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 靜夜
396靜夜寬敞的大堂上眾將一退,殺氣騰騰的氣勢頓時一空,變得冷肅起來。楊凌眼神定定地看著一角虛無處,過了半晌才淡淡地道:“什么事?” 一位將軍站在門口靠門柱處,逡巡著yù進又退,現(xiàn)在正躡手躡腳要退出去,一聽楊凌詢問忙又停住腳下,翻身拜倒:“啟稟國公,末將南京左衛(wèi)千戶劉忠,有機密要事稟報國公大人”。 楊凌的頭慢慢低了下來,眉頭一皺道:“機密要事?” “是!”劉千戶心頭怦怦直跳,可他救下的那親兵受傷太重,就快死了,天知道世上還有沒有旁人知道這事兒,周德安已經(jīng)死了,此時不說清楚,這欺君大罪,天大的干系,豈不全由他來擔(dān)待了? 楊凌淡淡地道:“什么事?” 劉千戶舔舔嘴唇,囁嚅著把事情說了一遍。 殺劉六、楊虎者重賞,是天子令諭,周德安殺人冒功,就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尤其內(nèi)地平靜,比不得邊疆司法混亂,殺死幾個小民天高皇帝遠沒甚么大事,方秀才是有功名的,南京城比他大的官兒又有的是,這風(fēng)險實在太大,幾名親兵當(dāng)時就對他要殺的小孩子起了惻隱之心,周德安不敢留下把柄,是以出手連四名親兵也殺了。 可是俯在窗上的那個親兵當(dāng)時并未斷氣,入水后清醒了過來,劉千戶清理尸體時在后邊河溝里找到了他,忙叫人把他抬了出來,這名親兵已經(jīng)奄奄一息,仍斷斷續(xù)續(xù)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劉千戶聽了之后恨不得把他丟回水里再活活淹死,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怎么偏偏就讓自已遇上了,周德安比他的官大得多,讓他去和周德安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方秀才打官司,劉千總是一百個不樂意,可他身邊親兵全聽著呢,他又沒周德安那份本事殺人滅口,只好硬著頭皮吩咐人在村里找了輛車,弄了車破棉被,把他放在車上載了回來。 這一道上他就愁該找哪位大人去稟明此事呢,不料卻聽說周德安戰(zhàn)死,這一下就沒什么忌諱了,人在人情在,人死了誰還想著替他兜爛帳啊,所以明知現(xiàn)在國公心情不好,他也得趁著那活口還沒斷氣,趕緊向楊凌言明,擺脫自已的干系。 楊凌聽了,面上波瀾不驚,若是平時聽到如此人神共憤的行為他一定暴跳如雷了,可是今rì震撼太多,已經(jīng)無法讓他驚怒了,楊凌輕聲道:“我知道了,囑咐你的親兵,此事不得透露出去,棒槌,帶人去錄取周德安親兵口供,軍中郎中若是醫(yī)術(shù)不到家,就在城里盡量尋些名醫(yī),盡可能的救他xìng命”。 劉千戶唯唯喏喏,和劉大棒槌一齊退了出去。周德安的惡行他必須得壓一壓,待局勢緩和下來才能公布,否則如此惡行,在較少見到殺人全家冒功請賞的江南百姓心中勢必造成極惡劣的影響,如今局勢動蕩,不能圖一時之快。 若不是憐兒現(xiàn)在生死未卜,聽說周德安的如此惡行,他心中對紅娘子必定恨意大減,現(xiàn)在楊凌卻絲毫沒有動搖。不錯,他對紅娘子有一份歉疚,這也是唯一一個在道義上他虧欠了人家的女人,而且他很欣賞紅娘子的豪爽和義氣,可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紅娘子的任何行為。 就象他當(dāng)年設(shè)計殺死王景隆時說的那樣,怎么對不起他都沒關(guān)系,想要傷害他的親人、他的愛人,那他就要十倍百倍的讓對方償還,決不手軟。紅娘子已經(jīng)觸及了他的底限,盡管她并不知道自已傷害的是什么人。 走下大堂,遙望著天邊一輪越來越清晰的明月,想起那個已經(jīng)會說話的女兒獨zìyóu憐兒撫養(yǎng)著,到現(xiàn)在都不認得自已模樣,楊凌心中酸楚,從來沒有向上蒼祈求過的楊凌,頭一次雙掌合什,虔誠地向上蒼禱告:“天老爺,求你一定保佑憐兒平安無事!” 月光下,楊凌久久佇立,一動不動,這一夜,對他而言,注定是一個無盡煎熬的不眠之夜。 è陽湖邊盡管有千軍萬馬,卻一片肅靜,月光映得湖水中鱗光閃閃,岸邊的湖水卻象是跳躍的火焰,那是岸上遘火的反光。 紅娘子和趙瘋子探視傷兵、清點人馬,剛剛回到湖畔,趙瘋子一臉的疲憊,盯著湖中閃爍的火光輕輕地道:“官兵也很疲乏,可是楊凌必定趁勝追擊,他頂多讓兵馬休息一晚,明rì必定合圍”。 “你準備怎么辦?秀才,這一次還能跳出去嗎?”紅娘子冷靜地問。她的臉上煥發(fā)著異樣的神彩,大仇得報,盡管異常勞累,她卻輕松無比。這么些rì子,父親和山寨那么多叔伯兄弟、婦孺老幼的死,象一塊千斤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那都是因為她的一已私心,間接死在她手里的親人,那血、那火,那深深的債,要不是還有大仇未報,還有自已的兒子在,她早就無法忍受了,如今總算是心愿得償,現(xiàn)如今她已經(jīng)不在乎什么了。 她的私怨已了,但是白衣軍如此慘敗,道義上她無法就此一走了之,她也盯著湖水,癡癡出神:“我和他得一直對立下去吧,或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被他砍下我的頭。從小到大,我沒有哭過,為了他卻不知暗暗流過多少次淚,只是不知,當(dāng)我死的時候,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 紅娘子默默地想著,唇邊勾起一抹凄婉的笑容。 “我派出了四撥人馬,總有一撥能趕到江邊傳出訊號的”。趙瘋子意氣消沉,冒險投機,利益有多大,傷害就有多大,他的冒險失敗了,帶來的損失是不可挽回的:“幸好我還留了這最后一招棋,如果他們成功,我們還有一線逃脫的希望”。 “然后呢?我們往哪里去?”紅娘子睜著一雙美眸,星光月sè下眸中充滿了了迷離:“都怪我胡亂插嘴,贊成到江南來,奪取南京城,如果聽木云的,我們?nèi)リ兾鳎蛟S不會一敗涂地了”。 說到這兒,紅娘子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已為了楊凌,結(jié)果害得山寨輕易被毀,父親和老寨的親人們死傷無數(shù),可是為了給父親報仇,似乎又害了趙燧了,心中不由一陣悔恨。 趙瘋子卻搖頭苦笑道:“渡江南下,本來就是一個瘋狂的主意,可是你看看楊凌在江南布下的陣勢,象是沒有準備嗎?現(xiàn)在看來,如果我們?nèi)リ兾?,只怕會更慘,我們現(xiàn)在看出陜西利于我們發(fā)展,對于朝政、民情,朝廷的人比我們更清楚,他們更能看得到。楊凌在陜西會沒有安排么?”。 紅娘子默然,趙燧想了想道:“如果我們突圍成功,我們先向西走,做出進軍陜西的姿態(tài),然后向一個最不可能的地方去?!?/br> “哪里?” 趙瘋子呵呵一笑,火光映著他炯炯的目光,看起來真的有點瘋狂了:“河北,進太行山,朝廷雖大,可是正因其大,需要用力的地方太多,他們沒有財力和我們一直耗下去。永樂年間,兵強馬壯,塞外的韃子都望風(fēng)而逃,可是唐賽兒只憑數(shù)千人馬,在山東青州卸石棚寨能堅守兩個多月,現(xiàn)如今朝廷支撐不起龐大的軍費,一入莽莽太行山,再想找我們這幾千兵馬便如大海撈針。只是如果此計再被楊凌識破” 趙燧說到這兒,憂心忡忡地一嘆,他忽地看到不遠處樹下綁著一個白衣女子,旁邊遘火映著她姣好的身段兒,看服飾雖是白衣卻非白衣軍的裝扮,不禁問道:“那個女子是誰?” 紅娘子回頭看了一眼,說道:“我領(lǐng)兵奇襲南京城時,在三岔口恰見這個女子帶著四個家將縱馬而來,還以連珠箭法傷了我四叔,我便把她擒下交給了我的親兵,不料隨即周德安便領(lǐng)兵回來,所以沒顧得上處置她,四叔看這女子衣飾華貴,身手不凡,想是城中重要人物的女眷,順手把她帶了來,希望緊要關(guān)頭能迫為人質(zhì)”。 趙瘋子聞言一聲苦笑,搖頭道:“你四叔還真是山賊作風(fēng),又是綁rou票么?真難為了他,萬馬軍中,居然還綁個人質(zhì)回來,你綁了誰來,楊凌又豈肯放手?四川世子被人挾為人質(zhì),他都不以為然吶”。 趙瘋子嘆息一聲轉(zhuǎn)身yù走,忽又心中一動,慢慢轉(zhuǎn)過身來,仔細打量馬憐兒一番,對紅娘子道:“此人說不定真是官宦豪門,還沒盤問過她?嗯不要問了”。 “什么?”紅娘子不明趙瘋子的用意,詫異地道。 “你還想奇貨可居不成?她衣著華貴,又有家將相隨,家里定然非富即貴,這樣的人倒可以利用一下,真若問清她的身份反而引人疑心”。 趙瘋子放低聲音,悄悄囑咐一番,紅娘子詫異地道:“我四叔?他粗手大腳、喳喳呼呼的莽撞漢子,他能行么?” 趙瘋子點點頭:“越是看起來不會說謊的人,越容易騙人,看那女子一臉jīng明相,不是個好騙的,也就你四叔這樣的粗人,說出的話才能讓她深信不疑”。 紅娘子點點頭道:“好,我便依計行事,希望這個女子真能派上用場才好”。 目送紅娘子離去,趙瘋子看看四下里圍著遘火東倒西歪的士兵,眼中閃過一絲懊悔。中條山成功突圍,使第一次dúlì指揮這么大戰(zhàn)役的趙瘋子得意忘形,大權(quán)獨握后又不免自矜自滿起來,他不但小看了楊凌的能力,同時也高估了自已和楊虎劉六等人的能力。 殺進江南之后,雖然意外地發(fā)現(xiàn)楊凌秘密組織了一支jīng悍的騎兵隊伍,此時卻已是如騎虎背,其他兩大軍已經(jīng)發(fā)動,他只能盡力一搏了。 吩咐紅娘子率輕騎繞道趕往南京后,他兵分三,趙鎬率一軍自毛家橋、邵莊一線攻擊楊凌左翼,趙潘率一軍同而行,半道分開繞至楊凌后陣,而他自領(lǐng)其余人馬自正面迎敵,希望讓腹背受敵的楊凌軍隊陣腳大亂,在太湖之畔快速擊潰他,然后奔赴南京馳援。 可是楊凌的探馬得到三來襲的消息后,楊凌卻大膽地采用了集中兵力、逐擊破的閃電戰(zhàn)法,憑爾幾來,我只一去,忽然整齊全部人馬,舍了正面之?dāng)澈妥笠碇當(dāng)?,以右翼的太湖為依托,截向準備繞向自已后陣的趙潘,打了個措手不及,以優(yōu)勢兵力摧毀趙潘人馬,隨即攻向左翼之?dāng)?,這時就變成他們從側(cè)翼攻擊趙鎬了。 有意做出動靜,大張旗鼓而進吸引楊凌注意的趙燧聞訊急進,當(dāng)頭迎來的卻是趙鎬的敗軍,自已的敗兵先沖亂了陣勢,許泰江彬的人馬氣勢如虹、如虎吞羊,緊跟著就殺了過來,分兵變成了自減實力,趙燧又氣又悔。 他的本意是打潰楊凌,馳援南京,現(xiàn)在不但被楊凌拖住,而且還居于下風(fēng),楊凌可以專心與他在太湖作戰(zhàn),他卻牽掛著南京戰(zhàn)局,這一場廝殺戰(zhàn)至天明,料想紅娘子早已繞攻向南京去了,趙瘋子這才且戰(zhàn)且退,也一奔向南京城來,想不到其他兩軍皆未趕到,詐城奪門計又被人識破,竟然落得如此田地。 趙瘋子默默地游走在沉默不語,偶爾才傳來幾聲呻吟的休息官兵之間,努力保持著平靜,剛剛繞過兩個傷兵,他就看到前方急急走過來幾個手里舉著火把的人,當(dāng)先一個正是自已派去江邊聯(lián)系的趙潘,趙瘋子急忙迎了上去。 “二弟,可有了對面消息了?”趙瘋子迫不及待地道,同時一拉趙潘,把他拉到隱蔽處,已防有些不便讓部下聽到的消息。 “大哥,我這一沒闖過去,半道上看到幾座軍營,人數(shù)雖然不多,可我們?nèi)藬?shù)更少,不敢硬闖,旁邊要么是村寨,要么是湖泊,再取道得繞幾十里,我看闖不過去,只得先回來了,不過我們抓了兩個官兵,打聽到一些其他兩人馬的消息。 劉七在江山遇到大風(fēng),未曾交戰(zhàn)先折損大半,現(xiàn)在領(lǐng)著兩千多殘兵被包圍在鳳凰嶺上。兩下里都是jīng疲力盡,一個守山、一個圍山,現(xiàn)在僵持不下。楊虎一軍徹底潰散了,到處都是殘兵敗將,只有李夜隱一三千多騎獨自逃跑,娘的,他是趁楊虎與人交戰(zhàn)時想自已溜走,可他也沒落好,現(xiàn)在一向東逃,被堵在黃金山了”。 這兩個地方趙燧并不知道,聽趙潘說了一遍,又大致指明方向,對具體徑和距離還是心中無數(shù),剛剛升起的收攏殘兵、壯大實力,合力迎敵的念頭只好打消,現(xiàn)在這仗打的,真是盲人瞎馬,各自為戰(zhàn)了。 此地不同于趙燧經(jīng)營多時的中條山,完全不了解情況,消息渠道又沒有,趙燧逃跑的念頭又浮上心頭,他現(xiàn)在只盼著派出的四人馬能有一趕到預(yù)定地點,和江對岸取得聯(lián)系,可是即便如此,能否逃脫他還是毫無把握。 望著無邊的夜sè,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朝廷的官兵正對這里虎視眈眈,趙瘋子不禁一聲長嘆。 湖邊,紅娘子跪在岸上,向北方遙拜。 程老實站在一邊,待她拜了三拜,扶起她道:“鶯兒,別傷心啦,如今大仇得報,你爹和咱老寨死去的也能瞑目了”。 紅娘子拭去臉上的淚水,低聲道:“二叔,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勸爹接受招安才害得大家,你們從來不怪我,可我知道,這是我的錯”。 程老實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說道:“傻孩子,為什么要怪你?咱們干了這一行,選了這條,那就生死由命,不能怨天尤人。接受招安,也是想過個安靜rì子,要是大家都不愿意,你爹和幾位叔叔就會同意你的說法?別什么事兒都往自已身上攬”。 紅娘子望著水中的波蕩,湖面上吹來的晚風(fēng)撩起了她的秀發(fā),秀發(fā)拂在淚濕的頰上,就象她心情一樣紛亂,咬了咬嘴唇,她忽然說道:“二叔,咱們的心愿已經(jīng)了了?,F(xiàn)如今白衣軍落得如此下場,咱要是利用完了人家就走,那就不是人了。我要幫著秀才,把他保到太行山上,然后咱們遠走他鄉(xiāng),打江山坐天下,我不攙和那事兒,二叔,你們同意么?” 程老實長吁口氣,苦笑道:“你這傻丫頭,當(dāng)初老大一門心的想著造反,還不是看看楊虎統(tǒng)一了北方綠林,又聽劉神仙胡吹山擂的?再后來我們跟著造反,那是圖個啥?不就是為了找手握重兵的周德安報仇?坐天下?等到真的打下江山,我們這些老骨頭墳頭青草都兩尺高了”。 他點點頭道:“你說的對,咱們這些江湖人,大字不識、刀頭舔血,人家看不起咱,可是咱們有咱們做人的章法,這道義得講。如果突圍出去,咱們把趙燧護到北方,也算仁至義盡了”。 紅娘子點點頭,說道:“二叔,去照看一下咱們的兄弟吧,我不礙事的”。 程老實嗯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紅娘子對著湖水又悵望良久,才返身上岸,慢慢走到那棵大樹下,她的馬探過頭來,親昵地在她肩頭蹭了蹭,紅娘子拍拍駿馬的腦袋,然后走到樹下。 馬憐兒被綁在樹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這個把自已生擒活捉的高手,過了片刻,她忽然問道:“你是女人?” 紅娘子點點頭,將唇上的八字胡扯了下來,馬憐兒吸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了,紅娘子!大盜楊跨虎”。 紅娘子忽然一笑,說道:“說的沒錯,就是我!你好象并不怕我?” 馬憐兒柳眉一挑,說道:“怕你?因為你抓住了我?” 紅娘子輕輕搖頭,眼睛很危險地瞇起來,沉聲道:“你也知道我們是匪,是無惡不作的大盜,你不怕我把你,嗯?” 馬憐兒忽然笑起來,她這一笑好生動人,就連本是美女的紅娘子也不禁看得一呆,馬憐兒吃吃地笑道:“怕你怎么樣?怕你把我交給那些男人強暴還是五馬分尸?” 紅娘子雖是山賊,可是這話還是不好意說出口,她卻沒想到馬憐兒居然毫不在意地替她說了,不禁愣住那里。 馬憐兒眼睛里含著笑意道:“你連嚇唬人都不會,一個女人用強暴嚇唬另一個女人,除非她是喪心病狂,可是據(jù)我所知,紅娘子并不是那樣的人”。 紅娘子嘴角一勾,說道:“想不到我一個大逆不道的造反者,名聲還真不錯。” “你的名聲本來就不錯,做山賊的人也不全是賊,做官的人里,有的人照樣是賊,黑心的賊,禍害百姓比誰都多、比誰都狠,是不是賊,并不是判斷一個人好壞的標準,更不是該不該殺光的理由”。 馬憐兒坦然道:“可是你本是俠盜,何苦與天下為敵?先就一錯了,朝廷招安,偏偏坐失良機,又是一錯?,F(xiàn)如今你們已是窮途末,難道還不為自已打算?” “事已至此,唯有死戰(zhàn)罷了,還能有什么打算?朝廷還肯再做招安?” 馬憐兒惋惜地搖頭道:“不可能,動了這么大的陣仗,已經(jīng)打到現(xiàn)在這個局面,朝廷是不會招安了”。 紅娘子一曬道:“那就是了,你還說這些廢話做什么?” 馬憐兒微笑道:“怎么是費話?招安雖不可能,不過你想懸崖勒馬卻也不是毫無辦法。你,還有你身邊這些人,這些追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縱然你不怕死,難道就不為他們打算?” 紅娘子微微有些意動,脫口問道:“什么辦法?” 馬憐兒左右看看,低聲道:“殺人立功!” 見紅娘子不語,馬憐兒又低聲道:“你是崔家山寨的人,趙瘋子卻是霸州響馬,原本就不是”。 說到這兒,她忽然住了嘴,紅娘子冷冷地道:“怎么不說下去了”。 馬憐兒輕輕一嘆:“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會這么做的”。 紅娘子一笑:“你很聰明,如果你再不住口,我真會一劍殺了你。我接受過招安,結(jié)果是我的爹爹還有山寨很多人,中了官兵的計被殺了。我并不想打什么江山,為了復(fù)仇,我加入了白衣軍,現(xiàn)在我的大仇報了,如果趙瘋子發(fā)達了,我可以走。他們正在落難,所以我得陪著。我說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是女人,可是從小到大,我得象男人一樣活著”。 她說著轉(zhuǎn)過身去,卻又慢慢轉(zhuǎn)過來道:“你很美麗,也很聰明,還有一身好武藝,看你的裝扮,該是個豪門千金,從小泡在蜜水里的你,不會明白我們這樣的人,嫁個人,相夫教子,那就是你的命運,而我們,什么都得自已去拼,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br> “嗆”地一聲,劍光一閃,馬憐兒身上的繩索應(yīng)聲而斷,紅娘子慢慢還劍入鞘,意興索然地道:“你傷了我的人,本來想好好整治你一番,就沖你一句‘是不是賊,并不是判定一個人好壞的標準’,算是為我們這些人所不恥的強盜說了句公道話,我紅娘子放過你”。 馬憐兒撫磨著被捆得紅腫的手腕,驚疑地道:“你真的放我走?” “哼!難道我會背后給你一箭!” 馬憐兒又驚又喜,她自從知道抓住自已的是趙瘋子、紅娘子的人馬,就知道自已不會受人凌辱,她掌握的情報系統(tǒng)對三白衣軍有相當(dāng)了解。 趙燧子以俠義自居,而且他正是因為妻子險些被人凌辱才被迫入伙,所以最恨yín邪之徒,他的軍中侵犯女sè者剖腹剜心,用刑極嚴,紅娘子入伙后這一禁令更是無人敢犯。至于被處死,落到他們手中也只能坦然受之了。 正因如此,馬憐兒才夷然不懼,反而動起心想挑動紅娘子私心,讓她殺了趙燧邀功,使相公剿匪少些損失,想不到對她一番知心話,竟然打動了這個女盜。 馬憐兒驚喜不禁地道:“紅娘子義薄云天,俠義無雙,小女子衷心感佩”。 紅娘子“嗤”了一聲道:“少拍馬屁!殺了你濟得什么事?不過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走,我們不能讓官兵知道我們現(xiàn)在的情形,明rì一早,我們轉(zhuǎn)移時自會放你離開”。 紅娘子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扔到她手里,說道:“你好生在這兒呆著吧,別動歪腦筋,這里是我們的大營,你是溜不掉的”。 馬憐兒滿臉陪笑:“多謝紅姐,紅姐一喏千金、一言九鼎,你答應(yīng)放我,我還冒什么風(fēng)險?” 紅娘子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馬憐兒看了她一眼,老老實實在原地撿了塊石頭坐下,捧著**的饅頭使勁兒啃了一口,然后咧咧嘴。旁邊一個很兇悍的獨眼大娘冷哼一聲道:“怎么?你們富貴人家吃不慣這東西?有的吃就別挑了”。 馬憐兒不吃東西還好,咬了這一小口,肚子還真餓的骨碌碌叫了起來,她忙換上一副討喜的甜笑,柔聲道:“吃的慣,吃的慣,大娘,有沒有水呀,給我喝兩口”。 獨眼老婦嘿了一聲,一指湖邊道:“喏,有的是水,隨便你喝”。 她見馬憐兒望著一波萬頃的湖水兩眼發(fā)直,不由嘿嘿笑道:“我們小姐,就是那些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立人的江湖好漢,也沒有一個不佩服的,她說饒你一命,那就是板上釘釘,你要是想從水上逃走,那也隨便你,幾十里的湖面,小心半道兒沒了力氣”。 馬憐兒把臉一垮,道:“哪兒能呢,我我這樣吃就好”。 她四下瞧瞧,忽地走過去從馬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枝箭來,獨眼老婦眼神炯炯地盯著她,馬憐兒向她咧嘴一笑,把箭頭“蓬”地一下扎進饅頭,一點不見外地擠到老婦身邊就火烤了起來。 老婦往旁邊挪了挪,哼了一聲沒說話,不過一個盛水的皮口袋卻扔到了她的腳下。馬憐兒向她善意地笑了笑,又轉(zhuǎn)向火堆,火光紅紅的,映著她的俏臉艷若桃花,馬憐兒幽幽嘆了口氣:“我被抓到這兒來,不知哥哥有多著急,還有那個死沒良心的,他要是親自帶兵,現(xiàn)在該到了府上了吧,唉,可憐了他,一定會急瘋了”。 想了想,她又一撇嘴:“他活該,我整天想著他,他在京里倒逍遙快活,輪也該輪到他想我了”。 好象楊凌就在眼前似的,還有點孩子氣的馬憐兒越想越解氣,沖著火堆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兒。就在這時,甄揚戈挎著大刀片子走了過來,喳喳呼呼地道:“單二娘,鶯兒呢?” 單二娘向前邊一弩嘴,悶聲悶氣地道:“喏,去那邊了,想是看望受傷的兄弟們?nèi)チ恕薄?/br> “??!”甄老四轉(zhuǎn)身就走,嘟嘟囔囔地道:“要我說,陜西那地兒,從商洛”。 馬憐兒聽在耳里,心中一動,一雙狐媚的俏眼不由狡猾地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