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里又不缺鹽池茶場，水中多魚，山上多果，東側(cè)又有善蠶桑的州府，吃穿用度都不會缺。好地方，實在是好地方……”

    有蜀地人聽出了其話中的意思，好奇地問道：

    “按照這位大哥所說，外面的世道現(xiàn)在很不太平？是怎么回事兒？”

    蜀地與外面向來交通不暢，中原的事情傳到蜀地，往往會有很大的延遲，加上這里生活安逸，讓人也少有精力關(guān)注外面事情。即使有大事兒傳過來，也已經(jīng)喪失了時效性。

    聽到有人搭話，這人瞬間精神了。

    “那可不！”

    他趕緊放下端起來的茶碗，比劃著說道：

    “我跟你們說啊，現(xiàn)在能夠躲在蜀中就躲在蜀中吧，外面亂世的苗頭已經(jīng)很清楚了，還好蜀地偏安一隅，尚且安穩(wěn)?！?/br>
    “人皇依然昏庸不理政務(wù)，但有命令皆會導(dǎo)致百姓怨聲載道，對官員也苛責(zé)，動不動流放充軍，便是地方上的大戶，也往往飽受征斂之苦。而科舉也被整的烏煙瘴氣，不論是寒門還是高第，讀書出來的俊杰都沒處可去?！?/br>
    “光占了地盤有名號的反王，大小就有十余個，其中不少都是當(dāng)?shù)刂萋受娫旆?，而后互相攻伐。其余那些如牛毛一般的流寇和草匪，更是?shù)不勝數(shù)。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亂起來的地方，百姓們苦不堪言?！?/br>
    從外面經(jīng)過蜀道來的人，俱皆搖頭嘆息。

    而持巴蜀口音的，都關(guān)心起來，各自詢問外面細節(jié)，偶爾也會跟著一起搖頭嘆息。

    一時間，茶棚里面聊得熱烈，方長也從他們口中聽到了許多消息。

    但是人類聊天很容易三句不離本行，一群人聊的話，話題也容易偏移。很快，茶棚里面的討論主題，就變成了詢問職業(yè)。而后，那些蜀地百姓，則開始對旁邊這些外來者們，推薦蜀地的好景致。

    有個年輕人夸耀道：“來到我們蜀地，不可不去遍訪仙山，從小傳聞此地多劍仙，雖然沒啥人見過，但是空xue來風(fēng)未必?zé)o因，說不定就會被劍仙相中，拽上山收為徒弟。”

    倒是旁邊與他同行的蜀地老者，拆臺道：“快點兒住口，凈糊弄人，到處都有人說這里有劍仙，可是有誰真的見過了？沒人見過。而且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被拽上山當(dāng)徒弟，家里人怎么辦，餓死么？”

    旁邊有個常年來往于蜀地和關(guān)中的商人笑道：

    “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前不久，蜀關(guān)外面那個叫三家村的小鎮(zhèn)，據(jù)說便有劍仙顯世，斬殺了兩個妖怪?！?/br>
    “聽說，從妖怪們據(jù)點里面挖出來的尸首，能夠堆成小山，各個凄慘萬分，而且那吃人妖怪都只吃左腿，別的地方不要?！?/br>
    瞬間，茶棚里面人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

    眾人聽他大大講述了一番，從各地聽來的奇談怪論，以及天下間發(fā)生的各種怪事與傳聞。紛亂四起，這種事情發(fā)生的倒不少，被各地轉(zhuǎn)述者們藝術(shù)加工一番后，又多了許多誘人的趣味，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許多人因此胃口大開，朝店家多添上一文錢，加幾碗茶。

    還有人要上兩個茶葉蛋，趁著興致佐食。

    方長也聽得笑容連連，只不過他不發(fā)表言論，只是待在角落處聆聽，一時間倒也無人注意到他。

    歇息完畢，大家午后繼續(xù)趕路，根據(jù)目的方向不同，各奔南北。

    蜀地竹林挺多，道路不時地從其中穿過。

    兩旁的竹林伸向天空，在道路上方相接，架起綠色走廊，經(jīng)過其中，遮蔭又舒適。又有許多鳥兒飛來飛去，鳴聲陣陣。

    有那知曉路途的說道：“目前這里還算好走，再過十里，又要上棧道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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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4章 【桑子平還鄉(xiāng)】

    眾人皆神情不佳。

    畢竟，平坦大路比起危險棧道，好太多也舒服太多。

    倒是有那上了年紀(jì)的，看了看周圍人的表情，笑著開解道道：“若是從蜀關(guān)過來，一路都是棧道，反而不會感覺太難受，這段路平坦舒服，再想到后面棧道就會有些畏懼?！?/br>
    有個書生伸手用折扇指著前方，也附和道：“哈哈，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書中誠不欺我?！?/br>
    大家也一同笑起來，氣氛瞬間和緩了不少。

    出了竹林，前面是又是險峻群山，而腳下溝壑不知道多深，有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段看似平坦的道路，其實也在高高的地方，這里是半山腰，怪不得如此涼爽！”

    書生附和道：“沒錯，從蜀關(guān)過來時候，咱們走過的棧道一直在往上升，自然越來越高，現(xiàn)在腳下的位置，肯定比關(guān)中大多數(shù)地方要高了?！?/br>
    周圍人紛紛贊同，畢竟眼前景象，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晰。

    作為進出蜀地的重要路線，此處官府和百姓們對棧道重視的很，常有修葺。但木板依然在他們腳下嘎嘎作響，見年輕人往往比較害怕，有那老成的便建議大家分散開走，而且盡量要貼著石壁。

    之前開解諸人的老者，對周圍人囑咐道：“注意腳下，看清楚再邁步，棧道時常會有損壞處，每年都有不少人掉下去，連尸首都找不回來。倒是在石壁上開鑿的通路，可以松口氣走，只是要小心莫貼近邊緣，因為可能有濕滑的苔蘚?！?/br>
    眾人皆不敢大意，紛紛提起精神，小心地看著腳下慢慢走。

    只有方長依然如故，很快便超過一個又一個行人，走到最前面去，而后消失在曲折的蜀道上。后面人互相之間距離較遠，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腳下路上，直到下一個歇腳處，才互相聊起曾經(jīng)同行了段路，那個背著劍的人。

    倒是有人猜測，那說不定就是蜀地的劍仙。

    ……………

    桑子平和方長分別之后，也按照從方長那里學(xué)來的方法，給自己施加了不引起路人過多注意的法術(shù)，放開腳步趕路。

    之前聽方先生說，這門法術(shù)叫“相逢何必曾相識”？真?zhèn)€是好名字。

    可惜自己用的不夠純熟，無法像對方那樣，施展時候不著痕跡，施展之后宛若天成，當(dāng)面都會被人忽略掉。

    說起來，方先生修為真?zhèn)€是高深莫測……

    桑子平修為不錯，二三百里路很快走完，自遠處就看到的南屏山，已經(jīng)就在眼前，熟悉的崖坡泉瀑一如往昔。

    只不過是短時間的出門，他完全沒有什么“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畢竟桑子平這一門修的是入世法，按照秘傳，他們師徒幾個隔三差五就要下山找地方，換個身份體驗上一段時間。

    比起來，這次出門的時間，其實并不長。

    山腳下面稻田已經(jīng)接近了收獲季，一片金黃，不時有農(nóng)人們在田埂上串來串去，仔細關(guān)注和研究稻穗，心里盤算收割時間，憧憬著今年的收成。

    桑子平師徒一直行醫(yī)，在周圍的名氣不小，有那偶然抬頭，發(fā)現(xiàn)他的村民，會熱情地打招呼，他也逐一回禮。

    南屏山腳下幾條山溪匯集的深潭依舊，其色墨綠，深不見底。

    想起方長之前上山時候，曾經(jīng)在這里抓了條巨大鯰魚作為禮物，桑子平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懷念鯰魚的味道。當(dāng)時那條魚，被處理干凈后，放在大鍋里加足調(diào)料燉，竟然美味鮮嫩。

    再去抓一下？

    桑子平想到便做，他走到水潭邊上，折了幾根大枝條，接著從腰間摘下戒尺，丟進水里。

    很快水底便似被攪動，有濃重渾濁泛起，于是他伸手一抄，重新將戒尺收回，而后另一只手閃電般前送，收回時候，上面已經(jīng)穿了條兩尺長大鯰魚，兀自不停彈動，正是之前同一品種。

    回去以后，可以效仿方先生做法，把這條魚烹給兩個徒弟吃。

    方先生似乎很擅長漁獵的，還有很好的烹飪手藝。住在南屏山里的那段時間，其每次出門都能帶些野味回來，除了山里的蔬果之外，還有些鹿獐山雞等，著實豐富了幾人的餐桌。

    將魚用柳枝穿了拎好，桑子平繼續(xù)往回走。

    村口和村里的黃花已經(jīng)被收割，變成了家家戶戶窗臺外面晾曬的藥材和干菜，周圍光禿禿的，再不復(fù)夏日景象。但是對桑子平來說，這幅情形年年如此，毫不讓人意外。

    長長的竹制水渠依然在工作，常有村民去接水。

    有拎著水桶往回走的，看見桑子平回來之后，趕緊見禮，并大贊后山的竹管道。他們告訴桑子平，有人還準(zhǔn)備在農(nóng)閑時候，上山再建幾條，一部分效法醫(yī)館通到家里飲用，另一部分用于給山下田地灌溉。

    走到家門口時候，卻發(fā)現(xiàn)大門開著，自己兩個徒弟正等在外面。

    見桑子平拎著條鯰魚走回來，沈敬文與慕安寧高興地迎上前去：“師父，您回來啦！”

    卻是他們忽然心有所感，于是提前在門外等待。

    桑子平見到自己的大徒弟和小徒弟，欣慰地問道：“是啊，回來了，你們兩個怎么樣？”

    “師父您放心，這些日子絲毫差錯未出?！蹦桨矊幠昙o(jì)較小，更為活潑，他上前接過桑子平手里的魚和背上包裹，虛虛攙扶著桑子平進院門，“大師兄給我指導(dǎo)了不少功課。”

    后面沈敬文將院門關(guān)好，跟上來后說道：“這段時間無甚大事兒，鄉(xiāng)親們求醫(yī)我也都給瞧過，安寧的修行進展不錯……但遠沒有師父您修為精進的快？這次去西域收獲看起來很大?！?/br>
    慕安寧也在旁邊問道：“方先生呢？”

    將鯰魚扔進廚房里，幾人回到堂屋坐好之后，桑子平才給兩位徒弟講述道：“這次去西域，為師的收獲可不小，而且見識到了許多。我和方先生從西域回來之后，于關(guān)中和中原、巴蜀的交界處分開，方先生說要去蜀地看看?！?/br>
    “師父，給我們講講您在西域干了些什么？”慕安寧好奇地追問道，旁邊沈敬文也認真聽著，等待自己師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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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5章 【走完蜀道】

    桑子平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自己在西域的見聞。

    就像自己兩個徒弟小時候，自己給他們講授修行故事那樣，沈敬文和慕安寧，也像當(dāng)初那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專心致志地聽著。

    只是這些年，他和大徒弟沈敬文聚少離多，兩人之間，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過這種場景了，桑子平心中微嘆。

    修行人記憶力普遍很好，桑子平也講的很是仔細。

    他說了自己離開南屏山后，在路上遇到的日食；他說了在三家村發(fā)現(xiàn)的妖怪聯(lián)絡(luò)點，以及自己和方先生一起斬妖的經(jīng)歷；他說了蜀道的險峻，蜀關(guān)的雄偉；他說了關(guān)中的廣闊深厚，還有可口的美食；他說了西域的茫茫戈壁、大漠黃沙、綠洲與風(fēng)暴；他說了千里居海的波濤，岸邊的異域風(fēng)情……

    當(dāng)然，最詳細的，還是他們在妖怪們的白虎堂里面，以二對千為天下除害的經(jīng)歷。他完全沒有任何夸張，只是將當(dāng)時的情形，事無巨細地娓娓道來，讓兩個徒弟聽得十分向往。

    “方先生的本領(lǐng)原來這么高，倒是在意料之中?！蹦桨矊庪p肘支在桌上，手撐著腮部，說道：“師父，您能看出方先生修為到了哪種程度了么？”

    桑子平聞言搖搖頭。

    他端起旁邊，兩個徒弟給擺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笑道：

    “當(dāng)然看不出來，他的修為可比我高多了。而且就算看出來，又能怎么形容，難道說‘有好幾層樓那么高’么，哈哈?！?/br>
    “不過，話說回來，方先生這幅時刻能夠與周圍天地一體，不論做什么，都沒有任何違和之處的修為表象，實在是高?！?/br>
    旁邊沈敬文這時候才恍惚了下，也不知道是沉浸在了師父敘述的故事中，還是沉浸在了對過去的回憶里。

    他看了看旁邊的師父和小師弟，嘆道：

    “我這些年來，在山下找了幾個身份，獨自修行了許久，雖然修為一直在精進，但也沒遇到過什么波瀾，生活很是平淡。沒想到師父只是出去一小段日子，就經(jīng)歷了這么豐富的故事，實在是……讓人向往啊?！?/br>
    桑子平想了想，先是告誡了下自己的大徒弟：

    “修行切記要平穩(wěn)，要讓心境的提升帶動修為的提升，要把我那種自然而然、平坦安穩(wěn)的一線路途，千萬不要好高騖遠求速求快。修行之事如同賣藝人走繩索，下面便是薄冰，迷失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前行?！?/br>
    “當(dāng)然，我這只是份告誡，畢竟修行上面，為師只能講述經(jīng)驗和法門，具體修行的細節(jié)上，這種精微的活計，只有每個人自己才能把握住，還是一個程度的問題。”

    沈敬文趕緊行禮，表示受教。

    桑子平扭頭看著一旁的慕安寧，說道：“安寧，你的年齡也不小了，這些也要聽著。等年底，我就和你大師兄找個地方，讓你獨自過去，換個身份生活一段時間，也好為后面鋪路。”

    這座醫(yī)館，其實桑子平也準(zhǔn)備交給自己這個最小的徒弟，然后自己去云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