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一進來就看見他們。

    她來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但并未解釋自己為什么這個時間才來，只道：“你了解我多少，怎么敢說現(xiàn)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一點寒暄也沒有，直接接上了先前斷掉的話題。

    林蔻蔻多少有些意外。

    但從中也能看出沈心的風(fēng)格，絕不浪費半點不該浪費的時間，雷厲風(fēng)行。

    她不由一笑，先看了嚴(yán)華一眼，才道：“道聽途說，了解得不多。不過能得到嚴(yán)華認(rèn)同，且在離職之后還能保持聯(lián)絡(luò)，或者說合作的hr，怎么也不至于太差?！?/br>
    嚴(yán)華頓時誠惶誠恐。

    沈心也掃了嚴(yán)華一眼，沒接話。

    林蔻蔻便繼續(xù)道：“以外界的眼光來看，沈總監(jiān)目前的生活似乎能算是完美了。家庭美滿，有老公有孩子，事業(yè)也不錯，在牽手網(wǎng)hrd這個位置一坐就是好幾年，一般人應(yīng)該都很羨慕你。只不過我總在想，既然老公有錢，自己衣食無憂，照顧孩子似乎還挺花時間，那你為什么不干脆當(dāng)個全職太太，還要堅持工作呢？”

    沈心道：“我兩樣都想要不行？”

    林蔻蔻反問：“所以在家庭之外，你有自己想要追求且不能放棄的東西，至少它在心里，絕不排在家庭后面，不是嗎？”

    沈心靜默，并未回答。

    林蔻蔻也并不避諱，同樣抬眸審視著她：“牽手網(wǎng)是鄭維方一手創(chuàng)立，你在這兒工作，其實是在自己老公手下工作。我很好奇，別人怎么看呢？他們會認(rèn)為你是憑自己的本事坐到這個位置的嗎？”

    這一瞬間，旁邊正在喝水的嚴(yán)華差點嚇得嗆著！

    他簡直不敢相信林蔻蔻問出了什么——

    這也是能當(dāng)著沈心的面提的話嗎？！

    果然，沈心臉色幾乎瞬間就冷了下來。

    林蔻蔻卻不驚不亂，慢悠悠補了一句：“我只是問自己想問的，如果冒犯到您的話，很抱歉。”

    沈心道：“那你已經(jīng)冒犯到了?！?/br>
    林蔻蔻立馬道：“我十分榮幸?！?/br>
    天底下怎么會有獵頭顧問以冒犯候選人為榮？

    嚴(yán)華已經(jīng)看蒙了。

    但不得不說，林蔻蔻真的太一針見血。

    早在前幾年，嚴(yán)華還在沈心手底下工作的時候，就聽說過不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

    對老板來說好用的hr，對員工來說一般都是噩夢，沈心和鄭維方又是夫妻關(guān)系，下面一些對她不滿的員工說話編排起來就更難聽了，什么攀高枝，依附于男人之類的，說沈心要不是嫁得好，憑什么能當(dāng)牽手網(wǎng)的hrd……

    可從嚴(yán)華的角度看，沈心的能力十分優(yōu)秀。

    太多的人因為她與鄭維方的關(guān)系而忽視了她的能力，仿佛牽手網(wǎng)的成功與她毫無關(guān)系，她得到的這一切都是依靠裙帶關(guān)系，就連出席一些對外舉辦的活動，人們所注意到的也往往是她“鄭總太太”的頭銜，而非“沈總監(jiān)”這個身份。

    沈心從未對這類評價和猜測表示過任何不滿，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

    可一個人真的能完全不在乎外界的評價嗎？

    嚴(yán)華總是持有幾分懷疑。

    沈心坐在他們對面，兩只手卻放在桌下，交疊在自己的腿上，微微向后靠坐著，是一種對交談對象不夠信賴的警惕姿態(tài)。

    林蔻蔻完全不著急，也不催她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沈心才道：“不管別人的揣測與惡評如何，至少他們說了一部分事實不是嗎？”

    嚴(yán)華頓時訝異地看向她。

    林蔻蔻也忽然挑了眉。

    沈心竟道：“不論如何，我和鄭維方的婚姻是事實。在公司里，不管主觀上愿不愿意，客觀上我就是享受了這段婚姻所帶來的特權(quán)。所以被人議論幾句，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

    中國就是這樣的人情社會，只要知道你和某些大人物有關(guān)系，就算你自己不開口，別人也會主動給你行一些方便。

    就像沈心自己，大部分時候不需要面對公司里其他職能部門不配合她工作的時候。

    沈心道：“得到多少，就應(yīng)該承受多少，我以為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基本的法則?！?/br>
    這一刻，林蔻蔻竟無法形容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感覺。

    一方面，始終無法因為對方hr的身份放下成見；另一方面，又為她毫無差別甚至連自己也不偏袒的清醒而驚嘆……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沈總監(jiān)約我來這兒一趟，不會就是為了專門拒絕我吧？”

    沈心淡淡道：“那你以為呢？”

    林蔻蔻道：“別繞彎子了，咱們開門見山一點吧。你要沒有興趣跳槽，調(diào)查我干什么，調(diào)查靈生珠寶干什么？”

    沈心終于也笑了。

    但不是那種溫和的笑，而是滿帶著鋒芒的笑。

    她總算將交疊在桌下的手放到了桌上，盯著林蔻蔻道：“那我們就說得明白一點，我在原公司的職位非常穩(wěn)定，而我和我先生當(dāng)初在牽手網(wǎng)認(rèn)識并且閃婚的事，經(jīng)過媒體傳播已經(jīng)有很多人知道。假如我跳槽到其他公司，難免會對公司造成負面影響，會有人質(zhì)疑我和鄭維方之間出了問題……”

    聽到這里，林蔻蔻深深看了她一眼，語不驚人死不休：“難道你和鄭維方之間不是已經(jīng)出了問題嗎？”

    沈心：“……”

    她精致的眼角突地跳了一下，甚至連瞳孔都在剎那縮了一縮。

    也許一段感情在剛開始的時候是平等，相互需要的；但隨著雙方事業(yè)、經(jīng)濟和階層的變化，情況就會慢慢改變。

    鄭維方這種已經(jīng)憑借創(chuàng)立牽手網(wǎng)建立起自己的事業(yè)，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真的還能和原來一樣嗎？

    林蔻蔻絕不否認(rèn)，她曾懷著一點惡意，用鄭維方的名字和“網(wǎng)紅”“第三者”之類的關(guān)鍵詞做過檢索，雖然花邊新聞不多，且存在捕風(fēng)捉影的可能，但想搜還是能搜出一些的。

    而沈心這樣一個不肯放棄工作的女人，卻還要在百忙之中去學(xué)校處理孩子的事情……

    這段婚姻，這個家庭，究竟是什么狀況，隱約便能窺知一些了。

    林蔻蔻忍不住道：“你的每句話其實都在告訴我，你認(rèn)為你的婚姻、你的家庭，只制約著你做出一切冒險決策的束縛。既然有這樣的困擾，為什么不考慮——”

    話到嘴邊，忽然戛然而止。

    她隱約恍惚了一下，竟覺得自己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仿佛是在很遠很遠的過去，曾對著另一個人說出口。

    而那個人后來……

    桌上忽然靜了下來。

    嚴(yán)華有些疑惑地轉(zhuǎn)頭看著林蔻蔻，不知道她為什么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

    沈心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嚴(yán)華試探著問了一句：“林顧問？”

    林蔻蔻這才回神，笑了一下，只不過這笑比起先前，多少有些浮于表面，淺淡了不少。

    她只道：“總之，靈生珠寶能提供的條件，肯定難以與你現(xiàn)在的‘穩(wěn)定’相比，甚至連薪酬都不方便有所提升。你也知道靈生珠寶現(xiàn)在就是這個情況，誰如果要提出個這個職位加薪，那不管是陳逸還是陳靈生批準(zhǔn)，另一方都會懷疑。這也是這個職位之所以成為‘死單’的原因之一。換句話說，這個職位所有的機會，都在事成之后……”

    沈心聽著，終于打斷了她：“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嗎？”

    林蔻蔻停下，皺眉看她。

    沈心道：“為什么不接著剛才的話講？你剛才想對我說什么？”

    林蔻蔻覺得此刻的沈心，和剛才好像不太一樣，她慢慢道：“覺得以我們的關(guān)系，說那樣的話不太合適，所以不講?！?/br>
    沈心道：“可如果我想聽呢？”

    林蔻蔻忽然意識到：“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br>
    沈心沒有否認(rèn)，只道：“聽說，林顧問入行第一單做得驚世駭俗，為了成單，鼓動自己的大學(xué)老師離婚，后來還和她一起創(chuàng)立了航向。所以當(dāng)年，你也是這樣對施定青說的嗎？”

    “……”

    林蔻蔻抿直了唇線，面無表情地看著沈心。

    而沈心亦不回避，同樣平靜地回視著她。

    嚴(yán)華在旁邊已經(jīng)徹底看傻了，只覺腳底板一股寒意竄上來，坐在旁邊一動也不敢動。

    從咖啡廳出來，打車回酒店，林蔻蔻一句話也沒說。

    嚴(yán)華也不敢打擾。

    下了車，林蔻蔻也沒管他，埋頭就往酒店里面走。

    裴恕剛跟幾個在獵協(xié)說得上話的獵頭顧問談完，正準(zhǔn)備去找孫克誠，剛從電梯出來，迎面就撞上她，頓時露出笑容：“這么快就回來了？”

    林蔻蔻隨便“恩”了一身，直接進了電梯。

    裴恕于是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她神情微沉，一副誰也不愛搭理的模樣，不由擰了眉心：這又是遇到什么事了？

    第120章 裂痕

    林蔻蔻上樓之后便沒再下來，杵在自己房間的窗戶前面，一站就是大半個下午，有人打電話進來也不接。

    漸漸日頭斜了，天色暗了。

    外面的世界安靜下來，房門外卻忽然響起門鈴聲。

    林蔻蔻頓時皺了眉，她記得自己進屋時就已經(jīng)按下了免打擾，是這么不識趣？

    站在原地，她不想搭理，便沒去理會。

    沒想到那門鈴聲靜了幾秒后，也不知是不是聽里面無人回應(yīng)，又響了起來，大有不開門就不停下來那架勢。

    林蔻蔻有些煩，冷了一張臉打開門，剛想罵，結(jié)果一抬頭就看見裴恕那張帶笑的臉，于是一愣。

    這人頎長的身形，站在門外便擋了走廊上進來的光，一手拎瓶酒，一手拎份外賣，唇邊還帶著點笑。

    見她開門，他便揚眉：“還以為你要繼續(xù)裝死呢。怎么，板一張臉，這么不歡迎？”

    林蔻蔻訝異：“你來干什么？”

    裴恕直接繞過她進了房間：“一下午沒看見你人，晚上樓下餐廳吃飯也不來，怕你餓死。這不，給你訂了點東西?！?/br>
    他將那瓶酒和外賣打包袋都放到了桌上。

    打包袋上有餐廳的名字。

    林蔻蔻認(rèn)得，那是附近很有名的新和記，從來不接預(yù)定，去得排隊。這時候他能訂到，得是下午時候就找人代排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