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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著試卷,還有一盤飽滿紅潤,去了尾部根莖的草莓。 屋外,女人不知又在和她的哪位閨蜜煲電話粥,如一的口吻,如一的內(nèi)容,無非是百般炫耀兒子的成績,語氣不知收斂,態(tài)度沒有謙虛,溜進門縫盡數(shù)傳到顧蕭耳朵里,成了一貫不堪重負(fù)的壓力。 女人姓蕭,單身,離婚的原因大同小異,丈夫外遇。在經(jīng)歷了一番情緒上的失控后,她將活著的希望,全部寄托給了顧蕭。 顧蕭倒覺得,母親對他過分嚴(yán)苛的管束,更像是把對父親的恨用這樣的方式撒泄在了自己身上,以至于一切看似溫存疼愛的舉動,壓根榨不出一點像模像樣的親情來。 就好比那盤在臺燈下越發(fā)鮮艷的紅果,摘凈根葉并非出于蕭珍對兒子的寵溺,而是要他在食之過程中節(jié)省時間,集中更多精力傾注在做題上。 它應(yīng)是甜的,顧蕭卻沒有丁點想吃的欲望。 蕭珍用一種令他無可反抗的“愛意”對他施壓,從而換取虛榮好在交際圈中昂首立足。顧蕭知道,不逃避也不拒絕,任由這種方式滲透進他的成長,左右他的人格,久了,也能適應(yīng),也愿意依附著母親的心愿,朝著她指向的路,麻木的行進。 “寶貝,等你有了令我滿意的成績,我會貼在你枕頭正上方的墻面,讓你每晚帶著驕傲入睡。” 所以此刻映入眼中的,是被橘黃色獎狀圍困出的一小塊空白。 它磨成了顧蕭的自卑。 *** 青川市的初夏始于五月,并不炎熱,但對于青春期好動的男孩們來說,不可避免要在體育課上淋漓大汗一番,也因此容易影響下一堂課的聽講狀態(tài)。 班里“嗚嗚”的哄著快要散架的電風(fēng)扇,白花花的卷子在桌面翻滾打轉(zhuǎn),沒被壓重物的,順著涌動的氣流搖搖飄墜下來,落在顧蕭腳邊。 他伸手去撿,指尖擦過籃球鞋粗糙的料面。 “抱歉?!?/br> 顧蕭頓了頓,忽然生出一陣緊張。 是曾經(jīng)刻意記住過的聲音。 言銘趕忙收回腳,搔了把濕漉漉的黑色短發(fā),皺起眉盯著白卷上那道礙眼的灰印,不好意思的舔了下嘴唇,彎腰拾起,一屁股坐上顧蕭前桌的座椅,拿出他鉛筆盒里泛起糙毛的橡皮,細心擦抹。 顧蕭欲言又止,繼而目光移向明晃窗外,過了半晌,才道:“不用了,沒事?!?/br> 停下手里的動作,言銘抬頭怔愣的看向他,視線灼烈,顯然聽見的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又或者說,是根本沒想到這人會開口同他講話。 “我還以為除了老師叫你回答問題,你不會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呢。”言銘笑道,繼續(xù)用橡皮一點點擦拭著那記臟印。 繃住嘴角,顧蕭眉心凜然,他有點后悔,認(rèn)為自己著實不該貪圖這一嘴,貪圖這一次難得的接觸。 潛意識在心里滋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顧蕭看著言銘,剛才的交集已經(jīng)讓他在自己這里有別于班里的其他同學(xué)。 蕭珍不止一次告誡過顧蕭,老師是可以依賴的,書本才是伙伴,一切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行為都是在浪費時間。學(xué)生時代的朋友毫無用處,既然沒有重要性,就不必牽扯心力維持這層可有可無的關(guān)系。 耀眼的未來是由分?jǐn)?shù)和名次決定的,苦學(xué)是亙古不變的硬道理。 所以顧蕭的周圍永遠是一片真空。 言銘擦好試卷,將橡皮歸還原處,起身時什么都沒再言,只是深深的看了顧蕭一眼,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觸。 也是高二下半學(xué)期最后一次接觸。 臨近期末,文科三班爆發(fā)出一場不小的sao動,有流言說,學(xué)習(xí)委員從言銘的桌位里發(fā)現(xiàn)了男男繪本,尺度之大,形態(tài)之惡劣,可能要面臨記過處分甚至是勸退。 顧蕭聽見,握住的筆桿輕微顫抖,腦海短暫空白,喉嚨干澀的吞咽一口虛無,心跳猛撞一拍后努力克制著情緒,繼續(xù)裝作旁若無人的復(fù)習(xí)起應(yīng)考內(nèi)容。 明明電扇在腦頂攪動著風(fēng),身上卻覺不出一絲涼意,心里翻騰的厲害,汗越流越多。遮掩不住的慌亂,筆尖在紙面劃出一道黑印,顧蕭閉上眼睛,頭一次亂了做題的思路。 就好像被窺見秘密的是他一樣。 *** 言銘消失了。 最后一排桌椅缺了個豁口,言銘的座位被撤到墻角,靠著班級后窗。 每當(dāng)顧蕭走進教室,都會不自覺向那隱晦的一處投去目光。藏在陰影下的空位,散著言銘的氣味,別人避而遠之,他卻心生向往,忍不住想要飲鴆止渴。 周五放學(xué),做完值日關(guān)好窗燈,顧蕭往漆黑的樓道里探頭,左右查看后,小心將班門反鎖。 “啪嗒”一聲落鎖音,心里一并跟著沉了沉。 天色灰暗,青川市即將迎來入夏的第一場暴雨,駐停在校園里的車輛紛紛陸續(xù)駛離。 不會有人察覺,不會有人知曉,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被允許在這短暫閑余的幾分鐘里,扒開內(nèi)心,偷嘗放縱的滋味。 驚雷乍現(xiàn),閃電劈斷陰云的行路,天地間一道白光倏地晃過,伴隨著縮在言銘座位里顧蕭低沉的一聲哼吟。 身體立刻輕軟,靈魂懸浮于空,顧蕭加重喘息,趴在言銘的課桌上,胸腔劇烈起伏。 他在這場膽大妄為的酣暢中給自己加了一道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