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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已經(jīng)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人生了。 · 然而他是背離天道秩序的一棵樹,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萬生相一生只能化作一種生物,他強行化成人遭受的懲罰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他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了,身子總會發(fā)疼,因著發(fā)育慢,他說話一直都不算利落,痛得厲害了他就只會哇哇大哭。 師父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聽著他喊疼,只能翻來覆去地找是不是哪磕碰著了。 后來身體里會橫生出莫名的樹枝,直直沖破幼嫩的皮膚,嚴重時自己就像個小刺猬一樣。 饒是他師父,第一次見到時也明顯被嚇著了。 可他那時只想著,師父會不會看到自己這樣就討厭自己了。還一度看見師父就往床底下鉆,雖然每次都會被提溜出來。 橫生出的枝節(jié)如果不加管控,就會一直在身體中蔓延。而唯一能暫時壓制的辦法,就是破開皮膚,將那詭異枝干從骨頭上依次剔下再刮安靜。 每到這日,都是全家出動的大陣仗,他自己也因為太疼了而顧不上那么多。但他并不討厭這一天,雖然痛不欲生,但只要撐過去了,師父就會將他裹進懷里,抱著他給他上藥,喂他吃奶糕,然后摟著他一起睡覺。 那時候的師父會比平時還要溫柔,無論自己說什么他都會哄著自己,無論什么要求都被滿足。 還有些時候幾個師兄也會留在屋里陪他一起睡,幾個人擠在一張床上,是要比尋常時候還讓自己感到快樂的安心時光。 · 師父在他院子里種下了一類叫做陽夏的植株,養(yǎng)了很久終于開出了黃色小花。 師父說希望自己也能和這小花一樣,雖然艱難,但會一直蓬勃生長。 于是他就指著那小花,說他想要這個名字。 “越陽夏?!?/br> 那一天開始,他也有了名姓,而且是唯一一個,和師父同姓的孩子。 他得償所愿,終于變成了和師父最親近的那一個。 · 這樣的日子無論多長多久都是不嫌多的,所以即使他也同師父一起度過了百來年的時間,但總還是覺著那段實在太少了。 他的身子愈發(fā)不中用,師父便開始去到各處給他尋醫(yī)求藥。 他咿咿呀呀著和師父說自己不需要,自己可以忍。但師父只當是他安慰自己的話,并未放在心上。 可他是真的可以忍,他真的不想讓師父離開。 師父有時只走一兩日,有時半月不歸,更有時回來只是為了替他修剪枝葉,然后又匆匆離開。 師兄也有很好地照顧自己,但他還是想念師父。 再后來,他們說師父找到了天道,天道一定有辦法救自己??伤辉诤?,他所知道的只有自那時起,師父便愈發(fā)很少回來了。 · 再然后,師父一走就是十二年。 大師兄和小師叔承擔起了家里的一切,日子照常過著和往常沒什么不同。 除了偶而閑下來時,大家都會念叨師父怎么還不回來。 可下一次收到師父的消息時,是說師父不在了。 在刺殺了天道后,師父同他一起殞命了。 · 師父是沒有全尸的,他們是將師父的尸身一塊一塊撿回來勉強拼好,最后燒成灰后草草下葬的。 那天他也去了,他費力撿起一塊師父的殘肢,小心將其交給小師叔。他沒有覺著害怕,那上面還有師父的氣息。他對死亡還沒有明確的認知,只是小師父說師父暫時不會回來了,要自己乖乖聽師兄的話。 他答應了,然后小師叔也不見了。 沒多久,大師兄也走了。聽說是追著一條龍跑了。 他曾經(jīng)因為熱鬧而向往的小院落,如今竟然也只剩了他和兩個師兄。 那個什么也不會的白底黑點點豹子自覺承擔起了照顧自己的責任,以前飯都不會做的,后來也學會了不少。雖然日子磕磕絆絆,但也過得下去。 如若自己又犯了病,大師兄就會回來,學著師父以前的樣子,剔掉那些橫生出的枝節(jié)。然后再像師父那樣給自己喂奶糕,哄自己睡覺。 他在極度思念師父的情緒中度過了三年,他并不知道三年中外面發(fā)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只是在三年后的一天里,見到回到家的大師兄和其他人說天道回來了。 在他隱隱約約的意識中,他記得是師父殺死了天道,如今天道回來了,那師父一定也可以回來。 · 連路都不怎么能走得穩(wěn)的他,就如此在一個尋常的日子里,跑去了當初撿師父尸骨的地方。 自此之后,沒有人再見過他。 · 男人講完了故事,言聲徹聽得很認真,見他停下了,還問著然后呢。 “我哪知道然后,我又不是他?!?/br> 言聲徹咂摸了下,那這故事的意義是什么。 他不死心,“你真的不是那棵樹?” 對方還是搖頭,“不是。” 他回答得很是磊落,言聲徹除了相信竟然也別無他法。但還是由衷覺著,他就是越陽夏。 “啊,多么畸形而扭曲的愛意?!毖月晱馗袊@著,“你想讓你師…他師父回來?” 男人猶疑了會兒才是點了下頭,“大概是吧。我不知道想不想,但他必須要回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