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輝?！彼?xì)細(xì)咀嚼著他的名字，可腦海里，他的樣貌，一點也沒有，記憶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許多，卻沒有一星半點屬于楊景輝。

    她還是有很重要的部分沒有想起，正當(dāng)她努力回想之際，手機里卻突然收到一條彩信，她打開，一點點下載，看到完整的照片，只聽見手機“啪”一聲掉落在地。

    她手顫抖到無法握住東西，身體的每很神經(jīng)，都仿佛快要繃斷的弦。岑歆一直大口大口喘氣，她撕下一張白紙，顫顫巍巍寫下假條，卻被進(jìn)來的法醫(yī)助理小海看到。

    “岑歆，你怎么了？”

    她臉色蒼白的像鬼一般，岑歆慌忙低下頭，壓制住說:“抱歉，麻煩，幫我和祁法醫(yī)說一聲，我，身體不舒服，請假一天?！?/br>
    “好，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看起來不太好?！?/br>
    岑歆抓起包，急忙說:“不用，我，打車回去，謝謝?！?/br>
    岑歆不知道路上是怎么到家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樓，一進(jìn)門，她看到湯包，咬牙把它趕進(jìn)臥室，然后上了鎖，不顧它的呼喚。

    她把全部的簾子拉起，陷入一片黑暗后，她再也沒有了力氣，跌落在客廳的墻角。那過往的記憶，隨著那張照片，伴著那句話，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撲面而來。

    她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行為，情緒，岑棲，梁易堃……

    那可怕的黑暗籠罩著她。

    “jiejie，為什么不救我，為什么明明你看到，你聽到，也不救我？”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道歉?？墒菦]有人回應(yīng)，她死了啊。

    黑暗中，唯有電腦桌前亮著光，她扶住墻，爬起，點亮屏幕，播放之前她做電臺節(jié)目時錄的音。

    耳熟能詳?shù)摹栋籽┕鳌?，背景音樂被她私下?lián)Q成了之前那首禁曲，當(dāng)朗誦聲，音樂聲響徹整個房間時，那心底的聲音才小了些。

    可岑歆知道，聽不到的，不代表沒有發(fā)生，選擇錯了的，無法挽回，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恨意，悔意，飄灑在空氣中，無處不在。

    在梁易堃的房子里，那些年發(fā)生的事情，如同隔日發(fā)生一般，曾經(jīng)怎么都記不起的記憶，如今在腦海里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著。

    痛苦，絕望，無力，恨，所有的感受撕咬著她的理智，心中不斷吶喊，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可停不下。她捂著頭，淚水就沒有停過的一直落下。

    為什么要哭？又有什么資格哭？為什么所有人死了，為什么要活著？為什么不救她？岑歆，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的人……

    一個個負(fù)面的情緒，是一個個鎖鏈，把她困在絕境里，突然，手摸索到一個冰冷的東西，可以解脫嗎？

    陸衎……

    可是，我想活下去啊。

    她閉上眼睛，一陣刺痛從手上傳來，粘稠的液體隨即落在地上，岑歆縮在角落發(fā)抖，喘息都小心翼翼……

    陸衎把東西交給楊景輝后，就來到陽臺，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看過許多骯臟的丑陋人事，可這一次，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攤開在手心，看著戒煙用的糖，發(fā)呆。祁亦言才走近他便發(fā)現(xiàn)了，手收起糖，然后放回包里。

    “真戒了？”祁亦言問。

    陸衎接過他遞來的水，心里暗自慶幸，總算不是咖啡了。

    他長舒口氣，眉頭舒展了些，苦嘲說:“恩，戒了，不過挺難受的，尤其一開始撓心撓肺，恨不得揍誰兩拳?！?/br>
    他說完看向祁亦言，祁亦言那如同冰山的臉上，露出一點人性的關(guān)懷。

    陸衎便隨口問:“小高呢？還沒來上班?！?/br>
    “那是你的人?！?/br>
    陸衎斜睨了他一眼，又從包里拿出一顆糖，剝開糖紙，丟在嘴里，但說話卻絲毫不含糊:“網(wǎng)站的事，我覺得不簡單。阿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漫不經(jīng)心的揉捏著糖紙，看他收起了笑容，雖然沉默，但也沒多久，他就說:“之前我說的事，你還沒回答我?！?/br>
    這下?lián)Q陸衎沉默了，那提議雖然看似簡單，可牽扯甚多。

    他咀嚼著糖，那甜膩的味道今天吃起來，卻覺得淡淡的。直到一個短信提示的鈴聲，打斷了這氛圍。陸衎掏出看了眼，突然轉(zhuǎn)身抓住祁亦言的胳膊，力道可不輕。

    “岑歆呢？”

    祁亦言沉下眸子，盯著他的手，面色如冰，卻看到他手機握著的手機照片，他才緩下語氣說:“在辦公室?！?/br>
    話音剛落，陸衎就沖了出去。祁亦言隨后跟著，來到岑歆的辦公室，里面無人，桌前的電腦還開著，報告編輯到一半。

    陸衎已經(jīng)慌了，他知道，那照片對岑歆來說意味著什么。祁亦言發(fā)現(xiàn)桌角被摔落的手機，他撿起來，手機屏幕上有一道裂痕。陸衎搶過，輸入密碼，上面赫然是一張少女裸/體照片。

    上面的少女，長著和岑歆一模一樣的臉。陸衎死死咬住牙，捏著手機力道大的快要把它捏碎，祁亦言先一步拉住他，說：“你冷靜些，先找到她?！?/br>
    “我怎么冷靜？”

    法醫(yī)助理小海大概是聽到這頭的動靜，他手里拿了一張紙條，走過來說:“陸隊，你也在。哦，祁法醫(yī)，這是岑歆的假條，她出去的時候臉色挺不好的，說是身體不舒服，要請假一天?！?/br>
    陸衎才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字，就開始害怕了，她第一次發(fā)病時的模樣，闖入他腦海中。

    沒有猶豫，就沖了出去。祁亦言大概是不放心他，也跟著出去，陸衎一路飛馳，什么都顧不得了，只想快點到她身旁。

    楊舒死時的畫面，不知為何闖入他腦海。一個急剎車，還沒停穩(wěn)，陸衎就沖上了樓。

    打開門，撲面而來的是一片漆黑，窗簾都拉得死死的，陸衎在角落找到的岑歆，她就縮在窗簾下，小小的身子環(huán)抱在一起。

    祁亦言站在門口，陸衎輕輕走近她身邊，還未碰到她，她立馬顫抖起來，只聽見她輕聲重復(fù)呢喃:“為什么，我會活著？”

    第54章 替（二）

    書桌上的電腦播放著一段音頻，是她先前錄的廣播，配著一首低沉的bgm，講述著耳熟能詳?shù)摹栋籽┕鳌?。屏幕放著藍(lán)光，能看清房間的一個角落。

    陸衎哪怕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場景，可止不住，揪心般的疼痛。岑歆有很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抑郁癥也是后面才慢慢好轉(zhuǎn)，如今，一張照片和一句話，便把她這些年的努力一下子摧毀得一滴不剩。

    可見，那好轉(zhuǎn)的跡象背后，她隱藏了多少傷痛。

    陸衎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的走近她，輕聲安慰著:“岑歆，看著我，我是陸衎，我知道你很難過，你還有我，有我在，不怕……”

    他不敢碰到她，岑歆仿佛沒有聽到，她咬著嘴唇，死死咬住，連抽泣聲都很小，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胳膊緊緊抱著膝蓋。

    窗戶外風(fēng)吹起簾子一角，投進(jìn)一點光，陸衎看到地上有一攤血，從進(jìn)門他就聞到一股血腥味，他握緊拳頭。

    哪怕他動作很小，聲音很輕，可才每靠近一點，她就渾身抽搐顫抖得厲害，和五年前一樣。

    他無措，只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換回一點理智。

    “岑歆，沒有人怪你，她們一直都那么愛著你，希望你好……”

    岑歆聽見了，黑暗中，她清楚的聽見陸衎的柔聲細(xì)語，他是害怕的，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手上的傷口慢慢結(jié)痂，血流停止，可是，那沉寂了多年的傷疤呢，是否已經(jīng)化了膿，流不出，蝕骨的疼，鉆心的疼。

    她活著，便是原罪，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因為她，死去的人經(jīng)歷了什么？她連仇人在她面前，她都說不出口，那么多人期許的望著，等著，她卻開不了口。她能怎么辦？她定不了梁易堃的罪。

    為什么還要活著？為什么還要成為別人的累贅活著？

    一個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把她困在一個透明的小房子里，她出不去，外面的人進(jìn)不來，只能眼睜睜的互相看著彼此難過，彼此受傷。

    突然，一片光亮刺了進(jìn)來，仿佛朝她身上扔了無數(shù)的細(xì)小的針，那丑陋的傷疤被人揭開，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見光的瞬間，岑歆抖得厲害，一直往墻角縮，她不想讓陸衎見到這個樣子，明明不想讓他看到，不想讓他擔(dān)心的。

    祁亦言沉著臉，拉開了窗簾，陸衎強壓著怒火，咬牙切齒道:“你做什么？”

    祁亦言卻不理會他，轉(zhuǎn)身關(guān)緊了大門，關(guān)上窗子，半蹲下，抓住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岑歆。

    強迫她與他對視，開口冷聲問:“岑歆，你看到了什么？”

    岑歆費力的掙扎，只是手一直控制不住的顫抖，壓根就沒有力氣，陸衎才注意她眼睛紅腫，淚水一滴滴往下掉。

    因為掙扎，血滴落在祁亦言的胳膊上，浸染在黑色的襯衫里，一小塊印記在衣服上顯現(xiàn)。

    陸衎想推開他，他就想哪怕她好不了也沒關(guān)系，哪怕那人出來又如何，他好好保護她就是了。過去的傷痛也好，心里的傷痕也好，犯下的罪也好，以后有他擔(dān)著。他當(dāng)時是這么想，可卻聽見岑歆的聲音。

    她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氣，輕吐出兩字:“走開。”

    她開口的瞬間，陸衎就知道她開始對外界有了反應(yīng)，可哪想祁亦言下猛藥，直言道:“jiejie，為什么你不救我？”

    那聲音，如同來自陰詭的黑暗深淵中，直接把她拉入那漩渦中。

    一瞬間，剛剛壓制下去，快要塵封住的記憶，噴涌而出。

    岑歆使勁掙扎起來，雙腿無助的往后蹬，背已經(jīng)抵著墻，無路可退。她驚恐的瞪大雙眼，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滴滴砸到他身上。

    “啊……啊啊……我……救我……嗚……”她低聲呼著，似求救，似恐懼，臉色蒼白幾近透明，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祁亦言依舊沒有放開她，陸衎如同被凌遲一般，在一旁死死握住雙手。那心中的怒火壓制得顫抖，他低吼道:“夠了?！?/br>
    陸衎知道祁亦言在幫她，也知道這也許是最好的時機。陳舊的傷疤久久好不了的原因，是因為里面的膿血不能流出，久居成疾。只有揭開傷疤，撕掉那表層掩蓋，讓膿血流出，才能真正結(jié)痂，才能痊愈。

    過程的痛苦，可想而知，陸衎他不是不知道，季奇山也知道。只是他們不愿意，不敢看到岑歆痛苦，這些年，她過得太苦。其實阻止岑歆想起來的，不止是她自己還有他們，私心的不愿意她面對，害怕她受傷，久而久之，心底的膿血越積越多。

    祁亦言不顧他，面無表情，聲音幾乎沒有一點溫度，繼續(xù)看著她說:“岑歆，我知道你聽得見，你看到的照片是岑棲，強/暴她的人是梁易堃，他馬上就出獄了……”

    祁亦言說得很慢，岑歆的動作越來越大，反應(yīng)也明顯，尤其聽到那個名字時，她痛苦的咬牙，那聲音都幾乎能聽見，她反手死死的抓著祁亦言，努力的說:“別，說，了?！?/br>
    她打斷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的說出，說一個字，要大喘一口氣。

    說完三個字，就仿佛要了她的半條命，她放棄了掙扎，大口大口的喘息，身子還在發(fā)顫。

    祁亦言也放開了她，依舊步步緊逼，“那么岑歆你看到了什么？”

    “岑歆，這樣死了，甘心嗎？全部人都死了，唯獨那人還在，為什么他還可以好好活著？”

    她猛然抬頭，抓住他，指甲陷入他的胳膊中，似乎用盡了全力，所有的恨意凝聚在一起，力道不小。她抬起眸子，睜大眼睛與他對峙。

    她，不甘心。

    祁亦言不適的皺了皺眉，但是又壓抑住了不適感，陸衎這時候走到她身邊一些。

    岑歆慢慢冷靜下來，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瞳孔也逐漸聚焦在一起，呼吸開始平穩(wěn)，她才放開了祁亦言。

    岑歆精疲力盡，身子癱軟下來，陸衎立馬蹲下接過她。

    祁亦言起身，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

    陸衎看著懷里的小人，如同一個陶瓷娃娃，那么脆弱，卻又有著那么強大的力量。

    可能平常人無法理解抑郁癥，很多人總是勸他們，為什么不堅強一點，為什么不多堅持一下……

    其實，他們不知道有多堅強，每次與內(nèi)心在做斗爭都是那樣的不容易。他們的內(nèi)心有多善良柔軟，內(nèi)心有多強大，渴望活下去的決心又有多強烈。

    連旁人有時候看了，都覺得，不要繼續(xù)了，解脫了是不是很好，可是那樣的念頭他們卻不敢冒出一點，只要出現(xiàn)，就會跌入那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岑歆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滿頭大汗，手臂上的血又重新結(jié)痂。她閉著眼，躺在陸衎的懷里，吸取著那一抹溫?zé)帷?/br>
    過了很久很久，才幽幽開口說:“陸衎，你聽過《白雪公主》最原始的版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