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 運籌
碧波湖中蕩漾,湖心亭紅柱青瓦,四角飛檐,猶如一只展翅yù起的燕子。高大巍峨的主殿,有前堂、照壁,回廊,中堂,四合院的園藝花園,后堂,后花園,附園,房屋鱗次,曲苑回閣,十分的豪華。 門前寬闊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下設(shè)排水溝,通往威國公門前不遠的那條水渠,渠上一橋飛架,連結(jié)著兩座府邸。做為一座庵堂,這漢白玉筑基,高達數(shù)丈的門牌樓顯得太夸張了點兒,不過魏彬魏公公說了,這是從玄明宮那兒拆下來的現(xiàn)成材料,總不成再敲碎了做成小的,勞民傷財所為何來? 昔rì八虎之一的魏公公如此憂國憂民,楊凌還有什么好說的?只好由得他去?;殊珠T前的石獅子也是從玄明宮搬過來的,高大無比,騎在馬背上還看不到獅鬃,因為它的基座就很高大。 這座皇庵還未完工,還可以看見工匠們搬運著東西進進出出的。門口旁移植過來的千年銀杏樹下,坐著三個人,旁邊放著張桌子,桌上擺著茶壺茶碗。三人都是普通的青布衫,坐在小馬扎上正邊喝茶邊聊天兒,瞧那模樣該是工頭兒一類的人。 出入的工匠有的負責樓亭、有的負責殿宇,有的負責假山,有的負責花草,各有統(tǒng)屬,不認得三人也屬正常,不過經(jīng)過三人面前時便也格外的賣起力氣來。 三個人,一個是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容清瞿和善,一個是年輕的公子,鼻直口方,目似朗星,還有一個白白嫩嫩,臉上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雖然年過五旬,下巴卻光溜溜的不見一根毛兒,看起來就象一個很慈祥的老太太。 一個粗袍窮漢在周圍轉(zhuǎn)悠了半天,才鼓起勇氣湊過來,陪著笑小聲道:“三位爺,這兒還招工么?” 他瞧著那不長胡子的老頭兒最是和善,所以這話也是對他說的,不料那位挺和氣的沒胡子老頭兒臉子刷地一拉,板著臉道:“嗯!這兒都快完工了,不再需要用工了”。 “哦哦,謝謝老爺!”那人肩膀塌了下來,滿臉失望地道。 見他轉(zhuǎn)身yù走,年輕人忽然笑吟吟地道:“二哥,你是山東人?” 山東人見了面,如果是陌生男xìng,不象別的省份叫大哥,而叫二哥,據(jù)說是因為山東家喻戶曉的兩個大人物,一文一武都排行老二的關(guān)系。這兩位自然就是孔夫子和武松。 那窮漢見這位公子喚他二哥,不禁又驚又喜,還以為是個山東老鄉(xiāng),連忙陪笑道:“昂,俺是山東人”。 他說著眼中已放出希翼的光,希望這位公子能看在老鄉(xiāng)的面上給他安排個活計。 “喔,山東哪地兒的呀?” “東昌府聊城的”。 “聊城的呀,呵呵,請坐,咱們聊聊”。 那窮漢不敢就坐,陪笑道:“不了,俺就站著回公子爺?shù)脑拑汉昧恕薄?/br> 那公子便也不再強求,微笑著與他聊了一陣。原來這窮漢祖上也是山西人,太祖時候移民山東的。 青衣公子便哈哈一笑道:“呵呵,若非胡大海和那東歸雁,二哥你應該還住在山西老家呢吧”。 窮漢一聽也樂了,說道:“可不咋地,這么說公子爺您也是咱們老鄉(xiāng)了?” 青衣公子但笑不語。 原來昔年山西移民不愿背井離鄉(xiāng),卻被強迫遷離,因此怨恨朝廷,明明是由于戰(zhàn)亂導致人口銳減,這些移民百姓們卻編了個故事,說是朱元璋手下大將胡大海當年在河南討飯時因面目丑陋,很少有人肯施舍他,反而多加辱罵。胡大海在河南受盡當?shù)厝似畚?,于是懷恨在心?/br> 后來他投靠朱元璋,屢次戰(zhàn)功,成了大將軍。朱元璋登基后封賞眾將,胡大海只求允許他去河南報仇,朱元璋便下旨允許他去河南,殺一箭之地的人負仇。 胡大海到了河南見天上一行大雁飛來,便心生一計,他一箭shè中大雁尾部,大雁帶箭而飛,它飛到哪里,胡大海就殺到哪里,大雁從河南飛到了山東,胡大海就將河南山東一帶殺光燒光,導致赤地千里,百姓一空,朝廷這才不得不移民山東。 百姓們借這個故事,發(fā)泄他們對朝廷的不滿而已,可是這移民和胡大海、東歸雁的故事,畢竟是犯忌的事兒,雖說官府對這種傳說寬松的很,并沒人去理會,但是大家伙兒也只是私下說說,沒人敢擺到臺面上來,而且這故事只有山東當?shù)匕傩詹胖?,這青衣公子和他這么開玩笑,那一定是老鄉(xiāng)無疑了。 他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啊。那窮漢頓時親熱了起來,態(tài)度也隨意多了,便順勢搬了那馬扎坐下,和青衣公子攀談起來。 白衣軍鬧山東時,他便攜老扶幼回了山西,可是雖說父祖輩時常提起那兒,畢竟已離開百年有余了,哪里還有一戶親戚?又去投靠何人?再說趙燧正在山西,那里也不安寧,于是他又全家逃進京來。 青衣公子笑道:“趙瘋子呀,聽說他在山西沒有四處攻城掠寨,而是逃進了中條山招兵買馬,可有此事呀?” “是的呢,趙瘋子可不象流里流氣和楊瞎虎,他也不到處搶劫,不搞什么攻城拔寨、流動殺掠的事情,也不靠開倉放賑來吸引饑民,聽說他在山里頭開府建衙,練兵習武,還招納四方流民耕種,現(xiàn)在紅娘子軍也去投靠他了。 要說這人,說他是匪不象匪,說他不是匪又常和官兵對著干。俺總覺著這么整不那么對勁兒,俺還有老婆孩兒,所以就沒跟著去瞎鬧騰”。 青衣公子哈哈一笑,說道:“二哥,你這么做是對的。嗯京師里頭流民太多了,要找點兒活可不容易。山東那邊倒是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可是今年chūn上鬧白衣匪,到現(xiàn)在早誤了農(nóng)時,要是流民都回山東,衙門也沒那么多賑糧周濟呀”。 “昂,說的是呢,要不俺咋沒回去呢?”窮漢說完,哭喪著臉道:“可是回去沒生,留在京里又找不到活干,俺這老婆孩兒,一大家子的人,可咋活呢?” “我給你指條活,你看怎么樣?”青衣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朝廷現(xiàn)在在遼東開作坊、建牧場,有多少人要多少人。那地方的黑土地肥的呀,灑把種子下去,秋后就有個好收成。山里好養(yǎng)活人吶,野雞狍子肥兔子,有時候在草踝子里走著就能驚起一群。你在這整天靠打打零工、乞討些吃的能頂一輩子嗎?要我說不如闖關(guān)東,說不定能混出個樣兒來”。 “闖關(guān)東?”窮漢一聽,頓時猶豫起來。 青衣公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要是打算靠打零工、要口飯活命,其實也能熬得下去,可你的孩子怎么辦?讓他長大了繼續(xù)走你的?在那里種地、打獵、在船廠、皮甲作坊、牧場做工、甚至在互市場里做些小生意,也算是個正當?shù)幕顑?,熬上幾年給孩子掙份家業(yè)出來,娶媳婦兒、再生個胖孫子,不好么? 那里是朝廷支持的地方,去了就先給房子、給份口糧,而且不用你自已一走去,北門口兒設(shè)了‘志愿移民署’,去報個名兒,官家管著用船送你們?nèi)?,一還管吃管住的,你說呢?” 為了孩子,這個理由徹底打動了那窮漢,他忖片刻,一拍大腿道:“你說的對,俺自已能要飯,可不能讓孩兒長大了還干這個。公子說的是北城門?俺俺五個孩兒呢,衙門肯管俺們么?” 青衣公子一下被逗笑了,說道:“放心吧,你盡管去報名,朝廷這點飯還是管的起的,不過到了地方可就得靠自已了,掙錢的門多的是,不肯吃苦可不行”。 窮漢把胸脯拍的嗵嗵直響,感激地道:“公子爺你放心,俺有力氣,也不惜力氣。俺這就去報名,要是俺將來混出個名堂,一輩子記您的好兒”。 望著匆匆離去的窮漢背影,青年公子微微地笑了。 駛往奴兒干都指揮使司的官方移民,此時已經(jīng)開進了黑龍江。 奴兒干都指揮使司,是大明朝廷管轄黑龍江、烏蘇里江流域的最高地方衙門,管轄范圍西起斡難河(今鄂嫩河),北至外興安嶺,東抵大海,南接圖們江,東北越海而有庫頁島。其境內(nèi)的蒙古、女真、吉里迷、苦夷、達斡爾等族人民,多以漁獵為生。但均是大明子民。 北方諸衛(wèi),被女真三部、朵顏三衛(wèi)分割的支離破碎。奴兒干地區(qū)被海西女真、野人女真與沈陽衛(wèi)隔開,沈陽衛(wèi)與遼東衛(wèi)被建州女真和朵顏三衛(wèi)隔開。 現(xiàn)在這些部落勢力尚弱,而且對大明還沒有反叛之心,各個衛(wèi)所之間尚能彼此聯(lián)系,一旦這些本地部落漸漸強大起來,而且起了異心,幾大軍事駐地立即就會被分割孤立開來,圍而殲之。 楊凌移民第一步,就是向大明最北方的奴兒干都司移輸漢人,漢人移民的大量增加,在改變奴兒干都司境內(nèi)種族構(gòu)成比例的同時,必將大大增強朝廷在此地區(qū)的影響。 而且奴兒干都司緊挨著的就是女真三部中最落后的海西女真,他們只懂得狩獵和打漁,jīng通農(nóng)耕和養(yǎng)殖的漢人移民,要同化這些女真三部中最落后最原始的族群,實在是再容易不過。 一畝土地能打多少糧食?一畝草場才能養(yǎng)活幾頭牛羊?落后的人并不傻,他們不會有太多的考慮,反而最看重這些實際利益,一旦意識到農(nóng)耕的好處,這些天生驍勇善戰(zhàn)的馬上戰(zhàn)士在兩代之后就會大明最憨厚忠誠的農(nóng)民。 這里,早就有關(guān)內(nèi)百姓為了求生費盡周折來到這里,但是官方的大舉移民,這還是第一次,此后,將絡(luò)繹不絕氣勢磅礴的黑龍江上,十余艘大船正乘風破浪而行。左側(cè),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在微風吹拂下,綠波起浮,草浪如同大海般波蕩。右側(cè),是無窮無窮的原始大森林。 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從遠方望,象是在大平原上鼓起的一個個綠sè的蘑菇包,走近了看,觸目所及都是十丈以上的巨大樹木,松樹、樺樹,柞樹,楊樹密密匝匝,有的需要六七個人才能環(huán)抱過來。 船上的人歇腳方便時上過岸,他們看到從未有人踏進過的原始大森林中,到處開滿了鮮花、長滿了野菜,蜜蜂、蝴蝶上下飛舞,蘑菇、榛子、粟子,各種野生的果樹數(shù)不清,有時一不小心還會踩到一窩窩的鵪鶉蛋、野雞蛋。 這里的獵物很多,最讓他們感到喜歡的就是狍子,這里的狍子從來沒有見過人,它們看到了不是調(diào)頭就跑,而是站在那兒傻乎乎的看,人提著棒子走到跟前,就可以一棒子把它摞倒,狍子因為他們的到來,得到了一個可愛的綽號:傻狍子。很多年之后,有人用它來形容同類。 這條大江里的大魚他們也沒見過,銀灰sè的魚,長著紅sè的斑點,一張大嘴長著尖銳的牙齒,但是它的rou味很獨特,非常鮮美,據(jù)載運他們的當?shù)卮裾f,這種魚只有這兒有,叫大麻哈魚。 船到江心了,隨著浪頭的激烈撲打,船顛簸的厲害起來。船老大赤著雙腳,象只螃蟹似的出現(xiàn)了,他踩著被陽光曬的暖暖的甲板,晃著光溜溜的肩膀走到船頭,猛地一轉(zhuǎn)身,沖著船艙里喊道:“船上有山東人嗎?” 遼東衛(wèi)屬山東管轄,所以最早有條件通過遼東遷居關(guān)外的大多是山東人。時rì久了這里就留下一個傳說,傳說黑龍江原來叫白龍江,江里住著一條脾氣暴燥的白龍。后來來了一個新的龍神,是一個叫禿尾巴老李的山東人,他打敗了白龍,把這里當成了他的洞府,這里才改名叫黑龍江。 所以行船至此,不管船上有沒有山東人,都得這么大聲問一句,船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山東人,都得高聲回一句‘是’,這樣禿尾巴老李一聽是他的老鄉(xiāng)來了,就能保佑船上的人順風順水不翻船,這是行船的規(guī)矩。 船艙里的志愿移民大多是山東人,此外還有河北人、河南人,但是聽了船老大喝問,他們立即異口同聲毫不遲疑地答道:“有!我是山東人!” 船上還有幾個和尚、道士以及兩個西洋傳教士,大明在京師建立了西洋教堂的消息已經(jīng)通過各國使臣傳了出去,分散在呂宋、rì本乃至南洋的許多傳教士立即高高興興地趕赴大明,這兩位就是自告奮勇要去北大荒傳道布施的。 開船時就這樣問過了,入河口時又問過,他們已經(jīng)知道這個規(guī)矩了,幾個和尚道士微笑不語,他們倆個金發(fā)碧眼的洋和尚卻頗知道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于是也怪腔怪調(diào)地跟著喊:“我們也系,我們系山東人!” 臨時船老大就是彭小恙彭大將軍,他瞪著青蛙似的一對大眼睛,恨恨地剜了眼船艙里的拉家?guī)Э诘囊泼瘢牡溃骸皀ǎinǎi的,都吃飽了是不,喊那么大聲干嗎?爺們毀就毀在你們山東那兒了!” 他轉(zhuǎn)過身手搭涼蓬向前張望著,心里一個勁兒犯愁:“這兒離可木衛(wèi)還有多遠吶?楊大人可真夠狠的,我不就放了個大炮仗么,也沒惹太大亂子呀,至于把我流放三千里,發(fā)配到這地方么? 可我不來也不行呀,我家老頭子最服楊大人,我不聽楊大人的,老頭子還不扒了我的皮?兵備道副使兼總團練使,這哪有原來當將軍聽起來威風呀,不過聽說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嗯,管的挺寬”。 奴兒干兵備道,并不只是負責整飭軍備,在這個半軍事化地區(qū),兵備道衙門要負責賦稅,團練、錢糧、水利、屯田、鹽茶、驛傳甚至刑名,撫馭地方各部族,彈壓叛亂。不僅可以管轄府、州、縣文職官員,同時可以節(jié)制所轄地區(qū)的都司、守備、千總、把總等武職。 這是在奴兒干都指揮使司和此地一百多個半軍半民的衛(wèi)所之間插入了一級行政機構(gòu),軍政民政一把抓。這樣的大事彭小恙自然干不來,他只是兵備道下屬的分巡道,主管水陸兵馬訓練和移民團練軍而已。 朝廷派了都察院僉都御使馬倫任奴兒干兵備道,加巡撫銜,主管重要軍政民政大事,吏科給事中楊慎外放,任兵備道副使,主管民政。彭小恙和東北衛(wèi)所提拔上來的兩員參將主管軍政。 彭小恙一個箭步竄上舷幫,挨著船頭欄桿坐了下來,雙腿悠蕩著,腳下浪花飛濺,不時有兩三米長的大魚驚躍出水面。 彭小恙愁眉苦臉地抱住欄桿,一張大黑臉貼著曬得發(fā)燙的光滑木頭,重重嘆了口氣:“叫我建水師那也算了,還要管騎兵、練步卒,一群難民而已呀,要練成上馬能戰(zhàn)、下馬耕地的兵,咳!別的地方把兵當民養(yǎng),楊大人偏要把民當兵養(yǎng),好難啊,我我還得先學騎馬”。 想起騎馬,彭小恙就心有余悸:“早知如此,我就不陪阿德妮去德州了,都是女人惹的禍都是炮仗惹的禍!” 他抱著旗桿,用指甲吱吱地撓著,悵然望著遠方的森林,一臉幽怨。 “這人四處找活兒干,卻沒聽說過官助自愿移民的事兒,看來官府還得加緊向百姓們宣揚一下才是”,清矍老者捻須微笑道,此人正是致仕而未還鄉(xiāng)的李東陽李大學士。 青衣公子楊凌呵呵笑道:“流民居無定所,有些人知道消息總是晚些,除了官府,車船店腳牙,各個地方都安排了人宣傳,今rì沒遇到我,這人早晚也會聽到風聲的”。 李東陽點點頭,眉頭微微一蹙道:“移民建業(yè),是一件需要長期執(zhí)行、見效緩慢、成果卓著而穩(wěn)定的事,涉及軍、政、經(jīng)、文各個方面,對應的措施要隨著移民們遇到的問題,及時制定相關(guān)的政策予以解決,短時期內(nèi),倒不會有什么問題。 當務之急,還是流匪作亂的事啊,趙燧氣勢洶洶地進了山西,卻擺出一副要做山大王的樣子,按兵不動,居然開起了山田,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劉六劉七和楊虎合兵一處,出山東,進河南,下湖廣,再入南直隸,一行去還是流匪山賊的作派,他們現(xiàn)在約有五萬兵馬,這五萬兵,都是千軍萬馬中錘煉出來的,戰(zhàn)力較之楊虎一十萬大軍時還要強上幾分。 現(xiàn)在朝廷實行各負其責、各守其地的原則,不給他們可乘之機,他們雖然沒有地方可以建立穩(wěn)定的據(jù)點,不過這么流竄下去,不知還要有多少百姓遭殃。他們一入中原,可供他們回旋的余地就大了,朝廷追擊的兵馬想聚而殲之,大不易呀”。 楊凌點點道:“大人說的是,我也想一舉殲之,可是他避不決戰(zhàn),那就不是我們想戰(zhàn)就戰(zhàn)的了。不過他們的軍隊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兵出于兩處而兵力相當,將出于兩門而將領(lǐng)相當,這就注定他們只能是合作關(guān)系,而不能真正擰成一股繩兒。 他們東奔西走,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一開始還能出其不意,在朝廷來不及反應時起些作用,現(xiàn)在匪兵所至之處,地方堅壁清野,屯兵自守,追兵不離不舍,追逐不休,沒有一支軍隊能不做休整,長期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他們敗亡之期不遠了”。 楊凌見李東陽眉宇間還有憂sè,便寬慰道:“這樣漫無目的的流動戰(zhàn),打的是實力,不是靠一個兩個名將就能解決問題的,因為他們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也就無從揣測他們可能的動向予以圍堵,而且戰(zhàn)場消息瞬息萬變,只能依靠臨戰(zhàn)官兵自行發(fā)揮了。” 楊凌出了會神,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吁道:“他們在江南,趙燧在山西,目前看趙燧最安份,我卻覺得他對朝廷的威脅要遠大于楊虎、劉六,我想找機會去山西,對趙燧以兵圍、以恩撫,如能化干戈為玉帛,那是最好不過了”。 李東陽贊同道:“嗯!伯顏猛可千里奔襲青海湖,斬了加布的頭顱,將他的部族重置于自已轄下。一些不屬于大明的游牧部落雖然在青海駐足,在那里繁衍生息,但是他們沒有明確的政權(quán),朝廷對青?,F(xiàn)在是鞭長莫及,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了。 然后伯顏猛可不同,伯顏占了青海,就有可能斷了哈密衛(wèi)的退,北邊呢,是瓦剌和火篩的地盤,他們也不會坐視伯顏在自已的心腹之地呆下去,一旦他們揮兵南下殺入青海,哈密衛(wèi)就得牽連其中,同時危及甘肅和四種,到那時朝廷不想動兵也得動。 現(xiàn)在局勢很危妙呀,山西地處邊境,是朝廷西北之門戶,有拱衛(wèi)京師之責,解決了這里的后顧之憂,朝廷才有可能兵發(fā)青海湖”。 楊凌面sè凝重起來:“我也是這個意,趙燧若識相,那是功德無量的事,封他個大官兒也無妨。如果他不肯甘休,無論如何也得把他趕出山西,在那里建立根據(jù)地絕對不行。中原合圍之勢正在慢慢筑就逐步收網(wǎng)中,到時把他趕進去,和楊虎一塊兒收拾!” 白面無須的老頭兒就是魏公公,兩人說的東西他實在插不上嘴,于是一直矗在那兒當聾子的耳朵,這時聽見楊凌豪語,才趁機插了一句,鼓掌稱善道:“國公爺神機妙算,決勝千里,那幾個跳梁小丑一定不是您的對手的”。 楊凌淡淡一笑道:“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青海突然出了這件事,我會專心對付劉六楊虎。趙燧想在山西喘氣兒,那就暫且由他喘去,朝廷也累了,也需要喘口氣歇一歇呀。 可現(xiàn)在不行了,青海若失,甘肅西北狹長通道馬上就能被切斷,哈密將永無收回的希望。哈密是經(jīng)河西走廊出玉門關(guān)的交通要道、絲綢之的咽喉,要順利經(jīng)營南洋諸國,滿剌加不容有失,要順利經(jīng)營西域諸國,這哈密同樣是不能有失。 一旦整個西域連成一片,我大明丟失的大片土地很難再拿回來,而且從此與西域隔絕?!S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區(qū)再沒有收復的希望,這里將成為蠻人最穩(wěn)固的前沿,他們可以隨時由這里向大明進兵,攻擊大明腹地。,魏公公,遠在數(shù)千里外的青海局勢,實比中原腹地的劉六之亂要嚴重百倍呀”。 魏彬一聽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威國公一聽說伯顏猛可奇襲青海湖,立即從山東急返京師,朝中百官多是江南才子,見殘匪流竄到江南去自已的家鄉(xiāng)作亂,威國公卻沒有趁勝追擊,有人還很是氣憤地攻訐他養(yǎng)匪倨功,他也置之不理,原來還有這般說道”。 “如果我把這番見解告訴皇上,皇上必定夸獎我有些見識”,魏彬想到這里,連忙起身道:“啊呀,國公爺、李大人,您二位先聊著,咱家想起跑馬場那兒還得多植幾叢灌木,四周的柵欄也得密些,要放養(yǎng)些鹿兒呀、野雞呀啥的呢,得去吩咐一聲”。 望著魏彬匆匆離去的身影,楊凌發(fā)了好一陣的愣怔,這才嘆息一聲,苦笑道:“這是建庵堂么?建跑馬場,還養(yǎng)動物,不可想象,尼姑騎馬”。 李東陽也不明白其中緣由,他皺了皺眉道:“尼姑騎馬倒不稀奇,只是又不是趕,在皇庵里建座院子沒事兒蹓馬,想想是挺古怪的。不過皇家氣派大嘛,再說皇上自覺對不起永福公主,可能是為了補償。 又說不定這還是皇上趁機給自已修園子,反正是京師富紳的樂捐,沒用國庫的錢,還給一大批難民流民找了活干,省了他們?nèi)鞘巧牵皇且幌氲睫履爵~出庵堂,穿著緇衣去蹓馬,真是讓人發(fā)噱嗨,老夫核計這個干嘛呀!國公啊,老夫是覺得青海戰(zhàn)事打不得呀,青海之重要我們都看得到,可是想必你也知道,出兵青海,所費錢糧十倍于剿白衣軍,朝廷現(xiàn)在出不起兵了!” “我知道,這次匆匆回京途中,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楊凌也皺起眉來:“不過戰(zhàn)爭局勢不一定要用戰(zhàn)爭手段解決,現(xiàn)在還是要盡快解決白衣軍內(nèi)亂,至于青海我想用其他方法把伯顏猛可趕過去”。 楊凌喝了口茶道:“青海名義上歸屬大明,實際使用者包括許多游牧部族,伯顏猛可占據(jù)青海湖,以他蒙古大汗的身份,必定引起哈密、別失八里、撒馬爾罕、火土魯、于闐、失剌、安都淮等西域國家的忌憚。 此外還包括許多游牧青海,不再韃靼或瓦剌統(tǒng)治下的蒙古部落,他們是最擔心被伯顏猛可吞并的。同時伯顏猛可率兵奇襲,他的本部還在韃靼大草原上,他率輕騎奇襲青海后,留做疑兵的大隊人馬就返回了大草原。 這部分軍隊中了趁機出兵討伐的花當埋伏,一萬鐵騎或死或降,聽說他最寵愛的皇后在此之前也落到了花當手里,這份恥辱是高傲的伯顏猛可難以承受的,同時他也不會甘心放棄北方的大片草原,盡管最明智的辦法是留在青海,積蓄力量徐圖再起,但他一定有攜部族返回草原一戰(zhàn)的意。 這樣的話,我們再給他加點砝碼,逼著他離開,說不定就能兵不血刃,暫時解決青海問題,讓我們騰出手來,集中jīng力先解決了白衣盜”。 李東陽目光一閃,捋須道:“上兵伐謀,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只是不知威國公有何計較?” 楊凌說道:“下午我要去見見皇上,說服皇上,讓皇上和他研習佛法時請進京來的那些密宗法王、活佛,回教里德高望重的大阿匐們溝通一下,把這些法王、活佛、阿匐請回青海,那里的游牧部族崇信宗教,他們的影響力不在部族首領(lǐng)之下?!?/br> 楊凌又道:“這是政的方面。經(jīng)的方面,西域方面的互市貿(mào)易一直十分興旺,北方開市后西邊更是全面放開,中原的絲綢、瓷器、鐵器、糧食、茶磚、油鹽、美酒、還有金玉漆器等等大量通過青海流入西域,布匹、食鹽、茶磚等rì用品價格隨之大幅下降,西域百姓獲益非淺。 他們的牛馬羊駝等牲畜也得以大量售往大明,皮毛、畜rou,畜毛、織繡氈毯等貨物也全依賴銷往大明,不但他們的王公貴族獲利豐厚,平民百姓也富裕多了。 我會建議皇上,藉口伯顏猛可占據(jù)青海,為商民安危計,下旨四川等地對西域的互市交易無限期停止,直至伯顏這個危險人物離開才予以解除。西域的食鹽、米糧、茶磚等必需品必定馬上價格猛漲。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過慣了好rì子,再讓他們吃rou不放鹽巴,桌上沒有nǎi茶、沒有米糧食用,他們的部族必定群起反對,那些王公貴族消耗得起,可他們平素金銀成山,現(xiàn)在斷了財,對那罪魁禍首會怎樣看? 地位崇高的宗教領(lǐng)袖們反對、部族首領(lǐng)王公貴族們反對、平民百姓游牧的騎士們反對,我們再派出密探在青海、西域到處散播消息,說大明即將發(fā)兵、瓦剌要南下與伯顏決戰(zhàn),原本就極度不滿的西域諸部害怕引火燒身,勢必要有所行動。 如果西域諸國、諸部對伯顏這個外來者全都抱以敵意,那么任是伯顏如何驍勇,也不可能北敵瓦剌,東抗大明,西、南還要面對哈密、火土魯、于闐等諸**隊,逃回北方草原,從花當手中奪回失去的一切、奪回失去的尊嚴,就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李東陽沉吟良久,頷首道:“老夫以為,國公此計可行。在此舉措之下,伯顏猛可十有仈jiǔ只能北返草原,那么現(xiàn)在正在侵吞他的領(lǐng)地的火篩、花當就要和他形成三虎奪食之勢,我們就可以騰出手來安心解決自已心腹內(nèi)的動蕩了”。 楊凌靜靜地凝視著他道:“老大人,我的《靖政十二疏》已經(jīng)先請您看過了,你看可行么?” 李東陽的雙眼微微瞇起來,飽經(jīng)官場風雨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國公,官場,有官場的規(guī)矩,幾千年形成的內(nèi)在規(guī)矩。你過五關(guān)斬六將,在朝政上有過很大作為。可是觸及官制體制的事情,必須慎之又慎。 官場,它的核心就是一個權(quán)字,沒有權(quán)也就沒了官場。而權(quán)的核心,就是一個利字,這個利有國之在利、也有個人小利。這個利有江山社稷之利,也有自已地方、自已山頭的一隅之利,只要擺布好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那你就能無往而不利,否則,你能被推舉到權(quán)力的巔峰,也能被組成權(quán)力的大大小小的官兒們再給推下來?!?/br> 他深深地看了楊凌一眼,輕聲道:“不要小看了組成權(quán)力的那些小吏,否則你縱然能推行自已的策略,也決對做不到有效的執(zhí)行。你沒有千手千眼,就一定要考慮到他們的利益。包括那些追隨你的人。拍馬者,是為了騎馬;追隨者,是為了什么呢?” 李東陽呵呵一笑,站起身來,微笑道:“老夫不是官場中人了,只把數(shù)十年從政的一點心得告訴國公,國公還須仔細斟酌一下。 依老夫看,這《靖國十二策》最好先找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人物呈上去,不要和你扯上關(guān)系,等到邸報出來,看看反對者都有什么人、都集中在哪些問題上,有的放矢,準備應對措施、攸改不可調(diào)和的方案。有時候,做些妥協(xié),能更好地達到目的”。 他捋須一笑,說道:“老夫先回去了,國公不妨再和焦閣老商議一下,那老家伙,人情世故、官場規(guī)則,已是十分練達,是頭成了jīng的老狐貍,如何置而不用耶?哈哈哈哈”。 送走李東陽,楊凌回頭看看即將完工的皇庵,千頭萬緒,齊齊攏上心頭:“花當野心勃勃,一旦成功控制伯顏的地盤,很難講會不會掉過頭來對付大明,關(guān)東移民、備軍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青海、江南、山西的戰(zhàn)事,還有河北、河北、山東的戰(zhàn)后重建皇庵再有不到兩個月時間就要建成了,不知那可憐又可愛的小永福,會不會剃光了頭發(fā)住進來。馬上就要過了半年國喪期了,皇上和一仙大婚的rì子也近了,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cāo心吶。” 楊凌想著滿腹心事,迷迷糊糊地回了府,慢慢踱走在后廊葡萄架下:“國事家事家事,對了,白衣軍行動飄忽,他們攻擊浙江時被自已早已吩咐布置下大軍反擊回來,現(xiàn)在有向南直隸運動的跡象。 恐怕南直隸戰(zhàn)火將起,雖說南京城固若金湯,在泰安吃過虧的楊虎未必敢去南京,不過為安全計,還是把憐兒母女接回來吧。這兩天得安排一下,讓伍漢超和小愛跑一趟江南,從海把憐兒母女接回來。 還有阿德妮這個洋美人小俏妞兒,上回在車上,兩人都那么親熱了,雖說尚未成就好事,可是難道還能再把人家姑娘打發(fā)出去?那蜜糖sè的肌膚,搖曳生姿的火辣身材、xìng感溫柔的甜蜜應和,呃國難正當頭,自已現(xiàn)在想女人,是不是有點兒太無恥了?” “應該不至于吧”,國公大人悄悄安慰著自已:“公私兩不誤。戰(zhàn)要做,愛也得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