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nèi)氣氛正詭異之時，外面進(jìn)來一名身著桃紅衫子的婢女，上前向沈薔行禮：“二姑娘，老夫人聽說陸姑娘前來作客，大夫人說姑娘早早準(zhǔn)備了筆黑顏料，姑娘們恐要比試書畫詩文，老夫人那邊也有客人，傳話若有好詩好畫兒送過去，她也有賞?！?/br>
    康氏正陪著婆母待客，有意提了一嘴，才有丫環(huán)此行。

    沈薔聽陸微不通文墨，便知道自己原本打算在詩文書畫比賽上讓陸微丟個臉，她請的小姐妹們都不是吃素的，乃是學(xué)堂里書畫詩文方面拔尖的，就算是她自己也時常受先生的夸贊，極有自信可以壓鄉(xiāng)下長大的陸微一頭。

    誰知陸微壓根不怕丟臉，似乎也沒想著在“未來婆家”面前出頭露臉，上來就說自己不識字，既不會吟詩作對，也不會寫字作畫，等于完全棄權(quán)。

    沈薔：“……”

    感情她白準(zhǔn)備了？

    閣老夫人既發(fā)了話，雖是繼祖母，但占著大義名份，沈薔也不敢說什么，只得組織姐妹們寫詩作畫，唯有陸微端著茶盞挨個桌案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大約這位真是個睜眼瞎，見到寫的詩也只是探頭瞧一瞧并不言語，見到沈玉畫的盛夏荷花，還要胡亂點(diǎn)評幾句：“玉兒meimei畫的花兒倒也還行，瞧著有幾分像，可惜少些活泛勁兒，我們鄉(xiāng)下的荷葉上還趴著青蛙呢，不如你再加個青蛙？”

    她誠心建議：“就算荷花畫的差了點(diǎn)，加個青蛙還能吸引注意力，遮遮丑呢。”

    沈玉：“……”

    沈玉臉憋的通紅。

    ——你一個文盲，大字不識一個，有什么本事說我的畫丑？

    她深呼吸一口，還是無法平息內(nèi)心的怒火，終于忍無可忍：“陸jiejie，你連畫都沒學(xué)過，字都不識，怎可胡亂評判？”

    陸微見這小丫頭要炸毛，忍不住更想逗她了，偏面上一本正經(jīng)：“meimei這話說的，我雖沒學(xué)過畫，可我外祖家?guī)し棵康侥觋P(guān)也寫對聯(lián)寫福字，還給外祖送畫呢。上次還送了外祖父一幅獅子狗的畫像，畫的活靈活現(xiàn)，我外祖父喜歡的跟什么似的，都不肯送我。依我看，你這畫還不及我外祖父莊上帳房畫的獅子狗……你這副畫跟他比起來，可差太遠(yuǎn)了。”

    她這話也不算胡說。

    飛虹山莊的帳房是李老莊主在一個風(fēng)雪之夜從外面撿回來的醉鬼，當(dāng)時見他破衣爛衫，喝得爛醉如泥，李老莊主俠義心腸，碰上了總?cè)滩蛔∫獛鸵话?，就順手把人撿回來了?/br>
    撿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這人內(nèi)郁嚴(yán)重，借酒澆愁，喝酒不是享受，而是拼著尋死的路子去的，當(dāng)即請了大夫來治，等他酒醒之后還訓(xùn)了對方一頓，罵他糟蹋性命。

    那人能寫會算，醒了便要找顏料跟筆。

    李家莊上全是習(xí)武之人，筆墨紙硯倒有，備著孩子們學(xué)習(xí)，但顏料就算了，那玩意兒買回來也沒用，李家上下八輩就沒出過一個畫師。

    李老莊主無奈，只得派人去鎮(zhèn)上買了顏料回來，誰知那人唰唰便畫了幅風(fēng)雪圖送他，此后便住在飛虹山莊了，有時還跟著孩子們早早起來鍛煉，后來莊上帳房病逝，更是主動攬了帳房之職，一住便是多年。

    他好酒好畫，在李老莊主的勸導(dǎo)之下雖然不再酗酒，但每日總要小飲幾杯，待得微醺便開始畫畫，有時候孩子們練武累了，也會跑去看他潑墨揮毫。

    飛虹山莊李老莊主一生豪俠，早年游歷江湖救人無數(shù)，他莊上的人有幾位大有來歷，別瞧著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實(shí)則深藏不露。

    陸微拿飛虹山莊的帳房跟沈玉比畫技，頓時氣得小丫頭差點(diǎn)丟了畫筆：“你怎的這般欺負(fù)人？”

    其實(shí)陸微只是實(shí)話實(shí)話而已，見小丫頭不信，她當(dāng)即吩咐廳里候著的沈府丫頭：“麻煩jiejie去外面找我父親的長隨衛(wèi)柏，讓他跟我父親去討一幅任爺爺?shù)漠嬤^來，給玉兒meimei瞧瞧。”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上午九點(diǎn)更新，下章寫出來了，只是沒修錯字，明早起來修完準(zhǔn)時更新。感謝在2022-06-01 21:41:45~2022-06-04 00:48: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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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沈弈好畫, 陸安之今日拜訪，恰恰攜了兩幅任老夫子的山水畫作過來。

    陸微每見任老夫子作畫，落筆行云流水, 毫無滯澀之感，仿佛他胸中藏了萬千奇峰美景，酒后落筆如有神助, 一氣呵成, 以沈玉的水平自然拍馬不及。

    她還好脾氣的解釋：“我跟父親討要任帳房的畫來給玉兒meimei觀賞, 其實(shí)也有點(diǎn)欺負(fù)人了。任爺爺一把胡子滿頭霜雪，年紀(jì)老大，就算是畫畫的年紀(jì)也要比玉兒meimei長個幾十年, 自然畫的比你好。”

    沈玉畫到一半, 被她氣的生生畫不下去了，擲筆在旁, 怒道：“陸姑娘莫不是在消遣我？你外祖家聽說是個鄉(xiāng)野莊戶, 他家?guī)し孔R字就算了，還畫得一手好畫？打量誰是傻子不成, 一個鄉(xiāng)下莊子的帳房，能畫出什么好畫兒？我倒是不相信，就在這等著！”

    沈盈做和事佬：“玉兒別惱，你既知道陸meimei不識字也不會作畫，說的不過是外行話。鄉(xiāng)下人識字的本就不多，會畫幾筆的就更為難得了。她自己不會畫，原也不知好賴?！?/br>
    別瞧著沈盈溫婉, 但卻是綿里藏針, 她話中之意分明是嘲笑陸微大字不識更不會欣賞畫作, 明明是個鄉(xiāng)下人, 卻為了硬充面子，非要拉個人出來吹噓，竟連帳房先生都拉出來了，可不貽笑大方？

    陸微不懂裝懂隨意點(diǎn)評沈玉的畫作就算了，竟然還不誠實(shí)虛榮好面子，傳出去連她爹的面子都要丟光了。

    羅丹跟賀夢嬌畫到一半，也側(cè)頭來瞧陸微，神色里都是嘲諷之意，沈薔笑嗔道：“玉兒meimei別惱，陸jiejie不懂畫隨口說說而已，你何必生氣？”

    沈府婢女去前院傳話，沈弈正在欣賞陸安之送來的畫。

    不同于李家莊一幫武瘋子，平日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習(xí)武之上，還真沒一個人懂行，任帳房的畫在他們眼中只有好看跟不好看之分，當(dāng)然任帳房的功底也只有好看一種結(jié)果。

    沈弈在書房里拉開畫軸，入目之時就驚呆了：“這……無奇老先生的山水畫？你怎么會有他老人家的畫？”

    任無奇老爺子大名任平，號無奇，但偏偏一筆書畫聞名京師，早些年還在宮里給先帝爺跟貴妃作過畫，但他常年在外游歷，多年前妻兒死于一場大火，等到安葬了妻兒，京中便再難覓到他的影蹤。

    當(dāng)年的任無奇，下筆細(xì)膩嚴(yán)謹(jǐn)，繁復(fù)融洽，用色綺麗大膽，山水人物無一懈怠，然而事隔多年再看他的畫作，卻是用色寥寥，平沙禿峰，極致蒼莽，畫風(fēng)大改。

    沈弈貪婪的盯著畫看，聽說陸微借畫觀賞，雖然是送給他的，還是極為不舍，再三叮囑送畫的仆從：“你送過去，等姑娘們欣賞完了就帶回來，讓薔兒注意點(diǎn)，別弄污了，這可是無奇先生的畫啊，京里頭一份，旁人還沒有呢?！?/br>
    沈薔親爹是個畫癡，她從小耳濡目染，對書畫的鑒賞能力可比陸微高多了，聽說是任無奇的畫，吃驚得頓時張大了嘴巴：“不是說……不是說任先生離京多年，再無畫作流出嗎？”

    送畫的正是沈弈身邊最得力的手下，恭敬恭敬道：“這畫是陸大人帶來的，大爺喜的不知怎的才好，聽說陸姑娘借來一觀，這才命小的跟過來守著，等姑娘們欣賞完了，再命小的捧回去?！贝伺e說來有些失禮，但放在沈弈身上，卻也說得通。

    任無奇老爺子的畫當(dāng)世一絕，沈玉輸?shù)男姆诜讲诺膼琅D時煙消云散，還忍不住好奇的問：“當(dāng)真是無奇先生的畫？他真在你外祖父府上當(dāng)帳房？”

    文盲陸微：“無奇先生是誰？我祖父莊上帳房姓任，我們喚他任爺爺?！?/br>
    幾人同時被驚住了——任無奇在陸微祖父莊上做帳房？

    聽著如同做夢一般，荒謬而不真實(shí)。

    沈薔猶不能信：“你外祖莊上帳房——當(dāng)真姓任？”還向沈弈身邊隨從求證：“父親說這是任先生的畫作？”

    長隨神情不敢放松，眼神緊緊盯著打開的卷軸：“大爺說無奇先生許久未有畫作流出，雖然筆風(fēng)大改，但還有舊時運(yùn)筆的習(xí)慣，印章也作不得假，大爺說這的確是無奇先生的畫作不假，所以還請各位姑娘們一定要注意著些，千萬別出岔子，不然小人沒法交差。大爺還說……還說只允許姑娘們欣賞一刻鐘，就要讓小的送回去?！?/br>
    沈弈的性子，沈薔最為了解，他都寶貝成這樣的畫作，定然是真品無疑。

    一刻鐘之后，長隨捧著卷好的畫回了前院書房，留下傻了眼的沈薔幾人。

    沈薔原以為陸微住在鄉(xiāng)下便是個毫無見識的野丫頭，誰知她竟與大名鼎鼎的無奇先生身邊長大，就算她大字不識一個，于畫畫上全無造詣，但在無奇先生身邊長大，仿佛都沾染了書畫香，竟是不好意思再嘲笑她粗鄙了。

    閣老夫人左等右等，竟沒能等到陸微的詩畫，只有沈薔幾人送了詩畫過去，當(dāng)著客人的面還特意問道：“不是說陸大人家的姑娘也來了嗎，怎的不見她的大作？”

    前來送畫的婢女道：“回老夫人，陸姑娘她……她說自己不識字，也不會作畫?！?/br>
    閣老夫人今日請的客人也是京中有頭有臉的貴婦人，聽說陸安之的女兒竟然不識字也不會作畫，皆驚訝不已，忍不住道：“咱們這樣人家，養(yǎng)女兒女紅還在其次，總要知書達(dá)禮吧?！?/br>
    其中一位正是楚尚書夫人，有意與沈府結(jié)親，而閣老夫人也很中意她家的五姑娘，今兒正攜手上門作客，相陪的是與之交好的安夫人

    閣老夫人拉著楚姑娘的手笑道：“我呀，最喜歡知書達(dá)理的孩子，就像五姑娘這樣兒的?！彼h(huán)顧左右，遣了婆子去請：“既然府里還有別的小姑娘們來玩，五姑娘跟咱們一起也悶，不如就把其余姑娘們請了過來，在我這里來玩?！?/br>
    順便還能讓陸微見識見識京中的名門閨秀，好死了攀附沈肇的心。

    閣老夫人請客挑日子特意跟沈薔請客的日子重合，就為了讓陸微知難而退。她是長輩，總不好跟一個鄉(xiāng)野長大的沒規(guī)矩的丫頭繞舌，但卻可以請名門閨秀來讓陸微自慚形穢，知難而退。

    至于她歇了攀附沈肇的心思，會不會嫁給沈子源為妻，便不在她考慮之列了。

    康氏聽得陸微竟大字不識，想來定然在眾女的詩畫面前丟了丑，心中不免得意，湊趣道：“五姑娘自然是極好的，我們府上丫頭可比不上?！?/br>
    楚五姑娘才名在外，連沈薔等人都比不上，大字不識的陸微就更不用說了，只怕做人家身邊的粗使丫頭都不配。

    老夫人房里的婆子來請，沈薔便帶著姑娘們來向祖母請安。

    楚夫人跟安夫人也是頭一回見陸安之的女兒，聽說她還不識字，尤為驚奇，都等著瞧她。

    閣老夫人更是想見見這位敢于撩撥她兒子的野丫頭，直等姑娘們進(jìn)來，挨個請安的時候，便顯出了參差。

    京中官宦人家的姑娘們自小便學(xué)禮儀，規(guī)矩好的儀態(tài)極佳，但輪到陸微便能瞧得出禮儀粗疏之處，不過她也不在乎，雖然禮行的不夠好看，但神情卻格外坦然。

    其余幾人以往來沈府，閣老夫人都是見過的，唯有陸微是頭一回見。

    閣老夫人招手喚她：“陸姑娘，過來說話。”

    陸微便走了過去，任由她打量。

    閣老夫人細(xì)細(xì)打量，暗嘆她雖然生在鄉(xiāng)野又無甚教養(yǎng)，但模樣卻著實(shí)生的不錯，特別是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竟無半點(diǎn)鄉(xiāng)下人的怯懦，著實(shí)出人意料。

    她半輩子自卑于出身，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丈夫，行事難免縮手縮腳，至今在沈弈跟康氏面前也還是很好說話，好聽點(diǎn)叫耳根子軟，難聽點(diǎn)便是沒主見，教她驚訝的是，陸微身處錦繡叢中，面對一眾閨秀，竟毫無自卑之意。

    “模樣生的真好?！彼龂@道：“可惜沒在你父親身邊長大，竟是不曾讀書識字，可惜了。”

    楚夫人跟安夫人自然也知道她“可惜”的意思，京中官宦人家，恐怕不愿意聘個大字不識的新婦回去，陸微生的模樣確實(shí)不錯，但卻難以嫁到好人家。

    陸微與后宅子里的婦人們本無甚交集，她也從來沒指望獲得一眾高門貴婦跟小姐們的贊美來給自己臉上貼金，故而并不在意閣老夫人的評價。

    可惜閣老夫人并不想放過她，還問道：“怎的沒讀書呢？”

    想來得到的答案無外乎“外祖家請不起先生”或者“鄉(xiāng)下地方女子不讀書”之類的話，既丟面子又暴露自己外家貧弱的短處，問出之前她其實(shí)就猜到了。

    沒想到陸微的回答與她料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從小忙著習(xí)武，沒功夫讀書。”再說比起困在書齋專心讀書，她還是更喜歡跟表哥們一起習(xí)武。

    閣老夫人：“習(xí)……習(xí)武？”

    她可沒聽康氏提起過陸家女從小習(xí)武，而且陸微身量纖長，可半點(diǎn)瞧不出武將的健壯粗碩，相反她眉目如畫，生的很是水靈。

    沈薔也驚住了：“陸jiejie你……習(xí)武？”

    她今日原本是有一整套計劃的，先是帶著眾位姑娘們比詩畫，以陸微自小生長的環(huán)境必然輸個灰頭土臉，接著再帶大家去游園，除了現(xiàn)場作詩之外，還準(zhǔn)備讓丫環(huán)悄悄從背后推陸微一把，讓她掉進(jìn)后院的水塘，再讓府里的花匠跳水去救她，讓姓陸的好好丟一個大丑。

    天氣轉(zhuǎn)涼，到時候陸微濕著衣衫，身形畢現(xiàn)，而陸府的花匠四十多歲，救溺水的人難免要貼身，傳出去陸微在京城里就別想再尋到婆家。

    誰知千算萬算，竟不知陸微是自小習(xí)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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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陸微也不在意眾人各異的神色, 坦然道：“我外祖一把長劍很是出名，我習(xí)武也算是祖?zhèn)鞯?，自然就?xí)了起來, 主要還是小時候走丟過一陣子，外祖父不放心，認(rèn)為讀書識字也沒什么大用, 還是習(xí)武能保護(hù)自己?！?/br>
    其實(shí)李老莊主的原意是只要識得些字, 不做個睜眼瞎便罷了。但陸安之娶了新城郡主, 雖然郡主狼心狗肺丟了外孫女，但外孫子還在新城郡主手里。

    與其讓陸微費(fèi)功夫做個京里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如跟他習(xí)得一身好劍法, 就算將來對上新城郡主的護(hù)衛(wèi)隊也不能吃虧, 親爹若是不肯護(hù)著她，她手中一把長劍也不是吃素的, 就不必陸安之勞神。

    可惜李老莊主千算萬算, 沒想到陸微頭一回學(xué)成出門，便碰上陸安之下獄, 新城郡主和離，外孫女往后倒也不必再跟新城郡主起沖突。

    閣老夫人沒想到陸微竟是個練家子，不過看她的身形也不大信，于是道：“你若真習(xí)過武，不如給我們耍兩下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