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之上 第4節(jié)
樂有薇私下為人狂妄,感情上竟如此氣短,凌云哼道:“葉總沒家室,卻不肯娶她,她就不能狠狠心,自己走人嗎?” “不跟他跟誰?她以前那個男朋友,一窮二白都不要她,葉之南干嘛就得娶她,外面大把女人想嫁他?!比f琴慢飲咖啡,“美貌又不是什么稀缺品,再說她長得也就還湊合,公司比她漂亮的一大把?!?/br> 凌云不贊同:“美貌還不算稀缺品?” 萬琴嚴肅地說:“靈魂才是。葉之南那種穿花蝴蝶,他懂什么?!?/br> 凌云回到辦公室,洪經(jīng)理轉(zhuǎn)發(fā)了葉之南的批復(fù):“拍賣師,得多在拍場上積累經(jīng)驗。既然成本下得來,兩邊都做吧,時間多間隔幾天?!?/br> 樂有薇沒告狀?凌云對著郵件出神,美貌必然是稀缺品,很好用,不看到她的時候,我才比較討厭她。 洪經(jīng)理把凌云的珠寶玉器拍賣會預(yù)排在春拍第二天上午,樂有薇的玉器雜項拍賣會則是第七天下午,誰手握重器,誰吸引到的買家就會多些。 樂有薇打出電話,那次在香港佳士得拍賣會上,她和拍得白玉雙魚佩的商人互留聯(lián)系方式,三不五時向?qū)Ψ酵▓笮星?,分享資訊。拍賣行業(yè)巨頭林立,貨主轉(zhuǎn)讓物品時,會有更好的選擇,但她做足了人脈維系,當他們打算出讓,會想到她。 商人姓康,做服裝生意,僅僅一年,他的生活就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工廠關(guān)了一家,太太換了一位。 新娶的這位大學(xué)剛畢業(yè),比老康小了快二十歲。請柬上,她的名字是陳妍麗,但她所有的社交網(wǎng)頁上,都自稱為貝拉小姐。樂有薇便喊她bella,她笑得分外甜蜜,拉著樂有薇自拍了一堆照片。 婚宴上,樂有薇說:“我是貝斯特拍賣公司的,你有藏品想出手,記得找我。”次日,陳貝拉就約她喝下午茶,說要拋售一批古董,其中就包括白玉雙魚佩。 一年前,老康說太太信星座,這件玉佩送給太太當結(jié)婚紀念日禮物,她是雙魚座。兩人離婚,太太要走了房產(chǎn)店鋪和現(xiàn)金,外加一雙女兒,老康送她的禮物她一件都沒拿。 陳貝拉說:“她覺得是諷刺,我更不會要了。” 當然,黃金和奢飾品陳貝拉還是留下了,老舊的玉器欣賞不了,能賣則賣。前妻置辦的沙發(fā)桌椅雙人床,陳貝拉先后扔掉了,樂有薇每次游說她出讓藏品,都被她拉著逛家具城,委托拍賣合同卻總拖著不簽。 在古玩行當,玉佩很難算是重器,但白玉雙魚佩是永樂皇帝朱棣饋贈皇后之物,對一場玉器雜項拍賣會至關(guān)重要,樂有薇自然視為重器,她約陳貝拉簽合同,電話里,陳貝拉模棱兩可:“要不,你先過來吧?!?/br> 人對物有感情,惜售心理很正常,但前妻的舊物,陳貝拉原本眼不見為凈。樂有薇懷疑有同行截胡,開車趕去她家。 作者有話要說: 【注】沁色是指玉器在環(huán)境中長期與水、土壤以及其他物質(zhì)相接觸,自然產(chǎn)生的水或礦物質(zhì)風(fēng)化侵蝕玉體,鐵、錳等氧化物緩慢地侵入玉器使其部分或整體的顏色發(fā)生變化的自然現(xiàn)象。沁色通常會成為一塊古玉的重要鑒定標準。(摘自百度) 第5章 陳貝拉住在云州北邊的別墅區(qū),庭院很闊大。樂有薇遠遠望去,她正在木香花下招待客人。 午后晴朗,那人逆光坐于木桌前,看不清面容,他的手邊放著一只錦盒,里面裝的十有八九是白玉雙魚佩。樂有薇快步走去,陳貝拉聞聲回頭:“這么快?” 樂有薇笑:“不快不行啊,你的玉佩不到,我都沒法做拍賣圖錄。有些客戶搞投資,只買圖錄封面那件。” 拍賣圖錄是為拍賣會制作的廣告圖冊,包含一場拍賣會全部拍品信息,圖文并茂展示各件拍品的優(yōu)勢特點,拍賣公司用它招攬買家。封面拍品遲遲定不下來,團隊成員都很急。 四月暮春,木香盛花期已過。客人正在看錦盒里的白玉雙魚佩,白襯衫,黑發(fā),面前一杯清茶,陳貝拉問:“果汁還是咖啡?” 樂有薇問:“這位是……” 陳貝拉說:“秦先生是老康客戶介紹來的?!?/br> 樂有薇笑吟吟:“秦先生,幸會,我是貝斯特的樂有薇。” 秦杉抬頭看她,眼睛里有星辰一樣,那么清澈,他微笑道:“樂小姐,你好?!比缓笥值皖^去看白玉雙魚佩,陳貝拉見樂有薇愣怔,打圓場道,“秦先生話少?!?/br> 樂有薇回過神,古玩圈評價一件物件是“開門貨”,指的是顯而易見的真東西,但眼前人仿佛賦予“開門”另一種含義——當你打開門,陽光涌進,亮堂堂一片。 樂有薇笑問:“我說過,這件玉佩是大開門,貝拉你還記得嗎?” 陳貝拉說:“記得!你說開門是一目了然?!?/br> 秦杉似白瓷,清清朗朗,樂有薇目光落在他手上:“對,開門見山,開門見喜。” 陳貝拉笑了:“秦先生,樂小姐是拍賣行的專家,她為我這件玉佩來過很多次,她都覺得是好東西,錯不了。” 樂有薇頓時明白,自己被陳貝拉當成抬價的砝碼了。秦杉把手邊的文件袋推給陳貝拉:“合同你簽了字就轉(zhuǎn)賬?!?/br> 陳貝拉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有薇,你看……” 樂有薇有數(shù)了,秦杉不是同行,是買家。她問:“秦先生是買來收藏,還是投資?” “收藏?!逼届o的神色,平靜的語氣。 拍賣場上豪客云集,有人是以藏養(yǎng)藏,送出舊愛,收入新歡;有人是在投資,一升值就散出流通;還有人則是純粹的藏家,只納不吐,樂有薇揣測秦杉是最后這種。 陳貝拉見兩人爭奪,更是開心。院外響起卡車聲,她望過去:“呀,我訂的案子到了?!?/br> 樂有薇說:“上次你說要買個案子,給你父母供佛用,就是它嗎?” 陳貝拉美滋滋:“是呀,我爸說了,老紅木好,我小時候,他攢了一年的工資,買了紅木沙發(fā)和茶幾,到現(xiàn)在還舍不得淘汰?!?/br> 卡車后座有兩個男人,年長的那位跳下車,跟車上的年輕人配合著,把大案往下搬,陳貝拉往那邊走:“哎呀,別磕著了?!?/br> 秦杉看了一眼:“那東西不真?!?/br> 陳貝拉一驚:“怎么會?老板是我大學(xué)老師的侄兒,他經(jīng)營老紅木家具很多年了。” 樂有薇驚訝,隔了幾十歩之遠,竟能鑒定出真假? 秦杉再次說:“不真?!?/br> 陳貝拉發(fā)急:“為什么?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秦杉回答得很簡單:“兩個人抬不動。” 陳貝拉困惑,樂有薇一咂摸,會意了:“老紅木結(jié)構(gòu)細密,堅硬沉重,要真是老紅木,那么大一張,得三四個人抬,他倆抬得太輕巧了?!?/br> 陳貝拉跳腳:“老康找人看過,都說是真紅木啊!他們還刮了一點呢?!?/br> 樂有薇想了想:“說不定只有外面那一層皮子是紅木,剩下的都是柴木?!?/br> 陳貝拉怒沖沖過去了,樂有薇本想跟去,側(cè)頭一望,秦杉正在看她,手指輕微撫過白玉雙魚佩上那處沁色,她坐下來:“你是真喜歡它?!?/br> 秦杉說:“嗯?!?/br> 樂有薇試探:“一眼就發(fā)現(xiàn)問題了,是經(jīng)驗取勝,你收藏了不少家具吧?” 秦杉搖頭,樂有薇再問:“你是搞鑒定的嗎?” “不是?!鼻厣纪A艘幌?,說,“做建筑?!?/br> 樂有薇和夏至相熟,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夏至性子清冷,但秦杉并不冷漠,只是在等她講話,那樣子竟有幾分青澀的少年氣質(zhì),還來不及學(xué)會人情練達。她迅速作出決定,要跟秦杉爭奪這件玉佩。 樂有薇關(guān)注雙魚佩,源于幼年時,她爸爸的心頭憾事。爸爸看中一件雙魚佩,價格偏高,稍一猶豫,就被旁人收走,不然送給mama當生日禮物再好不過。 多年以來,樂有薇總會下意識留意各種雙魚佩,但只是看看,沒有強烈的收藏意愿。這件白玉雙魚佩也是,她喜歡,卻只限于喜歡。陳貝拉選擇賣給秦杉,她并不會真的抓瞎,葉之南教過她,不要讓自己處于太被動的局面,她永遠都會預(yù)留備用方案。 但是現(xiàn)在,這件雙魚佩,她要定了。首先,它是帝王之物,能為她在拍賣場的處子秀博到最大的噱頭;其次,從談吐和氣質(zhì)來看,秦杉出身差不了,家里不會沒好東西。在這行幾年,樂有薇多少練了一點鑒人的眼力,她想通過雙魚佩,順理成章結(jié)識秦杉。 陳貝拉帶著怒意回來,她把樂有薇的話學(xué)給對方聽,對方?jīng)]有辯駁,只說既然有質(zhì)疑,那就先拖回去,請她自己和老板再交涉。 卡車心虛地開走了,陳貝拉對秦杉道謝。樂有薇心下透亮,秦杉的出價一定比貝斯特給出的估價要高,而且是即時支付,所以陳貝拉傾向他。 眼下,秦杉一句提醒就避免陳貝拉被人坑,白玉雙魚佩是他的了。樂有薇仍想再爭取爭?。骸芭馁u場上,成交價高出估價幾倍,是常有的事?!?/br> 陳貝拉婉拒:“我知道你們貝斯特很有誠意,但是秦先生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不想他回去不好交差?!?/br> 樂有薇一愣,也就是說,秦杉是驗貨人,買主另有其人。但這行吃的是眼力飯,行的是規(guī)矩事,她不能繞過陳貝拉私自接觸買家。 當務(wù)之急,是讓陳貝拉暫緩簽合同,可陳貝拉說她沒時間再考慮了。秦杉代表“今生珠寶”的老板江天來簽約,品牌專營珠寶玉石金飾,旗艦店于明天開業(yè),江天想把它當一張“皇族尊享”的宣傳牌打出去。 文件袋里是江天的購買合同,樂有薇瞥了兩眼,悄悄給陳貝拉發(fā)了一條信息,陳貝拉看完,不動聲色。 樂有薇告辭,陳貝拉起身送她,秦杉也跟著站起來。樂有薇眉梢一挑,笑得意味深長:“秦先生,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我叫樂有薇,音樂的樂,薔薇的薇,你呢?” “秦杉?!?/br> “哪個字?” “杉樹的杉?!?/br> 常綠或落葉喬木,高高直直,潔白端正,樂有薇笑著說:“杉木,造船很好?!?/br> 秦杉也笑了,樂有薇揮手離開,秦杉,她記住了。 陳貝拉給秦杉又倒了杯茶,樂有薇剛才讓她別急著賣,最好先簽租賃合同,等明天今生珠寶把白玉雙魚佩名頭打出去了,貝斯特的估價也會上來,這兩天就能給她準信。 價高者得,何樂不為?陳貝拉說:“這東西是我老公買的,合同讓他簽吧,他出差后天就回來了。” 秦杉為難地看她:“明天就開業(yè)了。” 陳貝拉嬌笑:“我老公的東西,我簽字賣了,他生氣要吵架的呀,你能幫我吵嗎?” 秦杉更為難地看著她,陳貝拉對他笑得很輕柔:“要么這樣,我先租給你,把開業(yè)典禮應(yīng)付過去。我體諒你,你也體諒我,好不好?” 秦杉說:“……我想想?!?/br> 車還沒開出別墅區(qū),樂有薇就收到陳貝拉反饋了。話少的人事多,主意正,陳貝拉搞不定秦杉,樂有薇當機立斷,啟動第二方案。 車停在路邊,樂有薇撥打杜老頭的電話。她剛和貝斯特簽工作合同那年,杜老頭就來問過:“我手上有件好寶貝,來詢個價?!?/br> 前臺帶杜老頭去找樂有薇,當天下午,在杜家,樂有薇見著了大大小小的玉器。大半不值錢,但那件玉跪人鎮(zhèn)紙是清代嘉慶皇帝的御用品,白玉被雕刻成下跪的人形,姿態(tài)活靈活現(xiàn),確實是好東西。 杜老頭愛玉,年輕時在古玩店看上玉跪人,傾盡所有,還找?guī)讉€同事借了錢,藏了幾十年,他說了:“玉跪人,遇貴人,我還沒遇到過貴人呢,哪能賣了?” 但杜老頭那語氣分明不把話說死,樂有薇有底了。不是不賣,是小門小戶好不容易有件好東西,患得患失,這很常見。 你有好貨,我有耐心,樂有薇前后磨了三年多。上上個月,杜老頭的兒媳婦要生二胎,她翻了一大堆孕婦知識,跑了好幾家婦幼醫(yī)院和家政公司,考察了十幾個月嫂,終于給他們敲定到滿意的。 杜老頭抱著大胖孫子,喜不自勝:“沒白供著它,總算把貴人帶給我了。” 那天,樂有薇逗著嬰兒,杜老頭說:“你找客戶摸摸底,我也分析分析。” 電話通了,樂有薇問:“杜伯伯,您哪天有空,我想拜訪您?!?/br> 杜老頭說:“接了圓圓放學(xué),我就在家了,你四點半到吧。” 杜家住在老舊的小區(qū),樂有薇把車停在附近的超市,在熟食區(qū)挑了一只燒鴨,再去買了一壇黃酒,杜老頭習(xí)慣咪點老酒。 小區(qū)大門口有家糕餅屋,新出爐的桃酥很香,杜老頭的孫女圓圓愛吃。樂有薇拎著幾種食物敲門,一抬頭,卻看見凌云。 杜老頭送著凌云,問:“你們一個單位的,互相認識吧?” 樂有薇明白了,杜老頭是故意讓兩人碰面,造成搶手局面,才好抬價。凌云臉色不大好看,她知道凌云同樣沒料到:“我和凌云一起實習(xí),又一起留在貝斯特。” 杜老頭笑瞇瞇:“緣分啊,小凌,慢走??!” 樂有薇笑臉迎人,凌云沒理會,沖杜老頭說聲再見,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