知。陳司膳曾讓人給我傳過話，說她暫時沒辦法去看你，大概就與這些變動有關(guān)，而這些變動，應(yīng)該跟皇后娘娘有關(guān)。”

    隔著一層，終歸管中窺豹，汪椿能得出這些消息，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

    而這些消息拼湊起來，倒不難得出一個真相——太子沒死，二人被優(yōu)待，都和皇后有關(guān)，而新帝對皇后有不軌之心。

    福兒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來神。

    她在想，皇后娘娘那么高傲的人，能接受如此羞辱？是不是知道太子在新帝手中，所以只能為了兒子委曲求全？

    那樣一個女子……

    太子若知道，可怎么承受！

    半晌，她苦笑道：“其實你還真不該告訴我。”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可如今知道了還怎么佯裝不知？

    “這件事……那位應(yīng)該遲早會知道，凡事總要想開些，而且這未嘗不是你二人的生機(jī)?！?/br>
    汪椿默了默，又道，“人，總要活著，才能說以后?！?/br>
    說完，他往前走去。

    福兒停了兩息，跟了上。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應(yīng)該說我們這樣的人都懂，我就怕……他懂不了?！?/br>
    汪椿側(cè)臉看了看她略有些黯然的樣子。

    現(xiàn)在，她都開始擔(dān)憂那個人，是否能接受讓他們這樣的人看起來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

    屈辱是什么？

    讓宮里底層的奴婢們來說，簡直太多太多。

    剛進(jìn)宮的奴才們，首先學(xué)的便是怎么行禮，怎么跪。規(guī)矩錯了，被管事太監(jiān)或者姑姑扇巴掌、罰跪、頂碗，宮里打人不能打出明面?zhèn)?，可折騰人的手段不要太多。

    一日日，一天天，于是入目之間的奴婢們，都成了垂頭彎腰、低眉順眼的模樣。

    這種日子對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來說，是無法想象的。

    汪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嫉妒感，他甚至覺得那個人就該知道，就該好好體會這種屈辱，誰叫他……

    “是不是快到了？”

    眼見宮門已眺望在即，福兒忍不住緊張道。

    汪椿回過神來：“快了，從這里拐過去就是?！?/br>
    .

    宮女太監(jiān)的家人來探親，說是在宮門處，其實在宮門里面。

    因為從宮門外進(jìn)來，會經(jīng)過一條幽深的城門洞，從門洞出來，才能來到里面這層宮門。

    所以侍衛(wèi)們一般都是分兩層把守，外面的宮門一層，里面還有一層。

    此時，靠近門洞邊緣的位置，擺放著一排將里外隔開的木拒馬1，拒馬后站著一老一少兩個漢子。

    兩人都是身材魁梧高大，一個穿著灰色短褐，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短褐，都在外面套了件破洞的棉花襖子，老的那個腰間別了根棍子，手里拿著個旱煙桿。

    福兒老遠(yuǎn)就看見她爺了。

    她爺老了，頭發(fā)胡子都白了。

    本來不想哭的，可越走近越想哭，走到近前已從默默流淚到哭出了聲。

    王大柱也一樣，早就是老淚橫流。

    隨著他一聲大罵：“殺千刀的牛大花，慫著你娘把你送進(jìn)了宮，我的胖福兒啊，你長得爺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瘦成了這樣……”

    福兒哇了一聲哭了出來。

    “爺——”

    汪椿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不想福兒踮著腳尖往前湊，這木拒馬上纏了很多鐵釘子，一不小心就會被扎傷。

    “你小心你肚子……”

    “她肚子咋了？”王大柱疑惑道，“胖福兒，你鬧肚子了？”

    福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道：“爺，我沒鬧肚子，我是肚子里揣娃了?！?/br>
    “揣娃了？”

    吧嗒一聲，王大柱手里的旱煙桿掉落在地上。他忙低頭去撿，撿起來才道：“是那個倒霉催的廢太子的？”

    “爺，你說啥呢，有你這么說話的，他才不是倒霉催的?！?/br>
    見孫女扭捏樣兒，王大柱又是感慨又是發(fā)愁。

    “這可咋整？本來爺都打算好了，宮里要實在不放你出來，我就跟你姐夫在這搶了你，咱們直接回遼東，到時候咱直接進(jìn)大山，進(jìn)去個三年五載的，想必到時候也不抓咱們了，可你現(xiàn)在揣了娃，還咋走……”

    里面這層宮門前本就把守著一隊禁軍侍衛(wèi)，加起來也十幾號人。這爺孫倆的見面，本就在一眾侍衛(wèi)眼皮子底下。

    現(xiàn)在可好，先是哭，哭完了還揣娃了，揣娃了也就罷，這當(dāng)爺?shù)倪€要搶了宮女鉆山窩子里不出來。

    這是當(dāng)著他們面前密謀??！

    侍衛(wèi)們哭笑不得。

    汪椿也是連給王大柱做眼色，讓他說話悠著點。

    “爺，不能跑，跑了娃兒他爹咋辦？”

    “他咋辦？他個倒霉催的，自己倒霉了，還害了我孫女！”王大柱沒好氣道。

    福兒忙道：“爺你別這么說他，他其實對我挺好的?！?/br>
    王大柱明白了。

    “那些金子是他給你的？”

    福兒想了想道：“算是吧?！?/br>
    那些金子是太子死了的爹給的，也算是他給的吧。而且他雖沒給她金子，但給了她銀子，還有些首飾擺件啥的，只是這些不能拿出來變賣。

    王大柱一聽，拿人家的手短，自是不好再罵人家。

    “那你倆在里面……”

    “爺你放心，我倆在里頭沒人為難我們，也有吃有喝。”

    “有吃有喝就行?！?/br>
    在王大柱的心里，只要不挨餓，日子就不算難過。

    “那……”

    福兒從懷里掏了一包東西，塞給王大柱。

    “爺，這些銀子你拿著，這是我攢了好久的私房錢，之前沒回宮時，我想著我藏起來的銀子莫是被人拿了，幸虧還在原處。如今都給了你，你拿著跟姐夫回去吧，這天馬上越來越冷，等路上上了凍就不好走了。”

    王大柱拒道：“我不要你銀子，你之前不是給你姐夫了一些金子，那些足夠用了。你在里面難道不需要銀子了？人遭了難，想辦點啥事都得銀子打點，你自己留著。”

    “我還有……”

    兩人在這兒你推我讓，一旁的汪椿頭都大了。

    福兒大概真是激動了，竟忘了宮里人不準(zhǔn)往外夾帶東西，就算家人來探親時給銀子，也要過了明路。

    若是數(shù)目過大，侍衛(wèi)們不光不準(zhǔn)遞出去，還會報給宮里，讓里面查查這宮人的銀子來得可是正路。

    誰知他一眼望過去，侍衛(wèi)們有的笑瞇瞇地往這邊看，有的望著別處，根本沒有想來制止的意思。

    他疑惑在心，也沒多說話。

    最終，銀子還是被福兒給出去了，因為她偷偷跟她爺說，金子不止那一點，她還有不少。

    她讓王大柱回去，王大柱也不回去，說過幾天還要來看她，給她送點過冬的東西啥的，讓她別管。

    福兒也知道她管不住爺，只能約好下次見面的日子。

    為此，王大柱還特意跟那些侍衛(wèi)說了，說過幾天還要再來一趟，請各位通融通融。他甚至當(dāng)眾從懷里掏出一塊兒一兩多的銀子，要塞給侍衛(wèi)們，讓人拿去喝酒，只是沒人收。

    這時，一個侍衛(wèi)領(lǐng)頭模樣的人走了出來，咳了兩聲道：“這是在宮門，不是你家田頭兒，快回了吧?！?/br>
    王大柱當(dāng)即把塞不出去的銀子塞進(jìn)他手里，道：“官爺，你們不收銀子，老漢心里實在不踏實。我這千里迢迢來探望孫女，沒想到孫女遭了難……太不容易了，這丫頭不大點就被我那不成器的婆娘送進(jìn)了宮，好日子沒過上一天……”

    見他還要長篇大論的說，侍衛(wèi)領(lǐng)頭忙把銀子捏進(jìn)手里。

    “行了行了，銀子我收了，你快回吧?！?/br>
    爺孫倆再次告別，福兒一步三回頭地跟著汪椿走遠(yuǎn)了。

    王大柱也打算出去了。

    那侍衛(wèi)領(lǐng)頭卻突然好奇問道：“老漢，我剛才聽你說要搶了孫女回去，我們這這么多侍衛(wèi)，你打算怎么搶？”

    看來王大柱方才那話，也不是沒扎到人心。

    “直接搶就是了，至于你們這些侍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