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裴恕沒明白。

    林蔻蔻幽幽望著他，無情吐槽：“我要是孫克誠，天天在公司伺候你這個祖宗，已經(jīng)受夠了氣，要聽說你在外面挨了毒打，得高興得放鞭炮?！?/br>
    裴恕：“……”

    林蔻蔻續(xù)道：“雖然是你合伙人，利益捆綁，但要有外人來殺殺你銳氣，不傷筋動骨的情況下，我心里簡直不要太爽好么？”

    裴?。骸啊?/br>
    他靜默了片刻，微微一笑：“這是老孫的想法？你怕不是把自己的心里話講出來了吧？”

    林蔻蔻頓時笑了起來。

    話當(dāng)然都是玩笑話，可這么說過兩句之后，竟覺得先前壓抑著的郁氣一掃而空。

    裴恕都不擔(dān)心，自己擔(dān)心什么呢？

    何況她對孫克誠，有遠(yuǎn)比旁人更深刻的印象。

    在歧路這么一家公司里，有裴恕這么一朵風(fēng)格鮮明的奇葩存在，一般人其實很難關(guān)注到孫克誠這么一個人。

    三十來歲，脾氣和善，似乎還有點不靠譜。

    但林蔻蔻絕不會忘記，正是他力排眾議，邀請自己加入歧路——甚至是在當(dāng)時裴恕也極其反對的情況下。

    這樣一個人，豈能沒有魄力？

    她隨意挑眉：“你就當(dāng)是我的心里話咯?！?/br>
    這一頓早餐慢吞吞吃到這里也差不多了，林蔻蔻直接摸出手機來結(jié)了賬，順便連智定的那一份也付掉。

    老和尚哼聲問：“你們什么時候走？”

    林蔻蔻對這老和尚沒好臉色，同樣哼了一聲，冷臉道：“回去先補個覺，下午收拾一下就下山，明天應(yīng)該就走了?！?/br>
    老和尚看她一眼，兩道有些發(fā)白的掃帚眉皺起來，似乎想說什么，但又沒說，只坐在那兒看他們走遠(yuǎn)。

    熬了一夜，又吃過了早飯，精神懈怠，正好補覺。

    林蔻蔻跟裴恕回了禪修班，便各自回房倒頭睡下，一直到下午四點才差不多睡醒。

    兩人收拾了東西，準(zhǔn)備下山。

    可沒想到，禪修班眾人聽說了消息，竟然硬拉著兩人留下吃頓晚飯，說什么也要給他們踐行。

    高程作為代表，專門上樓來請他們：“林顧問上回就走得匆忙，這回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大家想跟你聊天都沒聊上幾句呢。裴顧問也是，大家才剛認(rèn)識你呢，這就急著走。這頓飯可都準(zhǔn)備好了，專門在禪修班的食堂做的，你們不能不來。”

    林蔻蔻無奈：“機票都訂好了。”

    高程笑起來：“那不是明天才走吧？今晚就在山上吧，明天我們送你下去也來得及。”

    林蔻蔻皺眉，仍想婉拒。

    但這時裴恕湊過來，輕輕在她耳邊道：“賊不走空?！?/br>
    林蔻蔻眼皮一跳，瞬間想起了他們“挖空禪修班”的計劃，不由回頭與裴恕對望了一眼。

    這禽獸玩意兒只眨眨眼睛沖她笑。

    她心里罵了一聲，將要出口的婉拒在心里轉(zhuǎn)了一圈，卻變成了：“你這樣說也行，那我們就去跟大家吃個飯，道個別吧?！?/br>
    ——賊不走空，既然回頭還要挖禪修班的人，怎么能不趁此機會跟眾人面對面交流一通呢？尤其是踐行酒這種放松的場合，對獵頭來說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高程哪兒知道這兩人看著道貌岸然內(nèi)里卻是一副狼心狗肺的打算呢？一聽林蔻蔻改口答應(yīng)，他笑得牙不見眼，趕緊主動將兩人不多的行李搶了放下，帶他們往禪修班食堂的方向走。

    禪修班的學(xué)員畢竟只是學(xué)員，還沒出家。

    他們不吃廟里的齋飯，而是自己有個小食堂，一日三餐都開放，能喝酒能吃rou。

    只是他們沒想到，才走到樓梯口，竟迎面撞上了帶著舒甜回來的薛琳。

    兩邊五個人，一時安靜。

    大約是昨天沒睡多久，薛琳臉上有幾分疲憊滯澀，即便是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住，但一雙眼底卻是神光灼然，有一種隱隱然的亢奮，與先前被林蔻蔻與裴恕壓著打時的憋悶截然不同。

    她掃一眼就知道這是要去干什么，頓時笑起來：“剛剛路過禪修班食堂，聽見大家說什么‘踐行’，我還奇怪?？催@陣仗，竟然是要給林顧問、裴顧問送行？你們這就準(zhǔn)備走了嗎？”

    這嘲諷程度，連高程都感覺到了輕微的不適。

    林蔻蔻與裴恕卻都面不改色。

    畢竟眼前者為是什么作風(fēng)，他們這些天已經(jīng)有所領(lǐng)教。

    林蔻蔻淡淡道：“是準(zhǔn)備走了?！?/br>
    薛琳聞言，竟是長長嘆了口氣：“那真是可惜了?！?/br>
    是個人都能聽出她的陰陽怪氣來，林蔻蔻不欲搭理，裴恕也皺了眉頭，直接跟在林蔻蔻身邊，就要繞過薛琳從旁邊走過去。

    可沒料，薛琳似笑非笑看著他們，竟是假惺惺地惋惜：“虧我約了施總今天的機票過來，明天就能上山，還想著要不要安排一下林顧問跟施總再敘一番師徒前緣……現(xiàn)在看，怕是見不成了?！?/br>
    “……”

    這一刻，林蔻蔻的腳步，驟地停住。

    她豁然回頭，看向薛琳。

    薛琳卻是將下頜一抬，挑釁地送了她一個趾高氣昂的微笑，轉(zhuǎn)身一叫舒甜，徑直走了。

    她滿心沉浸在擊垮林蔻蔻的喜悅里，卻一點不曾注意——

    除了林蔻蔻之外，還有另一人同樣瞬間沒了表情。

    裴恕靜靜站在上方樓梯投落的幽暗里，漠然注視著薛琳二人離開的背影。

    第72章 斷言

    樓梯拐角，好半晌沒有聲音。

    誰也沒說話。

    林蔻蔻早想過，只要回到這個行業(yè)，就難免有再與施定青面對面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高程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小聲嘀咕：“這位薛顧問可真是……”

    林蔻蔻無意置喙薛琳的風(fēng)格，只是念頭一轉(zhuǎn)，忽然看向身旁。

    裴恕仍望著薛琳離開的方向，一張平靜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看上去仿佛一座沉默的山丘。

    可她總覺得這沉默下面，暗藏著什么。

    裴恕對人的目光甚為敏銳，察覺到她的注視后，便轉(zhuǎn)回了頭來，一點破綻也未露地笑起來：“意料之中的事罷了，施定青肯親自前來，想必對張賢志在必得了。我們還是先去吃飯吧，別讓大家等久了?！?/br>
    他沖林蔻蔻一笑，然后便招呼了高程，往樓下去。

    林蔻蔻卻下意識皺了眉，盯著他的背影想了好一會兒，才跟上他們的腳步。

    說是食堂，可裝修風(fēng)格卻是看齊某些格調(diào)頗高的素食餐廳。平常只提供一些普通菜色，今天卻是被眾人整個包了下來，一番布置不說，還特意讓廚子做了幾桌好菜。

    禪修班小三十號人都在。

    上回她被智定老和尚趕下山，走得匆忙，大家都沒機會；這次時間上寬裕一些，怎么說也要給他們餞行，硬拉著他們一塊兒聊天喝酒。

    “真好啊，競業(yè)期過去，那還不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在禪修班你都能給咱們介紹工作，回上海那不是吊打同行嗎？”

    “哈哈哈就是……”

    “別說這個，一說我就想起以前林顧問還揣了份‘人才合作計劃’去找寺里……”

    ……

    前面還好，你言我一語聊點開心的事，忽然有人提了一嘴“人才合作計劃”，林蔻蔻嗆了一下，連忙放下酒杯咳嗽起來。

    裴恕這陣子在山上，對林蔻蔻過去一年在山上搞的一些事已經(jīng)略有耳聞，可對此還是頭一回聽說，不免好奇：“什么人才合作計劃？”

    高程驚訝：“裴顧問沒聽說過？”

    裴恕看林蔻蔻一眼，搖頭。

    眾人先是沒想到，繼而便是激動，迫不及待、七嘴八舌地向裴恕科普了林蔻蔻在山上所做的“豐功偉績”。

    想當(dāng)初，剛上山時，這位簽了一年競業(yè)協(xié)議的獵頭顧問一臉生人勿近的冷意，好像對什么事情都興致缺缺，一身倦怠。禪修班上課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既不和人交流，也不參與什么活動。

    就算是來上課，也往往只是在旁邊聽著。

    大家私底下對她都有過猜測，猜她以前的職業(yè)，過往的經(jīng)歷，甚至遭受過的挫折，以及現(xiàn)在的心態(tài)。

    進了禪修班的，大多還是有意向“佛”的，心里面多少懷著幾分仁慈，所以不是沒有人想去主動和她接觸，幫助她走出這種與眾人隔絕的狀態(tài)。

    這里面就有兩個被人并購了公司的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失敗者。

    眾人都以為他們主動接觸林蔻蔻，肯定會先碰好幾次釘子，能不能跟她說上話都還不好講?？蓻]想到，竟出奇地順利。當(dāng)天就說跟林蔻蔻聊上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林蔻蔻的事兒沒知道多少，他們倒是先把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都傾吐了一遍。

    然后……

    過沒半個月，這兩位曾經(jīng)身價過億的前創(chuàng)業(yè)者，不知怎的就重燃了對生活的信心，忽然放棄學(xué)佛，又宣布下山繼續(xù)拼搏去了。

    眾人簡直目瞪口呆。

    然而這時還沒人將這件事與林蔻蔻聯(lián)系到一起。

    直到禪修班里的學(xué)員越走越多，而且每一個都跟林蔻蔻有過交流，眾人才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來。

    好家伙，找人一打聽——

    這位看著孤僻寡言、誰也不愛搭理的漂亮女性，竟然是不久前在上海獵頭圈攪出一陣腥風(fēng)血雨還被競業(yè)的大獵頭！

    禪修班眾人對此除了驚訝之外，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可清泉寺這邊得知之后，差點沒罵出聲來——

    一個競業(yè)之后有本事無處施展的獵頭，進了禪修班？

    這他媽和黃鼠狼進了雞窩有什么區(qū)別！

    “可智定師父他們拿林顧問也沒辦法啊?！备叱烫崞疬@段往事來，聲音里竟透出一股由衷的佩服，“出家人慈悲為懷，林顧問報的又是禪修班，就為這點事把人趕走嗎？那不符合我們禪修班的宗旨?？刹悔s人吧，禪修班這一月走三四個，進人的速度趕不上出人的速度……這年頭寺廟招人也是講kpi的……”

    一個月走三四個，那一年……

    裴恕掐指一算，眼皮都不由跳了一下，幽幽瞅了林蔻蔻一眼：“你這效率和成單量，競業(yè)一年比在航向的時候還要高啊?！?/br>
    死對頭最了解死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