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婆子沒強(qiáng)求，進(jìn)去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凈的衣服放到屏風(fēng)后面，然后退出去守在門口，等著謝景恒自己換衣服。

    謝景恒長大后有些風(fēng)流性子，身上的衣物都不許婆子沾手，只讓千嬌百媚的丫鬟伺候，但此時，他卻只是沉默的站了一會兒，便去屏風(fēng)后面換了衣服換了鞋子，而后越過一室的狼藉開門，婆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躬身向后退一步，做足了恭敬的姿態(tài)。

    沉浮多年的老婆子心里明白，在遭遇了那樣毀滅性的傷害之后，少爺一定會變得很敏感，這種時候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同情和惋惜，你只需要比往日更加尊敬更加小心謹(jǐn)慎。

    當(dāng)然不能再跟往日一樣，因為本來就不一樣了。

    你要還是跟往日一樣嘻嘻哈哈，他又要多想你是不是對他受的苦無動于衷了。

    謝景恒垂眼看了看婆子，這是他祖母身邊用得最久也是最信任的心腹婆子，是從娘家?guī)н^來的，往常聶婆子見了他一張老臉總是笑得好像一朵花兒，對他的態(tài)度也是親近又親切還帶著幾分恭敬，但絕對不是今天這樣。

    但是不得不說，聶婆子拿捏住了他的心思，這會兒看她這般恭敬小心，他心里的確是舒服了一些。

    想到這里，謝景恒抬腳慢慢的走向隔壁，每一步后面的扯痛，都讓他臉色更陰沉幾分，讓他更清醒的記得自己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這一刻，就是聶婆子的恭敬對他也沒有用了。

    他的恨意化作了漆黑的毒汁。

    “祖母！”謝景恒進(jìn)了屋子之后，在離著謝老夫人半尺遠(yuǎn)的地方立定，渾身的陰郁陰冷濃郁得能滴成水。

    謝老夫人心頭大痛，眼圈也忍不住紅了，心里對林晚的恨意不比謝景恒少。

    謝家多不容易才培養(yǎng)出這樣一個舉人來，現(xiàn)在，全都被毀掉了。

    謝老夫人怎么能不恨？

    謝老夫人閉眼，而后睜眼，望著謝景恒，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景恒，你是我們謝家最有天賦的孩子，你身上承載著謝家所有的希望，你不能倒下，不能垮掉，你明白嗎？”

    謝景恒似是嘲諷又似是哭的表情：“祖母，您覺得孫兒現(xiàn)在這樣，還有希望嗎？”

    “當(dāng)然?！敝x老夫人伸出手，謝景恒望著那只手，遲疑著，猶豫著，謝老夫人重了聲音：“景恒，你相信祖母嗎？”

    謝景恒顫抖著伸出手放在謝老夫人的手心里，腳下一軟跪了下來，趴著謝老夫人的膝蓋哭；“祖母，求您救救孫兒！”

    謝老夫人心疼的揉著孫子的頭：“祖母連夜趕回來，就是為了救你。”

    只可惜她那蠢貨兒子兒媳，依舊沒一次能讓她滿意的。

    謝景恒當(dāng)時出了那么大的事，謝夫人居然只顧著發(fā)瘋，就沒想過要先將事情按下來，保住謝景恒的名聲，還鬧到公堂上去，簡直是愚蠢到底。

    家里那兩個女孩兒也是，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拙褪撬齻儯皇撬齻冊谥x景恒面前告黑狀，林晚怎么可能會退婚？孫兒又怎么可能會因為她們而幾次三番去為難林晚，以至于招惹了林舉人的厭惡，在公堂上將孫兒打成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

    但現(xiàn)在追究這些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謝老夫人沉聲說道：“就算是傾盡我謝家所有，祖母也救你，但你也要答應(yīng)祖母，一定要振作，一定要讓謝家成為豪門望族，從此以后，再也無人敢隨意欺辱我謝家！”

    謝景恒抬頭震撼的看著謝老夫人：“好！”

    “景恒，從今往后，你要記住一點，今日受辱之人并不是你，而是寶儀?！敝x老夫人將自己的計劃告知謝景恒。

    謝景恒先是震驚，后是了然，繼而是苦笑，唯獨沒有不舍：“祖母，沒用的。當(dāng)然，很多人都看到了?！?/br>
    他捏緊了手，很多人都親眼看到了他狼狽的躺在男人身下的場景，這讓他沒想起一次，就充滿了屈辱和暴戾想要撕碎這個世界的心情。

    “祖母知道，但是放心，祖母會讓那些人閉嘴的?！敝x老夫人臉上帶著沉穩(wěn)：“謝家在榮縣立足百年，可不是什么根基都沒有的，今日在場那些人家的把柄，祖母手里全都有，再許以利益，他們會答應(yīng)的?！?/br>
    謝景恒這才松了一口氣，繼而又想到：“那大人呢？林家呢？還有，就算是封住了這些人的嘴，孫兒也沒臉繼續(xù)待在榮縣了?！?/br>
    “大人哪里也莫怕，這世界上就沒有不愛財?shù)?，咱們許他半個謝家，只讓他將你換成寶儀而已，他會答應(yīng)的?！敝x老夫人冷笑：“至于林家，你就更加不用擔(dān)心了！”

    看這樣子，謝老夫人手里有林家的把柄。

    謝景恒急切的問：“祖母手里有他們的把柄？”

    “十六年前，林舉人還沒有攜林太太定居在榮縣，當(dāng)時祖母已是謝家的當(dāng)家主母，因為外地有一批貨出了問題，我只得親自前去處理，沒想到經(jīng)過禹城的時候，卻在城外遇到一場剿匪，意外看到一年輕男子抱著一年輕女子從山上下來，雖然那年輕男子當(dāng)然已經(jīng)用披風(fēng)將女子包裹氣啦，但仍舊被我窺見一二?！?/br>
    謝景恒也是聰明人：“那年輕女子，莫非是林師母？”

    “正是她?！敝x老夫人笑道：“當(dāng)時我們都怕是，倉促離去，等我處理完事情，在經(jīng)過那山林的時候，沒忍住下去走了走，沒想到竟在山林里找到了一塊精美玉佩，那個位置，正是那年輕男子抱著女子經(jīng)過的地方，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玉佩正是女子身上無意中掉落下來的。我當(dāng)時鬼使神差的，就把這塊玉佩給留了下來。”

    “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回到榮縣三個月后，便見林舉人攜林太太遷居于此，但是林太太已經(jīng)身懷六甲。”

    謝景恒震驚；“那林晚，豈不是山賊之女？”

    “這倒不是?！敝x老夫人搖頭：“林太太來到榮縣時，已經(jīng)懷孕五個月，如若林晚真是山賊的種，便是林舉人憐惜林太太，讓其將之生下，也斷然不會將懷孕的日期報早兩個多月，因為若是如此，林太太便不能足月生下孩子，八個月變得催生，這對頭胎的女人來說，是極為兇險的事情，以林舉人對林太太的愛護(hù)，絕不會讓她面對這樣的危險，只會將月份報小，這樣便是提前生產(chǎn)，也可以說是早產(chǎn)?！?/br>
    “更何況，當(dāng)初我得知此事時，暗中收買了給林太太診脈的大夫，大夫很肯定的告訴我，林太太腹中胎兒便是五月份，并沒有任何蹊蹺。所以林晚的確是林舉人的女兒?！?/br>
    謝景恒臉色陰冷：“算她走運?！?/br>
    謝老夫人笑道：“雖然如此，但也仍舊大有文章可做?！?/br>
    “哦？”謝景恒眼睛一亮：“祖母快講。”

    謝老夫人笑道：“她雖是足月生的，但她出生之時體型與早產(chǎn)兒相似，卻是事實?！?/br>
    謝景恒一拍掌：“如此，咱們說她是野種，她就是野種！”

    “當(dāng)年之事，遠(yuǎn)在禹城，無人知曉，只祖母機(jī)緣巧合經(jīng)過那處山林，又機(jī)緣巧合見到林舉人帶著林太太下山，更撿得他們遺落的玉佩。”謝老夫人摸摸謝景恒的頭，眼底閃過冷光：“這些年來，林舉人收你為徒，精心教你讀書，于我們謝家來說，乃是有大恩，且你們成了師生關(guān)系之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自然不會再提此事給林家抹黑，給你抹黑，可要怪，就怪林晚那丫頭太過絕情，竟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毀掉你！”

    謝景恒滿心怨毒：“祖母，老師對師母的感情極為深厚，是決然不會愿意讓師母的名聲蒙塵的，我們既有這樣的把柄，只逼他們退讓還不夠，我要白云書院的推薦信，還有林晚，我要娶她為妻！”

    等到把人娶回來，他會讓她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謝老夫人搖搖頭：“白云書院的推薦信咱們可以要，不過林晚便罷了。這丫頭有些邪門，祖母擔(dān)心你娶了她，非但不能將她拿捏住，指不定還要將咱們謝家都填進(jìn)去，那就得不償失了?！?/br>
    “難道就放過他們？”謝景恒不甘心。

    “當(dāng)然不是。待此事了，祖母便變賣家產(chǎn)，舉家搬遷，你有這般容貌，這么才華，假以時日，必能一飛沖天！”謝老夫人一字一頓：“只有手握權(quán)柄，這個世界才能由你說了算！到時候你想讓林家生就生，讓他們死他們就只能死，甚至就連整個榮縣今日嘲笑過你的人，你都可以讓他們永遠(yuǎn)閉上他們的嘴巴！”

    謝景恒稚嫩的眉宇此時多了幾分陰沉狠毒，仿佛開了刃的毒刀，隨時扎向敵人：“孫兒明白。”

    謝老夫人拍拍謝景恒的肩膀：“好了，你在家好好休息，祖母去其他人家走一趟?！?/br>
    “讓祖母為孫兒cao心，孫兒慚愧！”謝景恒如今知道事情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了，情緒也穩(wěn)定了許多。

    謝老夫人從院子里出來，便遇到守在外面的謝老爺，謝老爺緊張的問道：“怎么樣？景恒如何了？”

    謝老夫人不說話，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下人，這才掄起拐杖捶了謝老爺一頓：“你媳婦兒是個蠢貨你也是個蠢貨？”

    謝老爺一句都不敢反駁，端端正正的跪在謝老夫人面前：“娘，不是兒子不想控制，而是兒子接到消息的時候，大人已經(jīng)將人都帶去縣衙了。”

    騎虎難下，加上他當(dāng)時也氣昏了頭。

    “那外面的流言呢？你為什么不讓人看著？”謝老夫人怒道：“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傳出了些什么東西？”

    謝老爺回來之后就聽說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越發(fā)的不敢見兒子。

    整件事他處理得太糟糕了。

    謝老夫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罷了，兒子也就這個聊，小聰明有，大智慧沒有，再加上陳氏也是個蠢而不自知的，倆蠢加在一起，不把家里炸才怪！

    她深吸一口氣：“你去把家里先有的銀票，現(xiàn)金和房子鋪面地契等都拿過來。”

    謝老爺不敢多說，忙照做，而后謝老夫人耳提面命，母子兩人捧著準(zhǔn)備好的東西前往縣衙，大人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下了，沒想到竟然又被人給吵醒了，臉色黑得不行，不過謝家是榮縣首富，謝老夫人的牌面還是有的，到底是忍了不適。

    書房里，聽到謝老夫人的要求，大人下意識的拒絕了：“這個案子已經(jīng)開堂審訊，卷宗記錄在案，豈可隨意更改？”

    如果可以，大人也想倒退回到早上，他一定不會領(lǐng)著捕快們一起去李家，也就不會接手這么一個燙手山芋了。

    謝景恒天縱奇才，十六歲中舉，要不是林舉人壓著他不讓他參加會試，他今年應(yīng)該已經(jīng)考上進(jìn)士，成為最年輕的進(jìn)士了。

    三年后再參加，一個狀元是很有可能拿回來的，再加上生得又這樣好，必會被京城的貴女看中，到時候娶貴女為妻，有老丈人扶持，不愁前程，不日便是一個新貴，這樣的未來之星，大人自然是很樂意結(jié)交的。

    奈何謝景恒還沒來得及一飛沖天就已經(jīng)深陷的丑聞當(dāng)中，先不說他能不能走出這樣的打擊，就是這樣的丑聞若是傳出去，他也會立馬名聲掃地，再也不會有讀書人愿意跟他結(jié)交，甚至還很有可能會引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覬覦。

    當(dāng)然，就算是這樣，大人也還愿意在這種時候拉一把的，奈何謝家的人太會作死了。

    他上午將人帶回衙門之后，就開始了解案情，依照他的意思，既然這個案子不涉及人命，另一方又是德高望重的大師，就別報案了，回家處理吧，誰知道謝家人非要作死，非要狀告林晚，說是林晚設(shè)計陷害的無謂和謝景恒，要他將林晚繩之于法，大人能怎么樣？只能接了這案子，硬著頭皮審下去了。

    可笑的是，謝家那些女人想要舉報林晚，結(jié)果卻被林舉人給撕了皮，當(dāng)堂揭發(fā)了謝景恒不尊師重道，插手恩師家事，謀害恩師愛女的罪行，被林舉人當(dāng)堂逐出師門。

    這下好了，謝景恒的前程徹底的給毀了。

    大人想幫也幫不了。

    “老身知道這為難大人了?！敝x老夫人將盒子推到大人面前：“老身也是憐惜景恒這孩子。這孩子三歲讀書，雖然天分極高，卻從來都不敢有半分懈怠，如此勤學(xué)十四年，才終于考上了舉人，踏上了科舉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我想，這其中滋味，大人應(yīng)該是最懂的?！?/br>
    大人嘆息一聲：“老夫人，并非本官不愿意幫你，而是此案已經(jīng)記錄在案，是不能夠輕易銷毀的，如若不然上面怪罪下來，本官也承擔(dān)不起啊?！?/br>
    謝老夫人哀求；“景恒這個孩子，有天分，也肯努力，待人也誠懇，這一次他自作主張，絕不是因為林舉人不敬，相反，是因為他太在乎與林舉人之間的情誼了。他們師生感情十四年，林舉人在學(xué)業(yè)上對他嚴(yán)加管教，在生活上對他也是關(guān)心有加，所以他心里是把林舉人當(dāng)做父親一樣敬重的，把林小姐也是當(dāng)做親meimei一樣愛護(hù)的，正是因為這樣，林小姐突然間有了變化，他便覺察到不對，本是應(yīng)該稟告林舉人讓林舉人處理，然后林舉人一片慈父心腸不肯相信，這孩子卻較真了，才做出這般失禮的事情，但他的心意卻絕對是好的，絕不應(yīng)該因為這個就遭受這樣的傷害！”

    “大人，民婦是不舍得讓這孩子就這樣被毀了啊，還請大人看著他還年少的份上，給他一個機(jī)會吧。”謝老夫人起身朝大人下跪。

    “老太太萬不可如此！”大人將老太太扶起來，“老夫人，您別為難本官好嗎？本官真沒辦法?！?/br>
    “大人。”老夫人貼近大人耳邊，忽地輕聲道：“您可還記得平安巷的竇玉娘？”

    大人瞬間渾身一僵，迅速的放開了老夫人，后退幾步：“老夫人這是何意？”

    謝老夫人福身：“大人，景恒乃是我謝氏一族希望所在，老身絕不能夠讓他就此被人毀了，如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大人目光變得陰沉冰冷，“好，很好！”

    竟然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來威脅他。

    虧得他之前還心存愧疚呢。

    我呸！

    大人最終冷冷的說：“我可以撤掉這個案子，不將之記錄在案宗之內(nèi)，但是知道此事的人甚多，如何堵住悠悠之嘴，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不會插手！”

    “多謝大人垂憐！”謝老太太福身。

    大人一甩袖：“送客?！?/br>
    等到謝老夫人和謝老爺一走，大人立馬叫來心腹：“去將師爺叫過來！”

    心腹走了之后，又叫了另外一個心腹：“槐花巷那邊，馬上去給我處理干凈了?！?/br>
    從縣衙出來，謝老夫人和謝老爺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整個事件中，大人和林家是最為重要的，現(xiàn)在大人答應(yīng)了，就剩下林家了，難度自然而然就低了許多。

    “何事？”

    外間的動靜雖然輕微，但林晚還是瞬間清醒過來，聽著雪橖的腳步聲走近門口，便開口問道。

    雪橖聞言嚇了一跳，而后低聲答道：“外院傳來消息，謝家來訪?！?/br>
    林晚不由得坐起身：“謝家何人來訪？”

    “好像是謝老夫人和謝老爺?！?/br>
    “謝老夫人？”

    林晚怔愣了一瞬，她倒是差點兒將這號人物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