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只是隨口的一句感慨，卻讓霍城神情微滯，悄然變了臉色。

    他忽然沉默，一言不發(fā)，不知想到了什么，整個人好像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思考。

    陽臺上的風(fēng)有點大，碩大的圓盤掛在當空，皎潔的月光就灑了下來，旁邊隨便又零散地撒了一把星星，在夜色中閃爍得極為矚目。

    “聞禹——”男人忽然回過頭，英俊的臉上半邊被陰影覆蓋，顯出幾分平時沒有的郁色，語氣慎重而嚴肅。

    “或許……你愿意聽一聽我以前的故事嗎？”

    蘇聞禹不由得微微發(fā)怔。

    從盛煜川口中了解，再加上平時的觀察，他其實多少知道一點霍家的狀況。雖然并不詳細，卻也能猜到霍城過去在家中過得并不順心，甚至有可能因為財產(chǎn)分配繼承的問題遭受過極大的危險。

    那些事，大概是霍城心底最大的秘密和隱痛，所以蘇聞禹一直沒有試圖窺探，讓傷口就這樣慢慢愈合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他現(xiàn)在愿意說——

    蘇聞禹忽然抬眸，沖他綻出一個清淺的笑意，語氣里蘊含著無限的耐心和包容。

    “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

    聞言，霍城眸光微動，深沉的情緒一閃而過，然后，輕輕扯了下嘴角。

    “自出生起，我和父親就很少見面，唯有的幾次也是教我不要哭鬧，不要情緒外露，不要給家里丟臉。身邊陪著我的，就只有母親，所以我幼時很依賴她，也很信任她，但是——”

    霍城語氣一頓，嘲諷地瞇了瞇眼：“但是我的母親心里只愛父親，并且近乎瘋狂，她會在最冷的冬天關(guān)掉暖氣，讓我不吃藥高燒五天，只是為了利用我的病挽回她所愛的丈夫?！?/br>
    “一旦被父親責(zé)罰，之后我必定失眠過敏，原本以為是心理原因，后來才查到，是她暗地里放了藥的緣故，大概是為了幫著給個教訓(xùn)?！?/br>
    蘇聞禹的眼睛倏而放大。

    情況比預(yù)想中要更加糟糕，在剛聽到的瞬間，他胸口就像被堵住了似的，竟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

    “這些其實都是小事，畢竟霍家那時候很亂，情勢一天一變，想害我的人不少，比這嚴重的也有，但我沒想過她會給我下毒——在晚餐里?！?/br>
    霍城的眼底冷靜到幾乎淡漠，輕描淡寫地把自己過去的傷口就這么撕開，仿佛已經(jīng)渾不在意。

    “很快我就開始咳血，喉嚨像被膠水黏住，又像被火刀子燒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處在失聲狀態(tài)只能輸營養(yǎng)液，所以那之后就開始排斥進食……”

    怪不得他總是食欲不振，對待日常用餐挑剔又謹慎。

    蘇聞禹聽得心臟陣陣緊縮，連手指都不自覺開始蜷縮起來，但是他硬是沒讓自己臉上露出一絲一毫的端倪。

    因為他能感覺到，霍城現(xiàn)在需要的并不是憐憫和同情，甚至也不是安慰。所以，他只是在旁邊沉靜地溫柔地注視著，一聲不吭讓他繼續(xù)往下說。

    “從小到大，我都沒得到過愛，只是一個被愛傷害的人，所以只知道這種感情會讓人失去理智面目全非，所以一直在逃避，不肯付出，還想著索取?！?/br>
    說到這里，霍城面上的神色終于有了變化，變得柔軟而愴然。

    他忽然深深地看向蘇聞禹，啞聲說：“但這不是我調(diào)轉(zhuǎn)矛頭去傷害你的理由?！?/br>
    “從小沒有被好好對待的孩子或許不是少數(shù)，但他們并沒有都變成我這種糟糕的樣子，所以，真的對不起?！?/br>
    霍城又一次道歉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習(xí)慣性地攬錯，沒有推卸一丁點責(zé)任。

    蘇聞禹像是被驚醒，忽然長吁了一口氣：“我知道，一碼歸一碼，我才不會好心到為過去做錯事的你申辯什么?！?/br>
    “但是——這并不影響我給過去的過去，那個沒做錯任何事的小小的霍城，一個安慰又充滿愛的擁抱，不是嗎？”

    霍城一下子愣住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雙溫暖又柔軟的手臂就主動環(huán)了上來。

    溫?zé)岬募∧w靠在頸側(cè)，立刻席卷出一陣guntang的溫度，熟悉到讓人想要落淚。

    那一瞬間，童年經(jīng)過的漫長寒冬好像就這樣過去了，漫天風(fēng)雪全部被這雙手，牢牢阻擋在了門外。

    有個聲音在耳邊說：“從此以后，有人愛你?！?/br>
    所以，他一點都不冷了。

    霍城喉結(jié)微滾，沒有回抱，因為只有極力攥緊拳頭才能勉強壓下反復(fù)升騰的哽咽。

    隔了一會兒，他啞著嗓子道：“他說他收到了，謝謝?！?/br>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不是曖昧，不是窘迫，而是彼此徹底坦誠的溫馨與安寧。

    月亮悄悄攀升，霍城也斂了神色，很快恢復(fù)了平靜。

    “聞禹，我今天坦白這些，其實是想告訴你，因為你的出現(xiàn)，那個被愛傷害過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痊愈了，他有了愛人的能力，可以毫無障礙地表達愛意，可以毫不猶豫地付出全部。”

    “但是，那個從小到大一直都很乖巧很懂事，只得到一點點好就覺得滿足，總擔(dān)心給別人添麻煩以至于常常委屈自己的小孩，他痊愈了嗎？”

    霍城的眼睛很亮，漫天星光和室內(nèi)的燈光交織搖曳在一起，也比不上里面的半分。

    他的聲音不大，卻很低很溫柔，一句一句慢條斯理，好像鼓點一樣打在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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