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 箭已在弦
楊凌在海寧呆了五天,每rì親自陪同高文心為鹽兵和自已的親軍上藥治傷,并且派鄭百戶等人協(xié)助種千總訓練衛(wèi)軍。 衛(wèi)軍的刀不如倭寇,暫時又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鄭百戶窮竭慮,讓衛(wèi)軍加強弓弩手和長槍手的力量配備,雖然訓練一時不能見效,但是教給了他們方法,堅持訓練下去,rì久自可看出成效。 這些衛(wèi)軍不堪一擊,最重要的原因是軍心煥散,如今種千總憑著二十人與等量的倭寇死戰(zhàn)不敗的戰(zhàn)果,一時信心大增,痛定痛之下,整肅軍隊極為嚴格,賞罰分明等措施看似毫不起眼,卻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這只軍隊。 三司官員和蘇杭兩地的知府、以及名士豪紳這幾rì絡(luò)繹不絕,前來海寧慰問官兵、一時旌表如云。這可是江浙閩魯一帶沿海省份打擊倭寇最jīng彩漂亮的一仗,五百軍兵對一倍的倭寇,竟讓倭寇留下了四百具尸體,這種戰(zhàn)果令四方衛(wèi)所刮目相看,飽受海盜sāo擾之苦的百姓和富商們揚眉吐氣。 那些鹽兵已得了布政使、指揮使司衙門的犒賞,這些前來探望的商賈家資億萬,出手更加闊綽,言必稱壯士,出手饋贈動輒是萬兩紋銀,楊凌分文不取,閔文建又不是截留的貪官,所以每個官兵都攢下了一份不俗的家當。 這些鹽兵痞氣甚重,平時偷雞摸狗也沒少被當?shù)匕傩胀倭R,這時卻成了百姓眼中的英雄,走到哪兒只要一說是鹽運司的官兵,百姓都肅然起敬,哪怕到飯館兒吃頓飯,老板都不肯收錢,這情景看在那些衛(wèi)軍官兵眼中,真是又慚又愧,深受刺激,他們直恨不得讓逃跑的倭寇馬上再來一次,以便有機會讓百姓們知道,他們也是男人,不是怕死的孬種。 布使政已著人將捷報傳送京師,楊凌也秘密寫下一份奏折,將目前沿海情勢詳細敘述一番,飛馬傳報京師。他的那番打算并沒有馬上稟告正德,因為那位小皇帝xìng格沖動,做事不計后果,如果他見了楊凌的建議馬上迫不及待地施行,萬一被內(nèi)外臣工所阻,楊凌將來再提出來就失去了奇兵之效。 直到第五rì,楊凌準備了二十輛大車,準備攜帶傷兵返回杭州,這時吳濟淵派了廖管事也來勞軍。他已將對外貿(mào)易的利弊得失詳細記下,連同唐伯虎的十美圖一并送來,楊凌將廖管事迎進廳,欣然打開那幅聞名已久的十美圖欣賞。 十美圖中另外九幅都是這位唐大才子偷窺蘇州美女相貌,然后繪制而成,這位唐解元的眼光果然不俗,九位美人妍姿艷態(tài),顧盼嫣然,個個瞧來都嬌艷動人。 第十幅圖繪著高文心的圖果然已經(jīng)改了,那畫中是一個美人兒站在柳樹下,近處蘆葦搖曳,遠處煙波浩渺,身后柳樹旁卻伸出只手來攬住了她的纖腰,美人兒扭頭回望,那眉眼間詫sè未去,喜意已盈、嬌羞可可的的神態(tài)刻畫得栩栩如生。 看她似嗔還喜,yù拒還迎的模樣,顯然那畫上只露出一臂的人物是她心中愛慕不已的情郎,能將人物刻畫的如此生動,唐伯虎的畫技果然出神入化。楊凌瞧的愛不釋手,便扯了兩根絲線系上做為記號。 除了十美圖,自然還包括老唐免費贈送的那幅‘月夜后庭花’,這雖是一幅chūn宮圖,卻是出自唐伯虎的手筆,楊凌怎么舍得毀掉,只匆匆看了一眼也系好絲線放進那堆畫中。 廖管事笑瞇瞇地道:“欽差大人,我家老爺聽說大人在此地抗倭大獲全勝,為江南百姓出了一口惡氣,著實歡喜的很,所以派小人帶了豬牛財物,饋贈大人的親軍和抗倭鹽兵,請大人查收”。 楊凌連忙擺手道:“廖管事,吳先生贈送本官這些禮物已太過厚重,如果再讓他破費,本官可是惶恐不安了,那些東西還是請廖管事帶回去吧,吳先生這番美意,本官心領(lǐng)了”。 廖管事不以為然地道:“大人,我家老爺財大業(yè)大,蘇杭兩地有數(shù)不清的產(chǎn)業(yè),倭人橫行,吳家每年總要受些損失,如今大人狠狠打擊了倭寇,我家老爺也受益非淺,將士們在前方用命,贈送些錢財也是應(yīng)該的,大人就不必氣了。 再說,蘇杭兩地數(shù)得上名號的士紳名流都已有所表示,我家老爺世代居于江南,若不對將士有所表示,豈不被百姓唾罵為富不仁、吝嗇無良么?小人受了老爺指派,若是大人不收,小的可沒法向老爺交待,大人還是成全了小的吧”。 楊凌無奈只得隨了他出去接收吳家饋贈的禮物和匾額,一出了大廳,恰瞧見高文心為受傷將士敷藥裹傷回來,楊凌忙停住腳步道:“文心,廖管事給我送來了幾幅畫,你且把它們收進箱中,今rì就要啟程返回杭州了,江南才子唐寅的大作,可不能碰壞了”。 高文心答應(yīng)一聲,回到廳中見桌上堆著十多卷畫軸,她想起那十美圖中有一個便是自已,也不知那位自稱的江南第一才子把她畫成了什么模樣,連忙逐幅打開察看。十美圖中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美女,燕瘦環(huán)肥,麗質(zhì)盈盈,各具特sè。 高文心起了比較之意,瞧見那些美女相貌不凡,心頭更是緊張,再打開一幅,卻是當rì誤會輕薄于她的那幅chūn宮圖,高文心不禁面紅耳赤地啐了一口,趕緊的把它丟進畫卷中。 當她找到自已那幅畫像,瞧見畫中模樣,依稀便是根據(jù)當rì楊凌和她在柳樹后的情形衍化而來,頓時羞紅了俏臉,這幅畫旖旎動人,又令人浮想翩翩,將她嬌媚動人的神態(tài)刻畫的淋漓盡至,若論相貌,那九大美人未必遜sè于她,可是畫中多了那一只手,和她低回委婉的神態(tài),這副畫頓時便凌駕于九美之上。 高文心瞧了心中喜悅,對那畫chūn宮的不良書生也不禁產(chǎn)生了幾分好感,她抿嘴兒一笑,小心地系好畫卷,眸光一轉(zhuǎn),瞧見方才匆忙塞進畫卷中的那幅chūn宮還沒系上,便將桌上剩下的兩根絲線都系在上邊。 她想起自家老爺平時一本正經(jīng),原來也喜歡這種東西,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憐那唐大才子畫chūn宮,白白挨了一個大嘴巴,這楊大老爺藏chūn宮,只因是這美人兒心上之人,卻只是含羞一笑,待遇天差地別,實在不同。 高文心握著手中的chūn宮圖,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畫中所見的無邊風月,想起如果自已有朝一rì和老爺,她的心旌一陣搖動,仿佛那畫中緩的就是自已和楊凌,不禁象燙了手似的趕緊把它丟開。 女兒情懷如詩如幻,這時十仈jiǔ歲的大姑娘大多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你叫蜜桃兒般的成熟的女神醫(yī)怎能不顧影自憐、chūn心蕩漾 楊凌一返回杭州,柳彪就匆匆趕來見他。海寧抗倭的事傳到他耳朵里時,把他嚇的魂飛魄散,兩個帶兵隨大官船返回杭州的百戶被他劈頭蓋臉一通臭罵,要不是消息傳來時戰(zhàn)況已有了結(jié)果,都指揮使司也緊急加派了兩衛(wèi)官兵將海寧入??谒浪蓝笞?,以防再出不測,他真想拋下一切立即趕赴海寧。 如今楊凌回來了,要他處理的事也已有了眉目,他匆匆從龍山趕回,見了楊凌又仔細打量一番,見大人果然沒事,這才放下心來。這么久的相處,楊凌仕途起起伏伏的他一直都陪在身邊,現(xiàn)在不止是因為個人前程全系在楊凌身上,他對這位上官也是真的頗有感情。 楊凌經(jīng)過這趟蘇州、海寧之行,更想早rì了結(jié)江南之事,盡快趕回京師,是以一見柳彪立即問道:“柳彪,我要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柳彪說道:“大人,龍山衛(wèi)指揮僉事丁林,已取得重要證據(jù),不過這小子似乎臨時又起了悔意,遲疑著不肯交出,我對他說他的證據(jù)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只憑龍山衛(wèi)兵丁不足定額一半,畢chūn吃了多年的空餉,我們就足以收拾他,這小子才把證據(jù)交出來”。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遞與楊凌道:“大人,這是丁林記下的畢chūn和袁雄的不法證據(jù),時間、地點、相關(guān)人等一應(yīng)記錄在案。另外,京里的秘旨昨夜也已送回”。 楊凌一聽京中秘旨,不禁霍地站了起來,急問道:“在哪里,快拿給我看”。 柳彪翻起袖子,解開密密綁在臂上的布條,取出一塊軟軟的黃綾,楊凌急忙接過來,展開看了看,忍不住露出微笑道:“皇上一向尚武,我就猜到他聽說了衛(wèi)所如此**無能,必然龍顏大怒,呵呵,皇上要我便宜行事,奉旨緝查期間代天巡狩,全權(quán)處理江南一切不法事宜,有了這道旨意我們拿人就名正言順了”。 楊凌欣然收起圣旨,索片刻問道:“袁雄和畢chūn動向如何?可曾察覺我們的行動?” 柳彪輕聲笑道:“大人這一趟蘇州之行鬧的轟轟烈烈,他們縱然有些疑心,這回也戒意全消了。本來嘛,要論稅賦之豐,三位鎮(zhèn)守太監(jiān)之中他居于末,大人先查杭州、再赴蘇州,擺明了更重視糧茶和織造稅賦的來源,不過大人來了以后,袁雄還是有所收斂,目前稅卡已裁撤了四成,最近蜇伏在龍山衛(wèi)一直安份守已”。 楊凌冷冷一笑,說道:“等我一走,他安份守已這些rì子虧收的銀子又會加倍從百姓身上撈回來,哼!不過也不能對他不聞不問,太過疏遠難免令他生疑,告訴他,五rì之后,本官要去龍山衛(wèi)巡察”。 柳彪會意地笑道:“是,大人這顆定心丸給他吃下去,保證他會安生等候大人,不過我們什么時候動手?” 楊凌目光一凝,說道:“從明rì起,本官要回請杭州官員士紳,應(yīng)酬三rì,再多送他一顆定心丸嘛。你連夜趕去海寧,原訂計劃稍稍改變一下,不必剝奪種千總的兵權(quán)了,這幾rì接觸,本官覺的此人倒還可用,只要監(jiān)視嚴密些便可。三rì之后,招衛(wèi)軍和鹽兵rì暮起程,連夜赴龍山衛(wèi),四更天,本官要他們出現(xiàn)在龍山衛(wèi)大營!” 柳彪振奮地道:“是,卑職遵命!如果大人沒有旁的事,卑職就告退了”。 楊凌想了一想,忽地問道:“對了,我叫人回京,順道探察一下京中內(nèi)官外廷的行蹤,司禮監(jiān)和內(nèi)閣可有異動?” 柳彪一拍腦門道:“卑職只顧高興,險些忘了此事,呵呵,大人放心好了,現(xiàn)在京中的官員們可顧不上大人了,大檔頭說,皇上現(xiàn)在取消了午朝,早朝也常常遲到,內(nèi)閣三大學士為此率領(lǐng)文武百官整rì苦諫,和皇上經(jīng)常發(fā)生爭執(zhí)。 皇上大婚后,對皇后和兩位貴妃娘娘十分冷落,經(jīng)常偷偷溜去豹房游玩,他授意谷公公等人搜羅了十頭豹子養(yǎng)在那里,派了三百名武士負責訓養(yǎng),別的費養(yǎng)不算,養(yǎng)豹子每rì光rou食就支用六十斤,為了這件事,御使臺和翰林院每rì上奏百疏,朝廷上為了皇上荒廢朝政、嬉玩糜費之事已傷透了腦筋”。 楊凌吃了一驚,疑惑地道:“我出京才不過一個月,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多事?皇上雖然貪玩,若無人慫恿引誘,也不會如此荒唐走板,可是內(nèi)廷有王岳、范亭等人,劉瑾、谷大用他們也在司禮監(jiān)管轄之下,怎敢如此胡為?” 柳彪心道:“有你這個如rì中天的內(nèi)廠廠督做朋友,他們有什么不敢做的?”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 楊凌皺著眉想了半晌,總覺得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劉瑾等人如此膽大有點不太尋常。他知道有王岳那些人在頭上壓著,劉瑾等人并沒有飛黃騰達的野心,他們平時哄著皇上游玩,不過是討皇上歡心,撈上點便宜罷了,現(xiàn)如今他們這么做,必然引起外臣的仇視,他們沒有這么大膽子,至少現(xiàn)在絕對沒有,這里邊一定有鬼。 楊凌想到這兒,對柳彪斷然道:“通過我們的消息網(wǎng)告訴大檔頭,密切注意內(nèi)廷外廷一切消息,有任何動靜都要隨時呈報給我”。 柳彪見他神sè凝重,也不敢再嘻皮笑臉,連忙答應(yīng)一聲,見楊凌似乎想著心事,這才告辭退了出去,安排好一切后立即趕赴海寧。 楊凌現(xiàn)在已不是初出茅廬時的雞鳴驛丞,朝中打擊政敵含沙shè影、縱火燒身的yīn謀手段多少了解了一些,他出京時就擔心內(nèi)廷外廷會對他不利,現(xiàn)在聽了正德的異常行為,一時猜度不透其中原因,不禁暗暗提起了小心,生怕是對手設(shè)下的圈套,原本他還急著想趕回京去,有了這層戒慎,卻提起了小心,不敢輕舉妄動,怕一腳踩進對方設(shè)下的陷阱。 楊凌待柳彪離開后,坐在椅上將自已南下以來的所作所為仔仔細細地推敲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可供人彈劾陷害的地方,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這時,珠簾一響,一個嬌俏的身影兒悄悄閃了進來,楊凌扭頭一看,只見高文心立在門旁,便笑了笑道:“這么早,又該針灸了么?” 高文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這位大老爺?shù)沟拇_沒把她當傭人,可是卻當成了私人郎中,難道不是為了治病,自已就不能來看他么? 楊凌站起來抻了個懶腰,說道:“來吧,每rì一針,現(xiàn)在一rì不扎,我還不習慣了呢。呵呵,對了,這祛虛健體的治法一定要半年后才生效的么?” 雖說有高文心溫柔的玉手按摩也算一種享受,可是每rì那最后一針,都要扎得一柱擎天,害得他還要趴在那兒靜候二弟心平氣和,一rì兩rì還能忍受,天天如此,又沒有幼娘、雪兒那幾個小妮子在,這就象是喝上一杯chūn藥,然后再用冷水澆下去,天長rì久還真的是有點苦不堪言了”。 高文心臉兒一紅,她誑騙楊凌說是為他強身健體的方子,其實是用來治逾不孕的藥方,這方子用上就該有些作用,至于現(xiàn)在是否管用,就算她是神醫(yī)也看不出來呀,瞧老爺一臉的不情愿,她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是的老爺,這方子不用足半年,便毫無效果,所以老爺一定要堅持服藥針灸才是”。 楊凌無奈地道:“罷了,進內(nèi)房用針吧”。 楊凌趴在床上,察覺到高文心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我說今rì為何用針這么早,你是不是有甚么話要對我說?” 高文心一怔,隨即低下頭道:“婢子婢子沒有話要對老爺講,不過老爺是不是忘了有話要對婢子說呢?” 楊凌奇道:“我有甚么?。∧闶钦f”,他趴了會兒,才無奈地道:“一會兒用完了針,換身衣服陪我出去走走吧。到了這里這么久,走到哪兒說是看風景,其實還不是迎來送往的看人?在太湖和你泛舟賞荷算是這次下江南最愜意的事了,我們一起去游游杭州的小巷,到時我再說給你聽”。 江南的小巷,就象書香滿身的江南才女,叫你乍看一眼,就驚覺它的美麗,可是在它身邊走上多少遍,你也摸不透它那幽美神秘隱藏著的秘密。 一走進小巷,似乎一下子從萬丈紅塵萬丈踏進了煙雨舊夢,幽雅靜謐,讓人的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放輕柔了些。 楊凌和高文心一身士子打扮,踏著青石板的,慢慢踱入小巷,午后的陽光細細地散落在兩旁的屋脊上,巷的兩旁,一幢幢灰瓦白墻的屋子靜靜矗立。那灰瓦已飽嘗了風雨的侵襲,顯出一種滄桑的晦暗。 小巷中很寧靜,偶爾來往的行人也是悠閑的、懶散的。前方四名番子扮成人,隔著十步左右,謹慎地打量著人為他們開,后邊也是四人,保持著同樣的距離慢慢跟在后邊。 到了楊凌今時今rì的地位,想要一個人出去走走,享受一番zìyóu自在的個人空間,根本就是妄想,如今的情形已是鄭百戶最大的讓步了,人有所得,總要有所失的。 灰瓦白墻中間或有幾間鋪子,或是裁縫店,或是面館,或是雜貨鋪,鋪內(nèi)的主人大多在打盹。巷子左側(cè)的房子后邊就是一條悠靜的小河,這些房屋是依水而建的,推開后窗,便是潺潺流水。右側(cè)房后矮墻外就是一條官道,大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的別樣妖嬈。 跨過一座歪脖榆樹掩映下的小橋,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左側(cè)臨水,右側(cè)全是一些酒樓,酒樓都不大,格調(diào)卻很高,似乎都是一些百年老店,門前廊柱褪盡了油漆,鏤花的窗格古sè古香。 楊凌在一幢酒樓前停住,對一副俊俏公子打扮的高文心道:“走吧,咱們上樓去吃些東西”。高文心和楊凌肩并著肩走在這幽靜的小巷中,心中安逸之極,真想就這么陪著他一直走下去,聽說他要上樓飲酒,高文心只是淺淺一笑,溫順地點了點頭。 酒樓中沒有人,此時竟然一個人也沒有,老板和小二都趴在桌子上打著磕睡,那種悠閑倒真是令人羨慕。酒樓臨水,此時樓中還沒有人,二人上了二樓,在臨窗的位置坐下,窗前擺了兩盆燦爛怒綻的金菊,上方掛了一只鳥籠,兩只鸚鵡正在籠中歡叫。 楊凌讓老板推薦了幾道菜,不一時酒菜端上,黿汁狗rou、活魚鍋貼、火腿筍絲、蜜汁塘藕四sèjīng致的菜肴,兩壺溫熱的黃酒,楊凌只顧悶頭喝酒吃菜,高文心存了心事,哪里吃得下,她淺嘗輒止,一雙妙目只是看著楊凌,等著聽他說出那個大秘密。 楊凌眼見挨不過去,只好摞下筷子,輕輕嘆息一聲道:“這里菜肴jīng美、環(huán)境幽雅,又有你這樣可心可人的女子相伴,真如天上rénjiān,可惜我能享用的時光卻已不多了”。 高文心蹙起秀氣的眉毛,疑惑地道:“老爺,你你這話從何說起?” 楊凌無奈地一笑,輕輕道:“因為我的陽壽只剩下一年,一年之后魂歸地府,從此世上再無楊凌其人”。 高文心詫異地張開櫻唇,怔了片刻功夫,攸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平素為人號脈只須一指,此時心上人突出驚人之語,關(guān)心則亂,芳心大急之下竟然搭上三指。 楊凌任由她握住手腕,柔聲道:“你是個好姑娘,你對我的情意,楊某并非泥胎木塑,心中又豈會不知?以你高貴的身份,要不是家中驟遭不測淪落為奴,就算你我有緣相見,也根本不可能生了情意,這豈不是天意么?” 楊凌終于坦然承認對她也萌生了感情,若是換一個時間說出,高文心不知要何等驚喜,可是她現(xiàn)在只想知道楊凌有何致命暗疾,竟是恍若未聞,只是凝神聽著楊凌脈搏。 楊凌輕輕說道:“如果你愿意我和你結(jié)成異姓兄妹可好?回京后我請皇上赦了你的奴籍,你比幼娘她們年長幾歲,見多識廣,要懂事的多,我故去后,還望你多多照顧她們”。 高文心驚惶地盯著他,顫聲道:“你你脈搏平穩(wěn)有力,絕無任何病癥,為什么要這么說?” 高文心家破人亡,自傾心于楊凌后,已把他看作最親近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這時驗不出他有病疾在身,偏偏楊凌說的鄭重無比,決不象是開玩笑,高文心擔驚受怕,額上已急出汗來。 楊凌見了不忍,反手握住她溫暖的小手,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不用查了,我沒有病,這是命,懂么?閻羅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文心,你有神醫(yī)之稱,可既稱為醫(yī),總要有病才醫(yī)得,卻醫(yī)不了人命啊”。 高文心吃吃艾艾地道:“老爺,你你說自已只有一年xìng命,是是有人給你算了命?命相之學,玄虛處太多,你你太糊涂了,怎么相信這些東西???!難道是張?zhí)鞄熃o你卜算的命格?” 這世上除了張?zhí)鞄?,還有誰敢算命時直指別人壽祿幾何?而且叫人深信不疑?高文心霍地站了起來,就要去找張?zhí)鞄焼杺€明白。楊凌急忙站起,拉住她手道:“與張?zhí)鞄煙o關(guān),總之這個人的道行比張?zhí)鞄熯€要厲害百倍就是了,明年最遲十月將盡,就是我壽終之時,幼娘她們?nèi)齻€,我已覺虧欠太多,你說我怎忍心再誤了你的青chūn?” “這怎么可能?”高文心聽的又氣又急,古人雖說信命,可是還沒聽說誰敢算命說別人壽命剩下幾年的,真要有人這么算卦,估計就要從大師變成神棍,被官府指稱“妖言惑眾”活活打死了。 老爺明明健康的很,偏偏煞有介事地相信這些鬼話,原來他不接受自已,不是嫌自已歲數(shù)大了,也不是嫌自已是家奴身份,卻是卻是,高文心恨不得馬上找到那個說楊凌只剩下一年壽祿的人,狠狠打他一個大嘴巴。 她恨恨地跺了跺腳道:“不行,我去找張?zhí)鞄?,若你真有什么好歹,張?zhí)鞄熢趺磿暼魺o睹?這分明是有人胡言亂語,故意危言聳聽。 她此時一身男人打扮,蹙眉跺腳卻是一付女兒嬌態(tài),瞧來十分可愛。楊凌堅決地搖了搖頭,道:“傻丫頭,我是那種輕信這種虛妄之言的人么?不要去找天師了,就是他也未必看的出來,不過我說的話是絕無虛假的,所以你的一番情意我是決不能接受的?!?/br> 楊凌見她急得快流下淚來,忙嘻皮笑臉地哄道:“咱們要不要打個賭?明年的這個月份,我若死了,你要在我靈位前和我結(jié)為兄妹,然后安份嫁人,若我不死,便是說謊騙你,到時我就嫁給你得了,呵呵呵”。 高文心瞧他嘻皮笑臉的模樣,也不知他說是真的假的,說他是真的吧,那副欠揍的無賴模樣實在不象,說是假的,可那眼神里分明蘊含著一種深深的悲哀。自已怎么會喜歡這么個人??! 楊凌長長吸了口氣,振作jīng神道:“我們現(xiàn)在這樣,做一對紅顏知已,有什么不好?難得你我單獨出來,你瞧這里咦?” 楊凌指著窗外,奇怪地張大了眼,然后走過去扒著窗戶向下望。高文心莫名其妙,也忙跟了過去,只見窗下是條流速緩慢的小河,此時正有一條烏蓬船兒緩緩飄過,船頭有一個半大的孩子,長的憨壯結(jié)實,只是從上邊望下去,那孩子脖子上有一個紫紅碩大的rou瘤,若是看仔細了叫人頭皮發(fā)麻。 此時那孩子站起來大聲向后喚道:“阿爸,舅舅什么時候從廣東回來?他說回來時要給我?guī)堁酆屠笾Φ?,這都三個月了,還沒回來呢?” 后邊搖櫓的漢子呵呵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嘴饞,都這么大了也該懂點事,你阿媽在高老爺家織紡很辛苦的,別總纏著阿媽給你買零嘴吃了”。 楊凌嘶地吸了一口冷氣,“這孩子,也是無父無母,我看著可憐,就收留了下來送到這里,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莫清河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響過,楊凌茫然望著那輕輕飄搖著遠去的小船兒,心中只是想:“他為甚么騙我?不過是收留個孩子,我又沒有提出去看那些孩子,他為什么要找來個少年冒充他收留的孩子來騙我?這么怕我生了疑心,他到底做了甚么?” 楊凌忽地驚醒過來,轉(zhuǎn)身就往樓下跑,高文心不知出了甚么事,慌忙追在他身邊,只搶下兩階臺階,高文心“哎呀”一聲,一腳踏空扼了腳脖子,她扶住欄干疼的臉sè蒼白,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楊凌見狀急忙回頭扶住她,那八名番子方才見二樓沒人,便在一樓據(jù)了兩桌,要了酒菜看守,這時見大人急匆匆搶下樓來,連忙丟下筷子迎上來。 楊凌壓低嗓音道:“快,去兩個人,沿著后邊那條河走,追上一條船,船上有個頸上生了rou瘤的孩子,跟出他的住處,查清他的一切,快去!” 兩個番子急忙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奔出了酒店。楊凌架住高文心道:“你怎么樣了?” 高文心苦著臉道:“好疼,腳腕崴了,我我走不得”。 兩個番子見大人在樓梯上架著人走不便,想從他手中接過高文心,高文心哪肯讓他們挨著自已身子,楊凌無奈,一哈腰抄起她的腿彎兒來,將她打橫抱起,高文心順勢雙手環(huán)緊了他的脖子,腳上雖扎心似的疼痛,嘴角卻已悄然綻起一絲甜笑。 如果你的女伴崴了腳脖子,你替她脫靴除襪,擦些藥酒,然后會怎么樣? 答案很簡單,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她會大大方方說聲謝謝,然后大大方方把手伸給你,讓你扶著她去打車,等她一進家門兒,就沒有你什么事了。 如果在一個對于女人來說,腳比名節(jié)、貞cāo還要重要,許多女人連身子都給了男人,卻把自已的腳當成更隱私的部位不許男人碰一碰的年代,她肯坐在床上,讓你脫靴除襪,輕揉她的蓮足,那代表著什么? 高文心知道那代表什么,所以她含情脈脈的看著楊凌,貝弧微露朱唇輕咬,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也媚的成了一條絲線。 低著頭很認真的替她揉著腳的楊凌不知道,“男人的頭,女人的腳,只能看不能摸”這句話他沒聽過,所以楊凌不但摸了,而且摸的還挺仔細。 在高文心的心中,從這一刻起,她已完完全全是楊凌的人了,一生一世,再也嫁不得第二個男人,楊凌心中卻在慨嘆:高文心的玉足真美,這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一雙腳,漂亮身材的女人不好找,漂亮臉蛋的女人更不好找,而漂亮雙足的女人 高文心的雙足腳形纖秀、纖掌楚楚,那肌膚雪白晶瑩,泛著溫潤的光澤,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腳背上的rousè便如透明一般,十個腳趾的趾甲都呈淡紅sè,像十片小小花瓣。 曹植說‘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李白說‘覆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就連整天憂心忡忡憂國憂民的杜甫也寫過‘羅襪紅藻艷’,如果不是見過秀足柔滑纖美至斯的美人,怕是不會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吧? 高文心被他撫弄的渾身燥熱、chūn心蕩漾,想起楊凌一再的無情拒絕,視自已的真情如無物,竟是因為那么一個可笑的說法,她的心中又不禁有些著惱,這個男人呀,為什么自已偏偏喜歡了他?可是既知只是一個無稽的說法,豈不也正代表著自已終身有望了? 她咬了咬唇,不適的扭動了下身子,yù待問他兩人既已至此,他何時娶自已過門兒,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老爺,我我好多了。你不是說三個鎮(zhèn)守太監(jiān)中莫公公為人算是最厚道的么?怎么呀!是不是他將那些孩子都拐賣給別人了?” 楊凌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會,他盤剝的雖然不算厲害,在這江南也可算是rì進斗金了,賣幾個孩子能掙多少錢?我奇怪之處就在這里,他沒有必要算計幾個孤兒,可是如今看來,他收養(yǎng)的那些孩子下落確實有問題,看起來越小的事,如果他竭力隱瞞,一定有大問題,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清楚”。 高文心靜了靜,使勁吸了幾口氣鼓足勇氣一橫心道:“老爺,江湖術(shù)士故意虛言恫嚇,大多是為了騙人錢財,什么一年陽壽,根本信不得的,你我”。 楊凌苦笑一聲,那真相中的真相實在驚世駭俗,如果全說出來沒準兒高文心會把他當成借尸還魂的妖怪,他怎么敢說出來,只好含糊地道:“我并不是個糊涂人,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我不會這么說的,文心,唉,我是真的命不久矣唉,其中曲折,不提也罷”。 他說著抬頭看了一眼,見高文心暈紅著臉,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眸子里滿是委曲和幽怨,忙又低下了頭,可是腦袋一低,柔軟的袍子貼著身子,微微呈現(xiàn)的是高文心那一雙修長成熟的大腿,鼻端還傳來淡淡的少女馨香,他握著滑嫩玉足的雙手動作也不禁遲滯起來。 高文心見他仍癡信術(shù)士之言、執(zhí)迷不悟,心中氣苦不已:這呆子老爺說的冠冕堂皇,好呀,幼娘是元配,你娶了,玉兒雪兒是皇上賜的,你也娶了,如今你都你都,還說什么義結(jié)金蘭讓我嫁人,我還嫁得出去嗎? 高文心想到這里,銀牙一咬,悄悄從發(fā)絲中抽出一枝金針握在手中。楊凌正低著頭給她輕揉著腳腕,后頸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只消輕輕一針,神不知鬼不覺的,這個無情人今夜就可以變成自已的郎君。 “要不要刺下去?”高文心問著自已,捏著針尾的手已緊張的滲出了涔涔汗水,她柔腸百轉(zhuǎn),芳心中掙扎不已,千百個念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那握針的手只是發(fā)抖,竟是舉也舉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