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暄紅聽到自家老大沙啞的嗓音。

    宋致遠上了初中進入發(fā)育期，嗓子變得厲害。

    宋小果笑話哥哥是鴨子嗓，被柳暄紅笑瞇瞇地告訴他，以后他也會變，小孩兒被唬得愁眉苦臉，不嘲笑哥哥了。

    但宋致遠清楚自己的嗓子難聽，仍整天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柳暄紅扭頭，瞧見少年和幾個同齡人守著板車在賣西瓜，吆喝的少年還怪眼熟的，可不就是服裝廠片區(qū)那群少年。

    近日店面裝修，鹵味只早上賣一回，鄰里街坊光顧得熱情，沒半小時就賣完了，她也有些日子沒見過這群孩子了，合著他們是去賣西瓜了。

    柳暄紅回想起他們初遇時想在廠子空地前搞收費，后來蹭串串香攤子賣粉面，現(xiàn)在又賣西瓜，真能折騰啊。

    不過對于他們的折騰，柳暄紅是持贊賞態(tài)度的。

    年輕人想掙錢是好事兒。

    柳暄紅走近攤子，邊和自家老大打招呼，邊挑瓜。

    少年們忙熱情地招呼，嘴巴上說著不用她挑，主動替她選了幾個翠綠西瓜，拍著砰砰響，劈開嘗著甜的很。

    柳暄紅也不客氣，一口氣要了十個，讓宋暖英付錢。

    買完了瓜她也沒多留，忙自己的事兒去了。

    不過晚上歇息時，她回想起白天的事兒，恍然發(fā)覺，原來宋致遠這些日子晚歸是在外面賣瓜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兒尋到的瓜農(nóng)，賣一毛五一斤，收價肯定更低。

    晚飯時，宋致遠回家，吃完了香噴噴的雞絲面，和她談起收瓜的事兒。

    原來，暑假前幾個少年就琢磨著放假要擺攤賣些東西掙錢。

    不過琢磨了一禮拜也沒琢磨出啥，直到宋致遠回小宋村，吃著西瓜解渴，他們一拍板，決定賣西瓜了。

    水果這玩意兒，大街上還沒什么人賣，只能去供銷社和門市店買。

    但是瓜貴啊。

    一個西瓜要兩三塊，普通人不舍得買。

    宋致遠找鄰居種西瓜的大叔，打聽出還有誰種的，一連跑了幾個村子，收了兩百多個。

    拉著板車就回縣里賣了。

    一毛五分一斤，比供銷社賣的二毛五分一斤還要便宜一毛錢！

    他們每天拉一板車，待兩三小時就賣完了。

    便宜的西瓜深受松山縣居民的歡迎。

    短短四天，兩百多個瓜全賣完了。幾個人掙了五百多，刨去收瓜的九十塊，他們至少掙了四百。

    三人分了分，一人也能分一百塊。

    在現(xiàn)在廠子職工人均工資十幾二十塊的松山縣里，幾個少年小半月就掙了別人好幾個月的收入。

    宋致遠面上卻沒有什么興奮喜色。

    他談到收購西瓜的時候，給瓜農(nóng)們的報價是一斤五分。

    種植西瓜的人不多，而且大多數(shù)人也就在自家自留地里種一小塊。

    他們跑了三個村子才收到兩百七十個瓜，大多數(shù)瓜農(nóng)只賣了幾塊錢，少有的一兩家種的多，也只賣了十幾塊。

    宋暖英和宋萬水聽著，心情復(fù)雜，酸酸澀澀漲的厲害。

    三個村子的莊稼人忙活幾個月，精心伺候著，賣瓜才得幾十塊錢，而宋致遠他們，不過跑一趟，轉(zhuǎn)手就能賣好幾百。

    這巨大的差價，怎么能讓他們不難受。

    種地不掙錢。

    宋萬水總結(jié)并深深地記住了這句話。

    然而記住后，他又一片茫然。

    種地沒出路，他曉得，但是他不種地，又能干什么呢？

    曾經(jīng)他以為自己能脫離父輩的命運，去擺攤，但是現(xiàn)實給了他狠狠的一擊，若不是柳暄紅邀請他們兄妹來縣里，說不定他們就要屈服命運了。

    柳暄紅沒注意宋萬水的煩惱。

    宋致遠能靠自己掙一百多，她陷入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喜悅。

    老大不愛讀書，但是做生意不錯，以后經(jīng)商有出息，應(yīng)該能擺脫原書的命運。

    柳暄紅不指望他們能有多大能耐，只要能活的舒服開心就好了。

    第36章 鹽水冰棒

    吃過飯, 一家人在院子里乘涼。

    宋暖英摟著小月兒，宋小果趴在柳暄紅懷里, 搖著大蒲扇, 打著嗡嗡叫的小蚊子，懷念起鄉(xiāng)下老宋家的大棗樹。

    大棗樹是舊社會時不知哪位親人種的，樹齡約莫有四五十年了, 正是青壯年華。

    枝繁葉茂，夏日時老宋家躲樹下遮光納涼，八月末，大棗樹結(jié)了鮮紅光亮的棗子，小孩子們在它的樹上攀爬著，舉著樹杈或耙子大棗子。

    這時, 小宋村的大人小孩都會來老宋家看熱鬧。

    大家歡笑著，嬉鬧著, 享受著農(nóng)忙后的快樂閑暇。

    也是因為大棗樹帶給了老宋家和小宋村村民們一代代人許多美好時光, 在最艱難的日子, 有混不吝的提出破四舊, 合該把這棵大棗樹也給劈了, 被社員們撅了回去。

    如今，大棗樹長得越來越好, 穩(wěn)穩(wěn)地立在老宋家的院子里, 依舊像舊時那般，陪著一代代孩子們成長。

    宋家小輩們最是不舍的。

    宋小果：“娘, 下月咱們也回家吧?！?/br>
    小家伙還不知曉柳暄紅邀請?zhí)媒闩⒘粝聨兔Φ氖聝? 抱著娘的胳膊撒嬌, 非要下月跟著哥哥jiejie一塊回家。

    打棗子, 吃棗子, 混了個肚渾圓兒，開開心心上學(xué)去。

    柳暄紅沒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她“嗯?！绷寺?，腦子卻回憶起前些日子說要種樹，結(jié)果因為租門面和裝修的事兒，這陣子忙壞了，沒種上。

    她掐了把小家伙的嫩臉，笑瞇瞇道：“小果，你幫娘扇一會兒扇子，明兒咱就去農(nóng)貿(mào)市場看樹苗去。”

    登時，宋小果和小月兒齊齊坐直了身子，小月兒挪到柳暄紅旁，勤快地?fù)]舞著小手，像只小蜜蜂。

    宋小果卻沒急著獻殷勤，他被親娘和親哥坑過不少回，眨著大眼睛警惕問：“娘，您不忙了？”

    柳暄紅好笑地?fù)u頭。

    鋪子裝修的事兒，她做了方案，也和宋萬水還有工人們談過許多次，盯著他們干活，可以松手了。

    那些材料和家具，也和廠子們聯(lián)系過談好。

    她終于可以放松些，接下來三五天去看一下就行了，不必時時盯著。

    宋小果立馬揚起笑臉，肥嘟嘟的小臉蛋凹出倆小梨渦，笑的甜滋滋，搶過柳暄紅手里的蒲扇，猛扇風(fēng)，呼呼道：“娘，瞧您說的，您就是不帶我去市場，我也得給您扇風(fēng)呀?！?/br>
    那狗腿的小模樣，簡直沒眼看。

    “行，突然想起我明兒還有事兒，咱就不去了？”柳暄紅故意逗他。

    “沒事，不能熱壞了我娘，哥！你力氣大，你快來?！?/br>
    柳暄紅嘖嘖兩聲，狠狠揉搓了一把小屁孩的頭發(fā)，軟乎乎的，手感賊好。

    宋致遠瞪他，讓宋秋不要給他西瓜。

    既然是自己賣瓜，家里就不能沒西瓜吃。宋致遠特意留了五個瓜沒賣，全帶回了家，飯后就劈了一個，納涼吃正好。

    柳暄紅覺著吃了一個，也還有四個，便道：“剩下的幾個，一個送二丫家，一個放店里和杜嬸子一塊吃。留下的倆都放井底吊著?！?/br>
    沒冰箱的時代，大多數(shù)吃食需要冰鎮(zhèn)的，都是擱水井或地窖保存。

    冰箱呀。

    柳暄紅喃喃自語。

    她真的很想要。

    不過這玩意兒，太難買了。

    柳暄紅估摸著一個冰箱至少需要一千塊，還需要稀罕的票！

    但于她來說，錢不是問題，票的話，托人問問花些時間也能買。

    最大的困難是，松山縣壓根就沒有冰箱。

    百貨大樓里的售貨員聽她問詢，都用訝異的眼光看著她。

    不明白這位普通老百姓，從哪兒知道這種稀罕物。

    不過即便她有這種需求，百貨大樓也不能滿足。

    這玩意兒，有權(quán)有錢的都不一定能買到的。

    上輩子她耳熟能詳?shù)谋渑谱?，不提海爾和格力，就是輝煌于八十年代的美菱和雙鹿，這時候連廠子都沒呢。

    柳暄紅就死心了。

    要給二丫家送瓜。

    作為二丫的小伙伴宋小果蠢蠢欲動，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一看就想主動請纓去二丫家。

    不過小孩一邊想去，一邊又顧念著明兒的果樹。

    期期艾艾地偷瞧柳暄紅。

    柳暄紅沒理他，給小月兒穿上一件薄衫，讓宋秋領(lǐng)著去，告訴她要是和二丫玩的晚了，也不用急著回，在二丫家睡一覺就成。

    小月兒哼著小曲兒，高高興興地走了。

    宋小果重重地嘆了口氣，拿眼幽怨地瞅著他娘。

    柳暄紅一巴掌呼向他的小腦袋：“吃了瓜就洗漱去。”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問一聲也不敢，只等著她發(f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