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輕染仰頭朝觀云臺的方向看去，沈聽竹的清瘦卻挺直的身影印入眼簾,她手一顫,一朵花雪擦著指尖落下。

    措不及防的，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那些畫面，從前她是怕沈聽竹,卻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心跳如擂,一刻都平復(fù)不了，仿佛只要被他看著，自己就沒了任何遮掩一般。

    她反復(fù)攥緊手心,等走到觀云臺上已經(jīng)是滿手的汗,垂眸隨著沈曦低聲行禮,“輕染見過皇后娘娘。”她抿緊唇朝向沈聽竹道：“二表哥?！?/br>
    垂低的眉眼連看他一眼都不敢，沈聽竹如常般笑著寒喧：“聽聞表妹染了風(fēng)寒，可大好了？”

    林輕染心口一緊，他不是都知道，還問什么。

    她賭氣不想理會，可皇后就在邊上，只能略微點頭，道：“都好了,謝二表哥關(guān)心。”

    沈蓁笑容平和，讓二人坐下,她不動聲色地將林輕染審視過一遍，模樣卻實出挑,不似京中貴女的含蓄淺露,眉眼間蘊著天然而成的嬌態(tài),想來在家中也是被嬌慣著長大。

    沈蓁讓宮女上茶，林輕染規(guī)矩的謝過后，端茶無聲飲了一口，放落時用尾指抵著盞底，亦不發(fā)出聲響，沈蓁微微一笑，雖然是商戶女，規(guī)矩養(yǎng)的都不錯。

    “怎么好好的染了風(fēng)寒，可是下人伺候不周？”沈蓁狀似無意的問道。

    沈聽竹彎了彎唇，阿姐這是想從小姑娘這里套話。

    林輕染余光憋見他在笑，不自在的挺直背脊，回道：“讓娘娘費心了，與下人無關(guān)，是我自己著了涼?！?/br>
    沈曦自責(zé)道：”是我夜里拖了表姐去泡湯，又飲了些酒，表姐才會受涼的?！?/br>
    沈蓁無奈朝她搖頭，口中輕斥：“就你愛胡鬧?！?/br>
    林輕染解釋道：“娘娘不要怪罪三姐兒，我是在回瞻月閣的路吹了風(fēng)?！?/br>
    思緒隨著口中的話飄到了那夜，林輕染竭力克制著不讓自己胡思亂想，記憶卻還是蜂擁擠進了腦子。

    尤其沈聽竹還這樣光明正大的坐在自己身側(cè)。

    她用力捏緊手心，不敢表現(xiàn)出異樣，耳根兒卻早以變得紅彤彤。

    沈蓁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故意說道：“倒是巧，前幾夜你們二哥也是泡湯時不得法，第二日不舒服了一日?！彼州p染笑笑，“好似就是你受涼那夜?！?/br>
    沈聽竹無聲嘆了口氣，若小姑娘自己露餡，可就怨不得他了。

    林輕染飛快的朝沈聽竹看去一眼，眼里閃過羞惱，無措。

    正是這一眼，讓沈蓁原本已經(jīng)打消的念頭又升了起來，她望著林輕染的眼睛，“你說巧不巧?！?/br>
    看似尋常的一句話，讓林輕染敏感的繃緊了神經(jīng)。

    那夜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即便有人懷疑，無憑無據(jù)，證明不了什么，可即便她這樣安慰自己，還是心慌不已。

    沈聽竹將她的不安看在眼里，不由得皺起眉。

    他不是藏不住情緒的人，這次卻輕易被沈蓁看出了不對，她來回看著二人，這下心里的猜測沒有十分也有九分了。

    看來那夜沒有什么野貓，皇上說得是真的。

    不過這位林姑娘不似她想得那樣，借此機會做著入侯府的算計，反倒……很害怕。

    “阿姐?！鄙蚵犞癯雎?，語氣無奈，“你是非要讓我在二位meimei面前出丑了?！?/br>
    沈聽竹的解圍讓林輕染舒了口氣。

    話題就這么誒岔開。

    沈蓁對林輕染笑語道：“我倒是見你投緣，待過了歲節(jié)，一定要你入宮來陪我?guī)兹??！?/br>
    林輕染想起自己不久就要離開，她原就擔(dān)心沈聽竹會為難自己，正好皇后在，干脆借這個時候說明，她面露難色道：“恐怕輕染要辜負(fù)娘娘的好意了?！?/br>
    察覺到沈聽竹投來的目光，林輕染一鼓作氣道：“我以與姑姑商議過，待過了上元節(jié)就要回江寧去了?！?/br>
    沈聽竹平淡的眸色倏然一沉，月影沒有告訴她，他不答應(yīng)么，凝睇著林輕染顫動的眼睫，膽子是越發(fā)大了。

    沈曦反應(yīng)最大，“表姐怎得就要回去了？”

    沈蓁暗自注意著沈聽竹的神色，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她的阿弟逐漸不會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緒，似乎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放心，所以裝出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而此刻的目色凌厲，她竟久未見過。

    林輕染側(cè)身避開沈聽竹的視線，與沈曦說話，“我都出來許久了，再不回去，父兄該記掛了?！?/br>
    沈蓁按下心中的猜測，再看向林輕染時，她眼里的神色復(fù)雜許多。

    相比沈聽竹，林輕染單純的太好辨認(rèn)，并非是欲迎還拒，而是真得迫切想離開。

    “這倒是可惜了?！鄙蜉杞又溃骸昂迷陔x上元節(jié)還有些時日?！?/br>
    林輕染點點頭，沈聽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迫人，她想忽視都不行，只好斟酌著道：“我想起還有一副藥未用，就不打擾娘娘與二表哥，三姐兒賞景了?！?/br>
    沈聽竹默然不語，還是沈蓁輕笑著允她離開。

    看著人走下石階，至此，沈聽竹的好心情全然耗盡，他無甚表情道：“我也有些累了，阿姐，三妹慢坐?！?/br>
    林輕染帶著月影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心里亂糟糟的一團，隱約聽見身后傳來輪椅壓過地面的聲響，林輕染呼吸一滯，他怎么還追來了！

    林輕染走得越快。

    “染染走那么急，是因為虧心么？”清清冷冷的聲音慢悠悠砸道耳中。

    林輕染恨不得沖過去捂他的嘴，在外頭也敢這樣喚她，若是讓人聽見了……

    她跺了跺腳轉(zhuǎn)過身，那夜之后第一次與他對視，迎上他似笑非笑眸子，林輕染心里的羞意立刻蓋過了其他情緒。

    幾乎是逃也似得垂下眸，可又覺得又顯得自己太弱勢，她咬咬牙，鼓起勇氣看著他，“表哥這話是何意。”她有什么可虧心的。

    沈聽竹冷笑：“染染是忘了……”

    林輕染見他又喚她的小名，終于忍不住跑上前，抬起的手就快捂到他嘴上，又恨恨放下，四下張望了一下，“你別那么叫?！?/br>
    沈聽竹被忽然跑至跟前的小姑娘打斷了話，他垂眸凝著她放下的手，竟覺得有幾分遺憾。

    林輕染將手藏在背后不讓他看，躊躇著咬唇，“還請二表哥有話直說?！?/br>
    沈聽竹不輕不重的點點頭，揮手屏退莫辭和月影，“那我便直說了，表妹可還記得欠我的人情？這便要走了？是想賴了？”

    接連的問題堵的林輕染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半晌才上唇碰著下唇，憋出兩個字，“……不是。”

    咬白了唇瓣的怯怯模樣，讓沈聽竹心軟了軟，可看清她眼底的敷衍，那股子不悅就又燒了起來，“既然不是，那林表妹打算如何還？”

    林輕染差點想說給他銀兩，可他又不是真的土匪，況且長興侯府產(chǎn)業(yè)頗厚，哪里差這些銀子。

    她思來想去，反正那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即便自己賴了他又能怎么樣……她就是要賴了。

    林輕染心里雖然這么想，嘴上還是頗為乖巧道：“二表哥若是有用得著我?guī)兔Φ牡胤剑M管說就是了?！?/br>
    沈聽竹笑，小姑娘該不會以為他瞧不見她眼中的狡黠？

    “也好?！鄙蚵犞衤龡l斯理的點頭，“我倒也不怕表妹賴了，畢竟表妹還有東西在我這處?！?/br>
    “什么東西？”林輕染不記得自己有什么東西給了他，可看他嘴角輕飄飄的笑，分明是十拿九穩(wěn)的模樣，讓她不踏實極了。

    林輕染神色懵懂的乖憐模樣，沈聽竹差點兒都不忍再嚇唬她，可誰叫小姑娘太不把他當(dāng)回事了，他語氣幽幽，“表妹那夜落了什么，不記得了？”

    那夜……林輕染擰起眉頭思索，她提著酒壺去的，進入湯池的時候外衫被勾落了，她沒有拿回來！

    “我的衣裳?！绷州p染喃喃道。

    沈聽竹見她只想起了衣裳，目光往別處落了落，“還有。”

    林輕染跟著他垂落視線，腦中一個激靈，緊緊攏住自己的斗篷，臉頰蒸起紅暈的同時，眼睛睜的極圓。

    是她的小衣。

    沈聽竹勾唇，知道她已經(jīng)想起來了。

    “還我！”林輕染眼圈羞紅一片，從斗篷下探出小手，手心伸到他面前。

    沈聽竹神色古怪了一瞬，“表妹覺得我會隨身帶著？”

    林輕染臉燒得guntang，忙不迭將手縮了回去，她聽見沈聽竹慢悠悠的說：“何況我若還了表妹，你抵賴回了江寧，我找誰說理去?！?/br>
    林輕染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他手拿著自己小衣的畫面，窘急到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我不會賴你?！?/br>
    濕盈盈的黑瞳圓圓睜著，極力想讓沈聽竹相信自己說的話。

    沈聽竹道：“好?！?/br>
    林輕染一喜，又聽他道：“等表妹還了我人情，我就將東西給你。”

    林輕染笑僵在臉上，耷拉下眼尾，要哭不哭的樣子委屈到了極點。

    魂不守舍的回到瞻月閣，林輕染將腦袋埋在被褥里，像小貓一樣的哼唧，惱極也羞極。

    東西放在沈聽竹那里，就好似藏了個炸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她守不守諾的問題了，若是他反悔不還給自己，她又能怎么辦。

    她一下抬起頭，必須拿回來！

    可怎么拿又是個問題，她一頭又栽進被子里。

    月影推門進來，看著將自己埋在被辱里的林輕染，于心不忍道：“小姐，您還好吧。”

    月影是沈聽竹的人，林輕染想朝她撒氣，可她現(xiàn)在連發(fā)怒的力氣都沒有，懨懨抬頭，“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么？”

    月影走上前，“奴婢說句不該說的?！?/br>
    林輕染無力的哼聲，示意她說。

    世子有吩咐，事關(guān)他身子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提，月影不敢違背，只斟酌道：“世子他不是小姐想得這樣?！?/br>
    林輕染冷笑，“那你說他是怎么樣的?！?/br>
    月影吞吞吐吐地說：“世子其實很關(guān)心您，當(dāng)初讓奴婢來，也是怕您沒人服侍。”

    林輕染正心煩意亂，一點也不想聽她說這些，要拿回東西，就只能去玉瀾居，可她這樣不就是等于把自己送上門去。

    林輕染將唇瓣都咬出了齒印也沒想出好的法子來，目光瞥見放在桌角的糖罐，她低眉暗忖許久，對月影道：“世子何時會在玉瀾居，我去將糖罐還他?！?/br>
    月影以為她是還氣著，有意要與世子劃清界線，“世子多數(shù)都在屋內(nèi)，少有走動。”

    那怎么行，林輕染氣呼呼道：“萬一不在呢，我豈不是要跑空?！?/br>
    月影確實不知沈聽竹的動向，林輕染煩躁的擺擺手，“你出去吧?！?/br>
    到了快用晚膳的時候，林輕染決定去碰碰運氣，或許沈聽竹會陪著皇后娘娘或是秦氏用膳也說不準(zhǔn)。

    如此想著，她拿上糖罐就出了屋。

    莫辭守在玉瀾居外，看到林輕染過來，詫異道：“表姑娘。”

    林輕染見著他就一肚子氣，故意扯著嘴角道：“大當(dāng)家可在?！?/br>
    莫辭也知道林輕染必然是不會給他好臉，聽她這么說，更是訕訕，“回姑娘，世子不在屋內(nèi)，不知姑娘前來是有何事？”

    不在？林輕染大喜，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拿出事先帶來的糖罐，面表情道：“我是來還世子?xùn)|西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