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有這么簡單嗎？

    衛(wèi)傅一時說不出心中如何感受，非但沒有任何高興，反而覺得有些憋屈。

    當然這么說，似乎有些狼心狗肺了，皇后圖謀這一切，到底為了什么？還是為了他。

    可他卻覺得十分憋屈。

    他好不容易調(diào)試心情，入京賀壽，未嘗沒有做好正武帝與他翻臉，兩人正式成為敵的準備。

    但在他想法里，兩人即使戰(zhàn)，也是堂堂正正一戰(zhàn)。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

    “那他怎么辦？他中的毒是什么毒，可有治？”

    皇后正在訴說自己的計劃，叮囑兒子要著重什么，先做什么，完全沒想到兒子會冷不丁地冒出這么一句。

    這句話在空蕩的寢殿中回響，讓人莫名汗毛一豎。

    至少皇后是沒忍住打了個激靈，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在衛(wèi)傅眼里，她身后這個男人謀朝篡位，殺了他的父親，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應(yīng)該是仇人，有大仇。

    對于仇人，自然要先殺后快。

    “你——”

    皇后雖然沒有說話，但身體已經(jīng)下意識做出舉動——她微微傾斜挪動了身子，擋在了躺在那里的那個男人前面。

    這一切皇后可能不覺，卻落入衛(wèi)傅的眼中。

    他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母后到底在想什么？一方面費盡心機，想幫他奪回皇位，一方面又害怕他趁機殺了那個男人。

    此時的衛(wèi)傅，心中突然有一種明悟。

    他突然弄懂了之前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為何母后時隔多年才懷上孩子。

    也許她內(nèi)心一直糾結(jié)，也許他那個皇叔得到母后心的過程并不順利，以至于兩人至今未曾交心。

    于是在母后有孕的同時，也是她該做抉擇的時候了。

    她一方面害怕為正武帝誕下子嗣，傷害到衛(wèi)傅，卻又不忍讓正武帝落得斷子絕孫的下場。

    同時，她內(nèi)心的執(zhí)念一直是為兒子奪回皇位。

    幾方原因夾雜，導(dǎo)致了今日一切的發(fā)生。

    衛(wèi)傅甚至懷疑，他那個皇叔其實知道這一切的，也許他會中毒，本就是他有意為之。

    “所以母后把我推上了皇位后，打算怎么辦？母后應(yīng)該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說著，衛(wèi)傅故意往皇后身后瞧了瞧。

    皇后的臉色已經(jīng)白到了極致。

    “你想殺他？”

    皇后終于將這句話艱難地吐了出來。

    “難道母后不想殺他？若不想，為何要對他下毒？”

    此時事情的發(fā)展，完全超出了皇后的預(yù)計。

    在她的想法里，她為兒子鋪好了路，一切都會照著她的計劃那樣，用不了兩日，傅兒就能重新奪回皇位。

    等到那時候，她是無顏做什么太后的，到時紫宸殿會起一把大火，她這個留有污名母后和這個曾經(jīng)謀朝篡位的男人會一同消失……

    現(xiàn)在顯然出現(xiàn)了意外，她的這個兒子比她想象中更恨這個男人。

    .

    此時的坤元宮，福兒已從汪椿口中得知了皇后的計劃。

    聽完后，她內(nèi)心十分復(fù)雜。

    她沒想到皇后會設(shè)計這一出，沒想到汪椿后來竟會被皇后重用，安插到司禮監(jiān)里去了，更沒想到皇后竟會對正武帝下手。

    一個男人，十年了只有你，就不說他是帝王之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

    可轉(zhuǎn)念再想想，她又不詫異皇后會做出這種選擇。

    她不是皇后，她無法設(shè)身處地，可站在皇后的立場，她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場大變死了丈夫，被廢了兒子，還被人搶奪，娶做了皇后。

    再是高高在上，位于皇后之尊又怎樣，都是被強迫的，還被人放在高位，任人議論。

    兒孫都被驅(qū)逐出京，看似給兒子留了一條活路，但未嘗不是鉗制她的手段。

    所以皇后恨，她能理解。

    所以她一心一意，無所不用其極，就為了給兒子復(fù)位，福兒也能理解。

    可正武帝呢？

    福兒其實知道，衛(wèi)傅能有今時今日，未嘗不是正武帝有意縱容，所以這注定是個難解的題。

    不過福兒知道，如今不是她怎么想，關(guān)鍵是衛(wèi)傅怎么想。

    .

    “你不能殺他……”

    “為何不……”

    衛(wèi)傅徒然收口，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不管他母后做了什么，說到底都是為了他，她再是不可理喻，再是喜歡替人安排，說到底都是為了他。

    他已經(jīng)不忍心逼迫這個搖搖欲墜的女人了，這是他的母親，生他養(yǎng)他，為他殫精竭慮的母親。

    而且，如果這一切真是這個男人故意為之，就是為了逼迫母后正視自己的心，他又為何要從中插手，幫著外人逼自己人？

    想明白這一切的衛(wèi)傅，突然笑了。

    笑得惆悵，笑得感嘆。

    皇后被他突來之笑，笑得一愣。

    “母后，我已經(jīng)長大了?！?/br>
    所以？

    “所以這一次，我不能聽從您的安排，我就算要贏他，也要堂堂正正的贏，要讓他親口承認輸給了我，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br>
    皇后徹底愣住了。

    誰知，衛(wèi)傅話音一轉(zhuǎn)：“不過當下這種情形，陛下中毒未醒，為免有人趁機作亂，臣會留在宮中主持大局，還望娘娘代陛下授予微臣攝政之權(quán)，待陛下醒來后，臣自會歸權(quán)陛下?！?/br>
    將軍！

    你，打算怎么接招？

    衛(wèi)傅目光隱隱投向皇后身后的那個人身上。

    第184章

    本來計劃好的事，現(xiàn)在卻被兒子全盤否決。

    換做以往，皇后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累了，身心俱疲。

    在衛(wèi)傅對她說出‘我已經(jīng)長大了，所以這一次，我不能聽從您的安排’時，她突然在想，自己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殫精竭慮為兒子圖謀，可兒子卻并不感激她，甚至有些埋怨她讓自己勝之不武。

    皇后設(shè)想過很多情形，設(shè)想過等那個男人醒來后，可能會痛恨自己，設(shè)想過自己的計策可能會失敗，但唯獨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

    她這次的懷相其實并不好。

    到底年紀大了，所以打從懷上，她的身子就不太好。卻由于種種原因，她無法平心靜氣安心養(yǎng)胎，甚至殫精竭慮各種籌謀，到此時早已是油盡燈枯勉勵堅持。

    衛(wèi)傅這一番話，打散了皇后勉勵堅持的最后一股精神氣兒。

    她突然一下子萎靡了下來，一直堅挺的肩膀，再也無法堅持。

    “隨你的便吧?！?/br>
    .

    “我傷了母后。”

    在見到福兒后，這是衛(wèi)傅所說的第一句話。

    衛(wèi)傅滿臉苦笑：“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厭惡母后掌控我的生活，我曾在腦中設(shè)想，總有一天我要和母后決裂?！?/br>
    設(shè)想歸設(shè)想，可那時的衛(wèi)傅卻從沒想過要那么去做。

    他知恩感恩，雖然厭惡，卻又能體會皇后那么做的原因，所以他萬分痛苦。

    那時候他還年輕、驕傲，偶爾叛逆任性地抗議一下，在他和皇后都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也沒什么，所以他就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跟皇后抗議著。

    可那一場巨變，致使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也剎住了日后可能會出現(xiàn)的母子對立。

    之后皇后依舊做著覺得可能對兒子有利的決定，所以她委曲求全答應(yīng)了做正武帝的皇后。

    在兒子跌入谷底時，把他喜歡的又懷了他的孩子的女人，塞給他做妻子，就是怕衛(wèi)傅會一蹶不振，總要有些東西能激勵他。

    在兒子需要人手時，送了乳母送了陳瑾和小喜子。在兒子的為官路上，總有些人莫名其妙散發(fā)著對衛(wèi)傅的善意，甚至是衛(wèi)傅當年在黑城建立自己班底時，需要銀子的時候，也是皇后的福澤。

    她在兒子不知道的地方，一直為他保駕護航著。

    一個人，她一心一意為你好，好了一百次，你不能因為其中幾次的方式不如你所愿，就全盤否定了對方的付出。

    這樣做，就是狼心狗肺。

    可這一次，衛(wèi)傅卻選擇了‘狼心狗肺’。

    “顛覆一個政權(quán)，沒有母后想的那么簡單。當年皇叔容易，是因為他積蓄了近二十年，他在朝中安插的釘子，遠超出常人想象，所以他輕而易舉地奪了皇位。而我和母后的積累卻遠遠不足……”

    權(quán)利和力量都是別人放任的結(jié)果，又怎可能打敗那個放任你的人？

    懷有僥幸心的試探，就是對所有人的不負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