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知知用食指抵著臉側，沉吟著。

    “李少卿是個心思細膩的。今日他手下的親兵來回得那樣快，想來是向我稟報之前，便已經派了人去探譚經武話里的虛實?！?/br>
    “那位曾都使就還不曾接觸過。不過，母后的眼光總不會差的?！?/br>
    鶴知知對福安道：“等到了地方，把曾都使叫來，我有話要問?！?/br>
    福安應下。

    “好了，現(xiàn)在把門外的女使叫進來?！?/br>
    “女使？殿下要做什么？”

    鶴知知看他一眼，笑了下：“打花牌?！?/br>
    畫舫邊，幾艘小船伴行著。

    時不時經過窗口，便能見到畫舫里面熱鬧哄哄，要么是在打花牌貼面紙，要么是玩累了倚在長榻上歇息。

    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湊上前，低聲道：“公主殿下果真年輕天真，也沒什么架子?！?/br>
    譚經武站在窗邊，面色卻依舊沉肅。

    半晌才搖了搖頭：“殿下初來乍到，免不了新鮮，放松幾天。你們切記，莫粗心大意，之后做起事來，依舊得把皮繃緊些。”

    “是，大人?！?/br>
    果然如譚經武所說，公主到了清平鄉(xiāng)后，似是看什么都新鮮，圍著市集轉了好幾圈。

    別的什么也沒干，回了縣丞收拾出來的驛所便倒頭睡大覺，除了沐浴用水，再沒有出來喊過人。

    第二日鶴知知起得大早，拉著福安輕裝簡行，去東街口的鋪子用早飯。

    鄉(xiāng)野里的早點鋪子當然不好看，寥寥兩張飯桌，還都是一層油光，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上面吃過。

    福安勉強挑了一張干凈些的，掏出手絹替鶴知知使勁擦拭，也才勉強擦干凈些許。

    鶴知知還犯著困，擺擺手讓他不要忙碌，托著腮打哈欠。

    昨日她逛了一圈，就相中了這一家。

    這家生意不是最好，早點飄出來的味道也不是最香，但是家小小的夫妻店。

    做丈夫的在鍋爐后忙碌，時不時端著陶碗出來上菜，跟每一桌客人都能聊兩句。

    做妻子的守在攤前收銅錢，文文靜靜又纖弱，并不大開口，只在熟悉的嬸子挑著菜籃經過時才細聲說幾句話。也從來不催客人，等客人吃完了，自動自覺給她留下如數銅幣。

    這樣的小店，是正經的當地人，且是當地人緣好的人家才能開的。

    相熟的人經過，哪怕不買東西，也一定會留下來聊兩句，分享一下新鮮見聞。

    鶴知知要了兩碗餛飩，很快端上來，湯色厚重，上面泛著一層油光，餛飩沉浮在青蔥和濃湯之間，皮薄餡大，熱滾滾的樣子。

    鶴知知兩眼放光，拿起勺子挖了一個送進嘴里，福安攔都沒能攔住。

    隔壁桌正高聲說著話。

    “陳老太家的那個二小子，今早不是被抓起來了嗎。”

    “是啊，說是欺負人家寡婦，可不就該抓嘛?！?/br>
    “哈哈哈，都是報應。他可不是瞄準了楊氏，本來是鬼混在龜氏家里，跟那龜氏偷偷摸摸干壞事，被家里的婆娘攆上門來，慌不擇路，跳窗逃進了楊氏家?！?/br>
    “楊氏正直，一把將他摁住了，嚎著嗓子報了官，這才進了監(jiān)牢?！?/br>
    周圍一陣哄笑。

    “原本這不要臉皮的東西偷摸鬼混，就算被婆娘抓到也不過鬧一頓，鬧完了又有什么用。這下倒好，果真是遭了報應！”

    鶴知知也笑出聲，差點把湯汁濺進鼻子里。

    福安在一旁看著她直愁，什么時候見過公主殿下吃這種玩意，要是吃出個好歹來可怎么辦，可是在外面又不能勸。

    等鶴知知吃完了，結了賬，才和福安溜達著回驛所。

    “以后就來這家吃。”

    福安苦著臉：“小殿下，偶爾嘗嘗新鮮就得了，這……”

    “你沒聽，這里邊兒吃早點的人，說的都是真話?！柄Q知知打斷他。

    “方才陳家楊氏那件事，若是到了衙門里問，保管你只問得到陳男子不軌未遂的結論，可個中詳情，也就只有這些鄰里食客能給你說得清楚?！?/br>
    福安眨了眨眼，雖然覺得鶴知知說的沒錯，卻依舊還是苦著臉。

    “老奴哪還管得了那些，老奴只是個太監(jiān)，只要小殿下身子康健就好。這樣探聽消息也不是個可靠主意，殿下切莫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鶴知知嘿嘿笑了兩聲，摸摸肚皮道：“而且這家的餛飩還好吃?！?/br>
    小廚房是哪里做的不好嗎，殿下。

    鶴知知回到驛所，就傳曾都使來見。

    這是她到了清平鄉(xiāng)后召見的第一個人，驛所外得了消息，立馬就有人回去向譚經武回稟。

    曾衛(wèi)平來得很快，看來也是起得很早。

    鶴知知看他一眼，先問：“吃了嗎？”

    曾衛(wèi)平稍頓，點點頭。

    鶴知知微微笑道：“曾都使，請坐?！?/br>
    曾衛(wèi)平不知何事，稍稍有些忐忑，在下首坐下。

    鶴知知卻只問：“你對那譚大人，印象如何？”

    曾衛(wèi)平低頭思索了一番，語氣有幾分尷尬苦澀：“譚大人身居從四品，我只是正五品。娘娘派我來查譚大人，怕是忘了考慮這一層?！?/br>
    難怪，昨日曾都使在譚經武面前未曾開過口。

    鶴知知道：“這不必擔心。母后既然選中你，意思便是，這種小事無需介懷。你只要遵循本心行事便可，有什么不方便的，來找我，我替你辦?！?/br>
    曾衛(wèi)平猛仰頭看了公主一眼，離座單膝跪地，垂首道：“謝殿下。殿下方才問及譚大人，衛(wèi)平以為，這譚大人罪無可恕，應立即捉拿歸案！”

    聞言，鶴知知神情肅然，眼神稍凝。

    第16章

    鶴知知一邊將曾都使扶起，一邊問。

    “譚大人在此地民望頗勝，素來也多有政績，只在大壩之事上出了差錯，曾大人何出此言？”

    曾衛(wèi)平咬牙，恨恨道：“臣文才不精，武藝不通，唯有對治水一事研究多年，幸得皇后娘娘抬舉才在朝中封了官。這清平鄉(xiāng)大壩的圖紙臣當年曾親眼看過改過，絕無可能還未建成便崩塌。其中定是有人作祟?！?/br>
    “此人殘害百姓，欺君犯上，自然應當立即投獄?！?/br>
    鶴知知輕輕點頭，暗自收回在曾衛(wèi)平身上的目光。

    “曾大人體恤民情，嫉惡如仇，我開始明白，母后為何特特選中了你來教導我。”

    “這，臣不敢教導公主，臣只想將那犯人……”

    “曾大人?！柄Q知知喊了他一聲，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目光看向窗外。

    曾衛(wèi)平抿抿唇，會意噤聲。

    鶴知知緩緩道：“曾大人性情剛直，可知過剛易折的道理。”

    “當年曾大人只是看過圖紙，并未親眼看見譚大人縱人毀壞大壩，手中并無明確證據，不是嗎？”

    曾衛(wèi)平有些痛苦地垂下頭。

    的確，他并無確鑿證據，所以哪怕心知肚明這譚經武是禍害百姓的蛆蟲，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拿他毫無辦法。

    鶴知知便接著道：“我們既然是來查案子的，當然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是憑借臆測和推斷便要將一個大金良臣下獄，恐怕不合情理吧。”

    幾句話下來，曾衛(wèi)平的話如數被鶴知知堵了回去。

    說完這些，曾衛(wèi)平也沒再多留，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驛所。

    消息很快被傳回了譚府。

    譚經武眉頭時而平展，時而又蹙起，疑心道：“你真聽見公主這樣說？那曾衛(wèi)平后面有沒有再返回公主住處密談？”

    “沒有，沒有。”小廝直擺手，“大人，小的親眼看見曾衛(wèi)平回了自己的驛所后閉門不出，似是受了極大打擊，這才來向大人回稟。公主字字句句都在維護大人，小的聽得很真切?！?/br>
    譚經武這才放松下來。

    撫著胡須低笑道：“叔父說的不錯，朝廷不會虧待良臣。我此番若是機遇好，或許也能有大造化?！?/br>
    “膽子真大?！?/br>
    鶴知知咬牙磨出幾個字。

    暗衛(wèi)在院外層層把守，這會兒一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欽差大臣和公主住所都敢隨意窺聽，這譚氏眼中恐怕早已沒了王法，沒了皇家天威?！?/br>
    福安舉著團扇在一旁給公主把茶水扇涼，小聲地勸：“殿下，莫要動氣，不值當。”

    鶴知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用手背拭了拭唇角，福安又趕緊掏出小手絹，把她的手背擦干凈。

    門外篤篤兩聲。

    鶴知知抬眸：“進來。”

    暗衛(wèi)從檻窗一躍而入，單膝跪在鶴知知面前。

    “昨日那條山路，查清楚了？”

    “是。殿下，前些日子的確有暴雨，但周山縣地處山區(qū)，本就多急雨，大雨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兒很少有雷雨?！?/br>
    “那日夜里卻驟然轟隆一聲巨雷，將四周許多村民都嚇了一大跳。屬下問了十幾人，都說只聽見那一聲，也并未見到閃電。翌日起來，便看見山石崩塌，山路也被砸斷了?！?/br>
    “什么驚雷會只響一聲，我還從未見過?！柄Q知知冷笑，“接著說?！?/br>
    “暴雨沖刷泥土，山間的痕跡已很難辨認。屬下沿河一路探勘，發(fā)現(xiàn)幾處河水回旋之地，都有火藥殘渣沉積，應是不久前從山上流下來的。”

    福安驚得捂住了嘴，整個胖胖的身子也跟著一抖。

    鶴知知緊緊攥著茶杯，過了會兒將茶杯放下，已恢復了淡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