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聲罵了一句什么，懶得回姓裴的半句，直接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先把歧路眾人那邊傳過來的候選人資料都看了一遍。

    裴恕也拉了椅子坐她旁邊。

    只是一通看下來的結果，并不理想。

    裴恕問：“沒有比張賢更強的？”

    林蔻蔻聞言，先是下意識回了一句：“沒有。”

    緊接著，才意識到裴恕問的是什么，瞬間懷疑自己是耳朵出了問題：“你還想找一個比張賢更強的候選人？！”

    開什么玩笑！

    張賢放到如今大部分行業(yè)、大部分領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戰(zhàn)略級高管人才，跟他同級別的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幾個，他竟然還問比張賢更強的！

    難道從茶室出來，她沒瘋，姓裴的先瘋了？

    面對著林蔻蔻如此強烈的疑問，但凡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這會兒都應該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眼高手低、異想天開了。

    豈料，裴恕非但沒反省，反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林蔻蔻，竟道：“為什么不想？”

    林蔻蔻：“……”

    在她進入正常工作狀態(tài)后，先前那種冷厲與嚴肅，便好似一場短暫的錯覺般，又從裴恕身上褪了個干干凈凈。

    當著林蔻蔻的面，他毫無負擔地換了個十分愜意的姿勢，又恢復成往日那種漫不經(jīng)心、萬事不掛懷的祖宗德性。

    她眼皮沒忍住一跳。

    姓裴的卻是一副理所當然口吻：“張賢有什么了不起嗎？故意放消息引業(yè)內(nèi)知名獵頭來這里請他，為的不過是抬高自己身價，借你的存在在施定青那邊要個好價錢。我們之所以中計，不過是因為沒想到他這個級別的人也會用這種不入流的小伎倆罷了。他用了這種手段，就不再是什么高人了。更何況……”

    這番話，不是沒有說服力的。

    在感覺到被人算計的憤怒之余，林蔻蔻也不是沒有這般的同感，只是現(xiàn)在被裴恕明白地說出來罷了。

    她道：“還有何況？”

    裴恕轉頭，沖她一笑：“何況，不跟我們合作的，都是有眼無珠，似乎該一律分到垃圾的類別里？”

    林蔻蔻：“……”

    她久久地注視他，過了許久，終于跟著笑了一聲：“姓裴的，你可真是……”

    漸漸開始對她胃口了。

    對獵頭來說，無法合作的候選人，不具有任何價值！

    選擇了施定青的張賢，再優(yōu)秀，于他們而言，也已經(jīng)與垃圾無異。

    他們需要一位全新的候選人。

    第68章 退堂鼓藝術家

    這回裴恕跟林蔻蔻說話是沒靜音掉的，歧路會議室那邊都能聽見。早已熟悉他們老大風格的眾人，在聽見那句囂張得沒邊的話時，大多羞恥地埋下了腦袋，想當做沒聽到，裝作不認識。

    要是平時也就罷了，這可是對著林顧問啊——

    業(yè)內(nèi)出了名的“hr公敵”，敢給客戶當爸爸的女人，一向站候選人的立場。他怎么敢當著林顧問的面說候選人是垃圾？

    葉湘忍不住把臉一捂，幾乎能預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了。

    然而，等了半天，沒動靜。

    她悄悄抬起腦袋來，竟瞧見視頻會議畫面的另一端，林蔻蔻難得用一種欣賞認同的目光看著裴恕……

    等等！

    欣賞？

    認同？

    這是她能在林顧問臉上看到的對自家老大的情緒？她聽見剛才那句話之后竟然沒有直接開噴？！

    葉湘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思考自己對世界的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眾人也有一些意外。

    唯有孫克誠，隔著屏幕瞅著那邊的情形，露出了一臉高深莫測的情形。

    林蔻蔻那邊倒是沒有關注到這么多。

    她是真第一次覺得姓裴的說話如此順耳——

    畢竟誰遇到張賢這種候選人能沒點火氣呢？

    縱然她一向愿意站在候選人的立場考慮，可被人算計，被人蔑視，被人挑釁，就是泥人還能有三分氣呢，何況原本脾氣就不算很好的林蔻蔻？

    她很難不認同裴恕的話。

    “那就找一個比張賢更強的候選人吧?！绷洲⑥⒍分疽不貋砹耍皇屈c了點那份候選人名單，道，“不過目前的候選人名單達不到要求，比張賢更強的人并不好找，我認為我們得調(diào)整一下mapping的方向?！?/br>
    裴恕也道：“越是高級的人才越是擁有觸類旁通的跨界能力，尤其是管理和戰(zhàn)略兩個層面，能力遷移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都找ceo了，領域就不要太局限……總之擴大范圍，有可能比張賢好的人都圈一下，能不能獵到到時再說?！?/br>
    視頻會議那頭，眾人都是聽從慣了指揮，完全沒有質(zhì)疑的意思，下意識就點了頭。

    只是葉湘跟孟之行點完了頭，才后知后覺意識到——

    他們接的這單case最開始不是幫董天海找一個合適的ceo不就行了嗎？現(xiàn)在一眨眼忽然就變成要找一個比張賢更強的了……

    自家老大發(fā)瘋那是經(jīng)常的事了，不值得奇怪；

    可現(xiàn)在居然連林顧問都跟著他變得不清醒起來！

    裴恕在業(yè)內(nèi)本就是臭名遠揚的一朵奇葩，平日里saocao作就不少，而林蔻蔻雖然惡名在外，但在做單這一條上向來是穩(wěn)扎穩(wěn)打，公司管理方面也極有建樹。

    眾人本以為，他倆以前不大對付，林顧問進了歧路想必會為公司帶來一陣新風，至少裴恕也許會變得靠譜一點。

    可現(xiàn)在……

    效果不是1-1=0，是他媽1=1>2??！

    這倆人先前不還有點互相看不慣嗎？怎么現(xiàn)在就成了一個畫風，不僅沒正常，還越來越喪病呢？

    葉湘與孟之行兩人作為一二組組長，此時都有種說不上來的復雜，轉過頭對望一眼，彼此心里都只有一個感覺：麻了。

    老板發(fā)瘋，他們打工人有什么辦法呢？

    玩兒命加班干就是了。

    孟之行迅速想了一套全新的mapping方案，跟裴恕探討，只是末了沒忍住問了一句：“只不過候選人再優(yōu)秀，要考慮的前提也得是讓董先生滿意。我們始終有一個點沒搞清楚，就是以前張賢跟董先生到底是為什么分道揚鑣……”

    給客戶找候選人，猶如選妃。

    客戶的喜好和忌諱是非常重要的。

    正如姜上白那單馮清最初無論如何不要屬馬的，董天海跟張賢這一樁恩怨里，也許就隱藏著什么重大雷點，必須先摸清楚。畢竟他們時間緊迫，ceo級別的候選人都是有架子的，不可能跟尋常求職者一樣，還一個個送到董天海面前試錯。

    裴恕聞言皺起了眉頭。

    雖然上山也有好些天了，可這點他始終沒搞明白。

    但林蔻蔻聽到這兒，卻道：“我知道?！?/br>
    視頻會議那端，眾人頓時齊齊看向她。

    裴恕也轉頭，投去詫異的目光：“你打聽到了？”

    林蔻蔻卻是淡淡一搭眼簾，頗帶幾分嘲諷地笑一聲：“人雖然沒挖成，但該打聽的事一樣沒少，再擺爛我也有職業(yè)素養(yǎng)在好么？”

    在發(fā)現(xiàn)張賢不過是在設局利用他們之后，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打聽他跟董天海的恩怨——

    畢竟張賢是候選人，董天海是客戶。

    對單個case來說，候選人隨時可以更換，客戶卻是固定不變的。

    張賢當時盯了她半天，頗為凌厲地吐出來一句：“你的態(tài)度，作為獵頭顧問來說，過于囂張?！?/br>
    林蔻蔻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張先生的行為，作為候選人來說，也過于狡詐。”

    她發(fā)誓，那一刻她能感覺出張賢是想把她趕出去的。

    但良久的對峙之后，對方卻忽然笑了起來，竟道：“我現(xiàn)在明白，智定為什么每回提起你，都咬牙切齒了?！?/br>
    林蔻蔻淡淡回他：“過獎?！?/br>
    之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張賢的確向她簡單講述了他當年與董天海的恩怨。

    “廣盛集團雖然是個巨無霸，但當年最核心的產(chǎn)品只有如今廣為人知的‘tt’內(nèi)容平臺，就像是我們現(xiàn)在很多互聯(lián)網(wǎng)內(nèi)容平臺一樣，在首頁，有一個面向用戶的內(nèi)容推薦機制。張賢跟董天海，當時就是在這個推薦機制上，產(chǎn)生了分歧?！?/br>
    林蔻蔻盡量說得簡明扼要。

    “平臺內(nèi)容推薦機制一般依賴于算法，主要有兩種方向。一種是欲望算法，不看你是否對內(nèi)容點贊收藏或者評論互動，只用大數(shù)據(jù)分析你在內(nèi)容上停留的時間，給你推送相似或者相關內(nèi)容；另一種和欲望算法相反，更看重你點贊、互動甚至分享出去的內(nèi)容，根據(jù)這些更直觀的用戶行為來進行推送。董天海堅持前者，而張賢堅持后者。”

    這兩種算法和內(nèi)容推薦機制，針對的其實是人的兩種不同需要。

    比如現(xiàn)在的一些視頻平臺，有些內(nèi)容你自己看過了，卻不會想分享到朋友圈，甚至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看過；但有一些內(nèi)容，是你未必那么喜歡，但覺得分享出去很合適的。

    人的欲望猶如一座幽暗的深淵。

    人們在私底下和在社交里，所展現(xiàn)出來的一般都是兩種面貌。

    眾人都聽得聚精會神，也迅速明白了當年張、董二人分歧的焦點在哪里：“如果采用欲望算法，那tt約等于今天的抖音；如果采用行為算法，那tt可能會發(fā)展成今天的b站?！?/br>
    林蔻蔻點頭：“欲望算法針對的是人的底層欲望，而沒有人能擺脫自己的底層欲望，從商業(yè)的角度來說是立于不敗之地的。但張賢認為采用這樣的算法來推送內(nèi)容是不夠有擔當?shù)?，做平臺應該更有社會責任感。一個平臺不能同時有兩種發(fā)展方向，所以當時的張賢基本被董天海架空，不再有實權。但他接受董天海投資的時候簽了對賭協(xié)議，協(xié)議期內(nèi)不能離職，所以是到公司上市之后，才直接分道揚鑣，走了人?！?/br>
    眾人恍然大悟。

    但林蔻蔻頓了片刻，非常審慎地補道：“至少張賢自己是這樣說的?！?/br>
    裴恕回想了一下，道：“這聽著倒像是董天海一貫的作風，張賢應該沒有冤枉他?！?/br>
    商人嘛，重利。

    行為算法固然不錯，但欲望算法才能搶占最多的用戶時間，占據(jù)更大的市場。

    林蔻蔻表示認同，抄著手淡淡道：“所以我們?yōu)槎旌：Y候選人，可能得挑不那么正派的。不過能做到ceo這個級別的，基本都是資本打手，正派不到哪里去。我們盡管篩人，踩雷的概率應該不大。”

    她說到“資本打手”這四個字時，難免透出點嘲諷。

    裴恕笑著回頭看她一眼。

    林蔻蔻懶得搭理他，只道：“董天海自己就是干投資的，我建議往金融投行領域找找，第一是容易跟董天海有共同語言，想法相近；二是他們接觸的領域廣泛，全局觀不錯，極有可能有對k12在線教育也很了解的人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