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四月廿八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團營提督官王岳、英國公郭勛臨檢神機營,查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忱、第三司都司官劉士庸等大小將佐共計十三人貪墨軍餉、中飽私囊,另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著錦衣衛(wèi)鎖拿進京候參。 四月初八,監(jiān)察院監(jiān)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給事中陳霆彈劾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攜婦人入營,夜宿軍中,帝下詔,楊凌重責(zé)二十軍棍,降一品留用,罰俸半年。 再次rì,帝召楊凌入宮,嚴詞訓(xùn)責(zé),另命提督王岳整頓軍紀,賜楊凌雙虎符,率軍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隊隊士卒分組在前方的山谷中進行著行進shè擊和原地shè擊訓(xùn)煉,炮聲隆隆,硝煙四起,至此楊凌率大軍開拔到山中苦訓(xùn)已經(jīng)二十多天了。 左哨營三司兵力合計4500人,加上直屬參將的親兵和督戰(zhàn)隊,共計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銃;炮兵400人,配備野戰(zhàn)重炮盞口大將軍160門,同時這四百人每人還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銃,;另500人配備多管火銃。 楊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權(quán)全權(quán)處理演兵習(xí)武事宜,著全軍領(lǐng)用了火器彈藥,再把這只部隊拉上校楊的時候,他當(dāng)時幾乎以為穿越時空又回到了現(xiàn)代:除了楊凌的親兵督戰(zhàn)隊是快馬長刀,整只部隊可以說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隊,這是大明朝的軍隊嗎?尤其是經(jīng)過了滿清時期大刀長矛的斷層帶,楊凌這種激動的感覺尤其強烈。 盡管現(xiàn)在的火器shè速慢、shè程近,單獨同大股騎兵作戰(zhàn)還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能保持住這個勢頭,那么在不久的將來,在火器突飛猛近的時刻,我們就不會落在全世界的后面,一個最先進、最文明的國家,就不會成為西人眼中愚昧落后的種族,任人欺凌打壓。 既便具有這些缺點,這種火器在當(dāng)時的城市戰(zhàn)、叢林戰(zhàn)中照樣具有遠超過大刀長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rou之軀和個人武藝可以敵對的東西。 楊凌在雞鳴驛時見識過大將軍炮的威力,雖然遠不能和現(xiàn)代武器相比,但由于那時的防御體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開花彈殺傷力并不弱于現(xiàn)在的大炮,還有那種多管火銃,足以在兩軍交鋒的一瞬間造成大量的殺傷。 這種全火器裝備的部隊目前雖不是最佳的遠征作戰(zhàn)利器,卻是京師防守平亂的最得力臂助,楊凌知道現(xiàn)在憑他的權(quán)力和這支軍隊的配置還不宜去考慮那么長遠的事情,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時間內(nèi)讓他的軍隊成為神機營五大營中最jīng銳的部隊,甚至是整個京師十二團營十萬大軍中最強大的力量。 要做到這一點就容易多了,經(jīng)過十天的空膛隊列練習(xí),現(xiàn)在士兵們可以熟練地執(zhí)行三列式對戰(zhàn)和三段式行進shè擊,shè擊速度和shè擊密度比原來提高了三倍以上,這一來左哨軍的戰(zhàn)力立即大幅提升。 軍中原本對他的能力還抱有懷疑態(tài)度的將領(lǐng)頓時心悅誠服,連彭大胖子和連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滿敬服,楊凌直至此時才明確軍中賞罰升遷制度、訓(xùn)練隊、哨、伙的dúlì作戰(zhàn)能力,表現(xiàn)出sè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懶無能的低級軍官就地免職,這一來軍隊立即士氣高昂,原本懶散的士兵都象脫胎換骨的豹子般jīng神奕奕。 楊凌站在山坡上觀看著士卒們的演練,十余天來的訓(xùn)練,他白晰的臉龐被曬黑了,但是jīng神氣質(zhì)卻多了幾分堅毅和果決。楊凌滿意地點點頭,被他勒令脫去重達四十斤的盔甲后,士卒們的行進速度和應(yīng)變能力明顯提高很多。 原本對摘盔卸甲極為不滿的將領(lǐng)們看到士卒們比原來快一倍的反應(yīng)速度,也不得不承認看似士兵們自保能力減弱了,但是對敵的殺傷力和躲避傷害的機會其實反而增強了不少。 “他nǎinǎi的,我也帶了半輩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讓士兵成站、蹲、臥三排shè擊的?還有一個裝藥、一個點火、一個負責(zé)shè擊的三人一班shè擊法?三個人一枝火銃,打得風(fēng)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窩蜂的shè擊強出一百倍!” 彭繼祖佩服地望了楊凌一眼,對他道:“大人,rì頭烈了,到棚下歇息會兒吧”。 楊凌點點頭,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樹干、樹枝搭起的棚下,連得祿搓著手掌道:“大人,這兩rì看著手下練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為將者當(dāng)身先士卒,大人為什么不允我們下去帶領(lǐng)士卒練習(xí)行軍廝殺呢?” 楊凌端起杯來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帳中的將領(lǐng)們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訴我,為將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連得祿道:“那還用說么?要鼓舞士氣,戰(zhàn)場廝殺時身為將官者就要沖鋒在前,一軍之將,是全軍之魂,將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夸,末將打起仗來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亂時,末將任百戶之職,親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連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亂還殺了他們號稱萬人敵的苗疆峒主”。 楊凌頷首笑道:“不錯,果然勇猛,足以當(dāng)?shù)冒賾糁殹薄?/br> 連麻子聽了夸獎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眾將一眼,只聽楊凌又道:“若你現(xiàn)在還是如此想法,你便該做一輩子百戶,再無升遷機會”。 連麻子笑聲嘎然而止,彭繼祖“噗哧”一笑,賊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話說,沒有插口果然是對的”。 連麻子喃喃地道:“怎么大人覺得末將奮勇在前不對么?” 楊凌正sè道:“對,不過是在你任百戶之職時才對。將領(lǐng)沖鋒在前,自可鼓舞全軍士氣,使得人人奮勇殺敵。但你現(xiàn)在已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軍兵,我問你,刀槍無眼,你若沖鋒在前,亂軍中被敵人殺了,試問你那一千五百個兄弟何人指揮?群龍無首下會不會全軍覆沒?” 連麻子雖覺楊凌問的有理,可是為將者難道因為這個就臨戰(zhàn)畏縮嗎?他的臉上不禁浮起不服氣的神sè,其他諸將也大多面露異sè,只有三兩個人似有所悟地沉起來。 楊凌指著山下在把總、哨長、什長指揮下時而合縱,時而分兵的健兒道:“這就是我不允許你們下山,放手讓這些下級官佐dúlì帶兵的原因。 一直以來,這些將佐在你們的眼中只是一個應(yīng)聲蟲、傳聲筒,只是負責(zé)傳達你們的命令,既沒有dúlì指揮作戰(zhàn)的能力,也沒有dúlì指揮作戰(zhàn)的膽量。所以大將成了軍中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才有什么臨陣不可換將、三軍不可奪帥一類的話。 我卻以為,一個只靠個人聲望和勇猛鼓起全軍士氣的將領(lǐng),是最失敗的將軍。你看,在這里,各支隊伍行止戰(zhàn)退皆一目了然,你身為將領(lǐng)隨時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里,哪里占了上風(fēng),哪里趨了敗勢,隨時發(fā)出命令,調(diào)遣調(diào)整全軍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已先沖到前邊去了,不要說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敵我雙方的戰(zhàn)局變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請你出面指揮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戰(zhàn)死沙場,全軍頓化一盤散沙,哪怕十倍于敵,也只能任人宰割,這是士卒無能,還是將領(lǐng)之過?” 連麻子一時語塞,楊凌又道:“為大將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斬、萬人敵,只要你能居中指揮,調(diào)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養(yǎng)成千人斬萬人敵那才是上將之才,那才是一支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 這些本來很樸素的道理聽在這些從未意識到小卒子作用的將領(lǐng)耳中,真是新奇無比的理論,有幾個從小卒子升起來的將領(lǐng)領(lǐng)會的最快,已不住地點起頭來。楊凌瞧他們一臉的信服興奮,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沒在軍隊待過,否則寫本兒《論軍隊基層建設(shè)的重要意義》,著書立說,將來沒準兒能傳下本《楊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瞇起眼睛看著對面山上的一片叢林,那里坡勢較矮,林木也并不茂密,但是在這兒瞧了半晌,卻看不到林中有一個人影兒,楊凌不禁滿意地笑了。 楊凌從自已的親軍和督戰(zhàn)隊中抽調(diào)了三百人,要楊一清、韓林、韓武領(lǐng)了這些人正在那林中訓(xùn)練,經(jīng)過十多天來的苦訓(xùn),看來已頗見成效了。 楊一清搜索、暗殺、設(shè)伏的本領(lǐng)一流,韓家父子武藝比楊一清還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獵,簡直就是天生的山地叢林戰(zhàn)高手,機關(guān)埋伏、循跡追蹤的本領(lǐng)出神入化,有他們?nèi)私淌冢嘈庞貌涣硕嗑?,就能?xùn)練出一枝特種jīng兵來。 楊凌已經(jīng)要求南鎮(zhèn)撫司特別提供一批專供錦衣衛(wèi)偵緝、暗殺的專用軍械了。他著意地看在眼里眼山林,繼續(xù)道:“讓兵卒們再練兩天,等他們再熟練些,就該你們出手了。到時你們各領(lǐng)一軍,彼此以對方為假想敵,練練怎么行軍布陣,怎么調(diào)兵遣將,讓他們多些實戰(zhàn)經(jīng)驗”。 “諸位將軍,要調(diào)兵遣將,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將,還要了解敵軍的實力和攻防,真正上戰(zhàn)場可不象在這里看得這么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雞鳴驛葫蘆谷那次險些全軍覆沒的大混戰(zhàn),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個好的斥候,有時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他們的一個消息,可以決定一場戰(zhàn)爭的勝敗,世上料事如神、洞燭先機的諸葛亮,畢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關(guān)守備笑道:“大人說的是,況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時候,我們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眾將聽了都大笑起來,這時一個士兵閃了進來,楊凌扭頭一瞧,見是自已的大舅哥韓威,他立即向幾位將佐點了點頭,跟著韓威走了出去。 韓威接了妻子回京后也投到軍中來了。雖說這世道好男不當(dāng)兵,可是畢竟比獵戶或驛卒地位高些,況且這京營的軍餉不但是全大明軍隊中最高的,軍中主將還是他的妹夫。 楊凌跟著他走到一叢樹下,問道:“大哥,你打聽的怎么樣了?” 韓威道:“這事兒奇怪,你查到的證據(jù)上鮑盡忱盜賣槍丸火yao,甚至連賣與誰家、多少斤兩都寫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經(jīng)呈進宮去了么,可是現(xiàn)在鮑參將和劉都司在獄中公開的罪名仍是貪墨一項,兩人好端端的呢”。 楊凌身子一震,驚怒道:“甚么?他們還活著?他們到底走了誰的門,連這個罪名都能掩蓋下來?” 韓威搖頭道:“那折子你是呈給皇上的,可是監(jiān)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給事中不知從什么門知道了內(nèi)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發(fā)”。 楊凌沉半晌,斷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為我生死未卜,我不能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韓威吃驚道:“這一來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帥,擅離大營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參了”。 楊凌道:“無妨,這兩rì彈藥耗費已yù殆盡,皇上賜我雙虎符,要征調(diào)彈藥非我不可,順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 四月二十八rì夜,京師大雨。 這是久旱之后第一場大雨,從晌午直下至夜幕降臨。暴雨傾盆如注。街上渺無人跡,青石板被雨水沖刷的映著三兩樓臺下的燈籠閃著幽幽的亮光,兩匹鐵騎疾如旋風(fēng),便在此時冒雨入京。 馬上兩名騎士披著蓑衣,微微俯身避著驟雨,雄健的駿馬從雨水暢漾的大上一掠而過,碗大的馬蹄濺起的波蕩瞬間被大雨撫平,嘩嘩地流淌著,一絲痕跡不曾留下。 東安門北鎮(zhèn)撫司,千戶于永正坐在椅上品著茶水,笑瞇瞇地望著廊下串成線的雨水象簾子似的傾瀉下來:年初他在京郊剛買了三頃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還以為這回要虧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這一場下得狠的,干得冒煙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盤算著,忽地兩個披著蓑衣的男子從雨幕中急急闖入大廳,雨水從兩人身上迅速流下,匯成了一條小溪。于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什么事這么著急,下著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楊凌一抬頭,瞧見那翹著二郎腿的錦衣千戶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個金發(fā)碧眼的德國貴族后裔,他一邊解下蓑衣一邊笑道:“原來是于大人,呵呵,怎么今兒又是你當(dāng)值么?” 于永見這解下蓑衣走過來的人穿著一身軍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臉龐上幾綹頭發(fā)還在滴著雨水,臉龐被雨澆得,卻一時記不起他是誰來,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么?什么事擅闖我鎮(zhèn)撫司衙門?” 楊凌笑道:“于大人貴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楊凌,可還記得么?” 于永“啊”地一聲,一下子想了起來,最近風(fēng)云一時的人物,他怎么會不記得。于永頓時滿臉陪笑地道:“原來是楊大人,失禮失禮,你怎么怎么這身打扮?” 楊凌呵呵笑道:“這身衣服,回京方便,對了,牟大人在么?” 他問的是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牟斌,于永這人慣會鉆營,知道眼前這個大兵打扮的錦衣衛(wèi)同知是張?zhí)岫矫媲暗募t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戶錢大人都禮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帶著錢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不知大人有什么事差遣,或許卑職可以效勞?!?/br> 楊凌聽了有些失望,這些事情他不便向于永說起,只好隨口道:“哦,也沒什么,本官回京辦差,順道來看看兩位大人”。 于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還沒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熱茶,說不定一會兒兩位大人就喲,可巧,大人回來了”。 楊凌一回頭,只見兩頂轎子抬進了院中,直到了廊沿下,兩個身著飛魚服的人從轎中急匆匆鉆出,快步踏進廳來。楊凌連忙向前施禮道:“卑職楊凌,見過大人”。 鎮(zhèn)撫使牟斌神sè凝重,緊繃著臉兒跨進門來,見了楊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隨即不待他說話,立即道:“回來的正好,快快隨我房中敘話”。 楊凌見錢寧跟在牟斌身后,也是神sè惶惶的,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心情也緊張起來,當(dāng)下急忙的一擺手,叫韓威暫且留下,跟著牟斌直趨書房。 牟斌進了書房立即搶到書案前拾起筆來匆匆寫了幾行字,拿出印衿蓋了,遞與錢寧道:“快,你立即著人快馬去趟天津衛(wèi),請張大人馬上回京!” 錢寧應(yīng)了一聲,接過那張紙來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楊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寧地道:“楊同知,詳情一會再談,你今晚務(wù)必要連夜趕回軍營,恐怕隨后著你率軍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時暈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候在宮中,看那情形,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