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童年中最真切的印象是高大清朗的香樟樹，流動售貨亭，夏天沿街賣冰棍的嬸嬸，傍晚一起在榕樹下歇涼，躺在花壇上看很明亮的月亮。還有黑游戲廳，游戲廳偷偷收小孩進去打游戲，宿原在那里老是贏其他人的游戲幣。

    老小區(qū)里有一個cao場，宿原小時候可愛去那里玩了。

    一個暑假，宿mama讓他不要整天晃悠來晃悠去，找點事做，他就突發(fā)奇想撿垃圾，cao場有很多打球的高中生哥哥，每次能在那個cao場撿一大堆飲料瓶子。

    ……說到這個。

    宿原忽然想起了什么。

    撿垃圾應(yīng)該是跟人合伙撿的。他小時候臉皮沒那么厚，支使唯一的小弟去問哥哥們要瓶子，自己拉著袋子坐在旁邊看漫畫書。

    小弟長得很漂亮，跟小姑娘一樣，眨巴著眼睛問：“哥哥能不能把你的瓶子給我呀?！?/br>
    百試不爽，百戰(zhàn)百勝，每次能撿很多。攢一袋子之后，他們就拉去一個廢品回收站賣，賣到幾塊錢，自己掙的錢吃冰棍都香甜一點。

    后來撿垃圾不能滿足宿原日漸增長的野心了。

    他跟小弟商量：“因因我們批發(fā)熒光棒去小桃湖賣。”

    小桃湖是附近的住戶每天晚上散步的公園，景色非常美，算是附近比較著名的公園景區(qū)。公園官方會提供給散步的人一些代步工具，比如雙人一起踩的腳踏車，每天都有很多人租。但是也有人選擇在湖邊散步吹風的。

    宿原那天發(fā)現(xiàn)了一種特別好玩的熒光玩具，像竹蜻蜓那樣，可以往天上丟，然后在下面跑著去接它。小桃湖還沒人賣這個，宿原野心勃勃想搞錢，回家就問mama要了一大筆批發(fā)費用，回頭興沖沖來找小弟。

    小弟很乖，又聽話，說：“好。”

    然后他們剩下的半個暑假就在小桃湖賣小玩具，一天賺得多的時候，能賺三四十塊。宿原自己負責算賬收錢，小弟負責在前面玩玩具當展示嘉賓，他長得漂亮，看人的時候眼睛可憐巴巴的，沒人忍心拒絕他。買東西的叔叔阿姨們看他們是小學(xué)生，都特別好說話。

    宿原說：“因因我們下個暑假還來賣。還可以周六周末也來?！?/br>
    小弟眨著大眼睛，說：“可是我要走了。宿原，我爸媽離婚了。我要跟爸爸去重慶了?！?/br>
    八|九歲的小宿原愣了：“那……那我把暑假賺的錢都給你吧，算我送你的禮物?！?/br>
    小弟說：“我不要?！?/br>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玩八角游樂場。我mama答應(yīng)我的，但她一直不帶我去玩?！?/br>
    宿原說：“那我們一起去玩。”

    他們?nèi)グ私怯螛穲鐾媪苏惶?。那時候的游樂場項目沒現(xiàn)在這么多，也沒這么刺激。傍晚的時候，兩個八歲多的小孩一起坐在摩天輪上，小弟用臉貼著窗玻璃，小聲說：“我看電視劇，都說在摩天輪上許愿會特別靈?！?/br>
    “那你想許什么愿？”

    他睜大眼睛，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簌簌而落：“我不想他們離婚……我也不想走，不想去重慶……我想留在這里?！?/br>
    宿原不知所措，努力去擦他的眼淚：“別哭了。你別哭啊……”

    “我討厭大人。我以后一定不要變成這種不負責任的大人，不要做不喜歡的工作，也不要隨隨便便跟不喜歡的人結(jié)婚，不要生一個自己都不喜歡的孩子，又把他像丟垃圾一樣丟掉。宿原，我以后不會忘記你，你也不要忘記我?！?/br>
    宿原站在小區(qū)狹窄的巷道里，舉頭四望，是青青的綠蘿，好青，青也沒用，沒用也青。香樟在冬天也依然那么碧綠、那么堅強。他卻差點掉眼淚。

    對不起……

    因因，我長大了，把你忘記了。

    *

    宿原順著地址找到盛因明。那是老小區(qū)的老房子，沒有電梯，六樓頂樓，也不算難爬。老房子門是鎖著的，宿原估計盛因明應(yīng)該不在里面，于是順著樓梯再往上爬了一層，爬到了天臺上。

    盛因明坐在天臺的長椅上低頭喝酒，腳邊是東倒西歪的啤酒易拉罐。見宿原出現(xiàn)在天臺入口，他偏頭認真看著他，眼睛紅紅的，卻笑了。聲音很柔軟：“你找到我了?！?/br>
    他眼圈紅紅，再重復(fù)了一遍：“謝謝你?！?/br>
    宿原三步并做兩步走過去，緊緊把他擁進懷里，按著他的頭頂，眼睛也紅了：“找到了，因因。”

    盛因明說：“謝謝你。以前……還有現(xiàn)在?！彼玑屩刎?，在宿原懷里閉上了眼睛，“謝謝你。我承認確實喜歡你……很早就喜歡你。”

    他慢慢說：“在賽場上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喜歡你?！?/br>
    宿原說：“對不起。我都記起來了?！?/br>
    “沒關(guān)系。你小時候肯定有很多朋友，忘記我也很正常。是我記得比較久比較深，因為我只跟你玩?！笔⒁蛎髂橆a貼著他的胸膛，隔著厚厚羽絨服外套，也能感覺到某種溫暖。臉頰蹭了蹭，發(fā)出某種嘆息一樣的聲音。

    宿原輕輕地按著他的發(fā)頂：“因因?！?/br>
    盛因明喝了點酒，但沒到醉的程度，說話口齒十分清晰。他從宿原的懷里掙脫出來，站起來，扶著天臺的欄桿說：“小時候我就在這里看月亮。月亮好亮。我爸媽在樓下吵架，我就躲出來了?！?/br>
    宿原跟他并肩站著，手覆蓋住他的手背。

    盛因明說：“我想為什么不喜歡我又把我生出來。想不通，就坐在這里看一晚上月亮。月亮說，沒關(guān)系，至少有月亮喜歡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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