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院外，樂有薇和江天迎面趕來，凌云一愕，樂有薇竟然不去看葉之南的拍賣會？

    樂有薇打個招呼：“凌云，自在觀音像在哪邊？”

    凌云指了指：“那邊?！?/br>
    樂有薇為江天和凌云互相介紹，凌云認出江天是和沈志杰競爭白玉雙魚佩之人，她很納悶樂有薇竟會給她介紹客戶，樂有薇問：“是這幾天征集到的嗎？”

    凌云點頭，但不打算跟樂有薇多說。能得到王翰成舊藏，于她意外之喜，那日，她去答謝拍下杜老頭那件玉跪人的買家，學著像樂有薇一樣，關注對方和家人的喜好和需求，拎去一箱樂高玩具。

    買家姓周，有個6歲大的兒子，對玩具愛不釋手。凌云耐著性子陪他玩耍，正待告辭，周先生卻邀請她同往王家。

    周先生患過很嚴重的腎病，王浩軒大夫妙手回春，治好了他。周先生登門答謝，當時王大夫的meimei正在三哥家中做客，經她引薦，周先生的傳媒公司和她所在單位達成戰(zhàn)略合作。

    前前后后都是恩，周先生拍下玉跪人，是為了贈給王浩軒。凌云是專業(yè)人士，能幫他仔細講講玉跪人的好。

    在王家，凌云見著了種類豐富的藏品。王浩軒說亡父信佛，但自己兄妹幾個對古玩興趣都不大，下一代都在國外定居，更沒繼承祖輩的愛好，他委托凌云幫忙拍賣父親的遺物，佛緣廣結天下人。

    王浩軒剛退休，即將赴美和兒女團聚，他行程在即，要求凌云盡快籌辦拍賣會。凌云找萬琴協(xié)商，萬琴認為不如沾沾春拍的光，趁熱打鐵。

    有萬琴幫忙，凌云一路綠燈，連拍賣場地都是撿現成的，就在明天夏至主槌的中國古代書畫專場之前，這場是公司年度春拍的壓軸場次。有些競買者和觀眾習慣提前到場，“傳燈者”能幫著暖暖場。

    凌云征得的這尊金絲楠木自在觀音和江家老照片上的祖?zhèn)髦锓浅Ｏ嗨疲瑥牡撞靠钭R來看，出自同一工匠之手，江天拍胸脯：“舍我其誰？”

    凌云為江天簡要地介紹，樂有薇見她行色匆匆：“你去忙吧，我和他自己看看。”

    凌云小跑著離開，回頭一看，樂有薇和江天不知說到了什么，相對笑彎了腰，言行甚親昵。

    一發(fā)動車子，凌云就跟萬琴分享新情報：“樂有薇居然想開了，找了新人，就是跟盧瑋男朋友搶雙魚佩那個。”

    “傳燈者”拍賣會是凌云的，好賴都和樂有薇無關，如果江天只是普通朋友或大客戶，樂有薇不會為了陪他，而放棄去捧葉之南的場。萬琴聽了嘖嘖道：“賤人就是賤人，葉之南才請到女明星給她捧場，她轉頭就巴上新人了?！?/br>
    凌云給出結論：“說明葉總和香港女人真快結婚了，她得止損?！?/br>
    樂有薇主攻玉器雜項，雜項包括文房四寶、繡品、佛像、鎏金器物、手串、核桃等，范圍很廣，她在不少藏家貨主家中都見識過佛像，比凌云講得更明晰易懂。原本只是跟江天閑談，竟吸引了眾多參觀者尾隨，還讓她講講現場的書法作品。

    佛像對于普通人不便宜，但書法作品底價不高，拍一幅掛在書房，也能圖個吉利，參觀者的興趣更大。樂有薇從小練書法，對書法作品講得頭頭是道，凌云團隊成員大多留在現場，眼睜睜看著頭兒的競爭對手大出風頭。

    江天慨嘆，如果小時候，爺爺能像樂有薇這樣深入淺出地講解，他興許還能聽得進去，但現在，他和王家后代一樣，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在他眼里，這件金絲楠木自在觀音像也就是個值點錢的寶貝。

    樂有薇故意多看他兩眼，意在提醒他不能再像對待白玉雙魚佩那樣，頂不住壓力，江天說了實話。他有幾件事沒處理好，惹惱了爺爺，才被迫回中國創(chuàng)業(yè)，若能買個跟自家舊物相仿的物件，哄上一哄，爺爺沒準就收回成命，把他召回美國了。

    想在中國開拓市場，只要砸下高薪，必能請到厲害的職業(yè)經理人，完全不用把孫兒押在國內嘛。

    樂有薇替江天辦妥競買手續(xù)，離開預展現場是下午4點半，葉之南主槌的陶瓷拍賣會已然開場。

    江天提議：“喝杯咖啡去？”

    樂有薇點開手機，一小多時前，秦杉問：“小薇，怎么忽然想起觀音像了？”

    樂有薇回復消息，江天湊來看一眼：“你告訴他，這次我不會放棄?！?/br>
    樂有薇只給秦杉發(fā)過去幾個字：“看到一件相似的?！?/br>
    在江家林，樂有薇看了貨，也鑒了人，俗語說財帛動人心，對秦杉不太靈。硬來不行，得先喂餌，拿下金絲楠木自在觀音像讓秦杉驚喜驚喜，才好開口置換那堆紫檀殘件，她提醒江天這次先不要跟秦杉多說。

    江天說：“我拍到觀音像，是哄我爺爺開心的，不關他的事，他能同意嗎？”

    “總得試試?！睒酚修备旆治觯@幾天她觀察到，秦杉是把善思堂當自己的作品完成，說起觀音像被燒毀時，他面有憾色。拍得觀音像，他自然會高興，誰不希望自己的作品盡可能完美點？

    江天立刻就信服了，秦杉讀的建筑專業(yè)很重視對歷史風貌的保護和修繕，每到假期，他都跟著古堡修繕團隊去看各種斷壁頹垣。那些看著就像會鬧鬼的城堡，秦杉還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可見傻人傻大膽。

    鄭好在拍賣場里發(fā)來信息：“今天特別精彩，你還有多久能到？等下葉師兄要是問我，我怎么說？”

    有些事不想直面，但躲得過今天，也躲不過明天。樂有薇心煩意亂，眼見屏幕還跳出一條條提示信息，她把兩只手機都扔回包里，江天見她焦躁：“走，吃泰國菜去，我辦公室樓下有一家味道很地道?！?/br>
    傍晚時，葉之南主槌的陶瓷拍賣會結束，行業(yè)網站第一時間都發(fā)布了新聞。每年各大拍賣公司春秋拍陶瓷類拍賣都是重中之重，何況這次有明三代和清三代，都拍出了天價。

    鄭好匯報：“葉師兄再次斬獲白手套，最貴的兩件都被唐燁辰拍走了?！?/br>
    一年前在香港，佳士得拍賣會場，樂有薇和唐燁辰遠遠打了個照面。開場前，葉之南坐去前排位置，沒跟團隊成員坐在一起，他一落座，身旁一位氣質清矜的年輕男人就和他聊開了。從肢體語言來看，兩人的關系很親厚，樂有薇問鄰座的童燕：“那個人是誰？”

    童燕是葉之南的生活助理，答道：“唐燁辰，香港人，葉總和他是老朋友?！?/br>
    樂有薇就想起來了，《蒙馬特女郎》被省博左館長請回國，她和眾人離開劉亞成的海島后，從巴塞羅那飛香港的飛機上，她隨手翻了幾頁航空雜志，內頁就有唐燁辰的訪談。

    唐家在港英政府時代就是大家族的代表之一，生意包羅萬象，那架飛機所屬的航空公司也是唐家控股的產業(yè)之一，唐燁辰是唐家二公子，名副其實的豪門子弟。

    佳士得那場拍賣會上，唐燁辰拍下了幾件珍品，散場后，他和葉之南仍坐在原位，不時附耳輕談。葉之南回頭看眾弟子，樂有薇對他揚揚手，跟同事們先走一步，唐燁辰轉頭看過來。

    唐家二公子西裝革履，面目清雋，戴一副金邊眼鏡，但精英氣質里透著冷，看起來很不好相與，這是他留給樂有薇最初的印象。

    唐燁辰創(chuàng)辦的飛晨資本是投資公司，去年，他轉戰(zhàn)云州，接連做了幾個大項目。這大半年來，他meimei唐莎和葉之南走動很頻繁，每次開來貝斯特的車都是限量款，興許是唐燁辰參投了一個汽車集團的緣故。

    樂有薇沒跟鄭好說過唐莎，但貝斯特官網論壇的人自會議論，鄭好總能輕易掌握葉之南各種信息。

    公司的好事者都說，唐莎可能是笑到最后的女人。鄭好向樂有薇求證，樂有薇什么都沒說，她只知道，既然唐燁辰是葉之南的老友，從時間推算，唐莎認識葉之南只怕也有時日了，葉之南以前那些女伴可都是曇花一現。

    退場的人多，鄭好坐在座位上發(fā)信息，有個男人跑來問：“嗨，你是葉老師熟人嗎？”

    這人笑眉笑眼，很自來熟，鄭好抬頭看葉之南，他在和幾個競買者寒暄，身旁是唐家兄妹。

    鄭好臉色沉下來，公司都傳葉之南和唐莎在認真交往，也許不假。葉之南向這邊看來，章明宇說：“我確定你跟葉老師認識！”

    鄭好說：“我和他是中學校友，不過他比我高好幾屆，沒同過學。”

    章明宇熱情伸手：“認識一下，我叫章明宇，貝斯特的新員工，剛入職?！?/br>
    只要對方不是葉之南，鄭好就能應對自如，跟他握手：“這么巧啊？我也是新員工，下個月入職，我叫鄭好，鄭和下西洋那個鄭?！?/br>
    跟樂有薇混久了，語言習慣也隨她了，最早的時候，鄭好說的是鄭成功的鄭。

    章明宇問：“你哪個部門？我頭兒是個美女！”

    鄭好笑：“我頭兒也是美女，大美女?！?/br>
    兩人說說笑笑退場，剛走出會場，鄭好手機一響，葉之南發(fā)來文字信息：“等我一起吃晚餐?！?/br>
    出口處，人聲如潮，涌起，又退去。鄭好手足無措，7年了，這是葉之南第一次邀約她。她很慌，謝絕了章明宇請客吃飯：“我還有事，改天見?！?/br>
    章明宇道別走了，鄭好拐個彎，走到入口處，門口一排祝賀花籃，以樂有薇訂的最搶眼，她忍不住再拍幾張照片。

    每年春秋拍，樂有薇都會訂大花籃，預祝葉之南拍賣順利?；ɑ@里是顏色各異的唐菖蒲，樂有薇喜愛它的別稱劍蘭，葉子像鋒銳的長劍，花朵由下往上漸次開放，如同節(jié)節(jié)高升，用來祝賀很合適。

    花店老板專做進口花材生意，說在歐美民間，流傳著唐菖蒲是武士屠龍寶劍化身一說，樂有薇從大學一年級那個秋拍開始，年年訂購唐菖蒲，年年赴約捧場，直到這一次。

    葉之南主槌的拍賣會都是重頭戲，結束之后要么是答謝晚宴，要么是為核心客戶備下的品酒會。熙熙攘攘，皆為利來，他總有太多人要周旋，要應對，要逢迎，所以跟兩個師妹的慶功小聚，往往是第二天，有時是第三天。

    最初的時候，葉之南說過抱歉，樂有薇笑答：“所以在師兄看來，我和鄭好是自己人?！?/br>
    鄭好連發(fā)幾條信息，樂有薇都沒回復，她撥打樂有薇的工作號碼：“葉師兄推了應酬來找我，是什么意思？”

    樂有薇在手機那端笑：“我累了一場下來，也只想放松放松，不想跟那些虛頭巴腦的人虛與委蛇，你發(fā)兩張自拍看看?！?/br>
    鄭好只會化最基礎的妝，稍微重要的場合，都是樂有薇幫她化的。樂有薇今天不在，她去找外面的美容工作室，樂有薇說：“項鏈在首飾盒里，你戴著玩，江天很歡迎有人幫他打廣告。”

    項鏈很美，幾個化妝師都問牌子，還問晚上是不是有約會，打扮得這么漂亮，男人一定喜歡。鄭好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聽得很歡喜。

    拍賣會上，葉之南看了鄭好幾回。鄭好確定葉之南是在看她，因為章明宇也那么說。她在唐菖蒲花籃跟前傻了幾分鐘，回到出口處。很快，葉之南獨自出來了，一邊走，一邊扯松領帶，問：“想吃點什么？”

    鄭好的臉騰地燒起來。

    葉之南走在前，鄭好注視著他，白色襯衫，腰背挺直，高大峻拔。他跟樂有薇很相似，越是大戰(zhàn)，發(fā)揮越出色，神采奕奕地下來，毫無疲態(tài)，回頭望鄭好時，笑如天開：“粵式點心吧?！?/br>
    店堂明亮，鄭好和葉之南對坐。7年來，鄭好從未單獨和葉之南相處，慌得要命，埋頭小口喝粥。這家餐廳的蝦粥熬得很出色，可她緊張得喉嚨口都像被堵住了，快要喘不過氣來。

    葉之南沒吃東西，只喝一杯檸檬水。鄭好受不了過于凝重的氛圍，一橫心，抬起頭，想找點話說，卻見葉之南正在看她。

    鄭好的臉和心一起燒起來，下一秒，葉之南傾身，拈去她頸間被紅寶石項鏈卡住的一根碎發(fā)。

    鄭好心一震，臉熱得發(fā)燙，惶恐地躲開了他的眼神，聽到他說：“項鏈很精致。”

    鄭好攪著手指，鼓起勇氣：“謝謝葉師兄?！?/br>
    葉之南看她一眼，鄭好改口說：“謝謝葉總?！?/br>
    鄭好精心打扮過，白色吊帶裙，外罩真絲衫，如小鹿般驚惶。葉之南蹙眉，他要聽的不是這個。鄭好沒說項鏈是不是樂有薇的，或是借她的，但跟那晚在逸庭軒江天送出的那條很像。今天下午，鄭好一進場，葉之南就看到她戴了項鏈，鄭好從沒打扮得這么隆重過。

    拍賣會上，葉之南不禁看了好幾次，此刻面對面，更是越看越像，他心下一松。樂有薇很愛惜別人送的禮物，收到就立刻拆開，她總說禮物是用來享受的。這條項鏈不便宜，若是江天所贈，樂有薇卻轉送給鄭好，看來那小子不如自己以為的重要。

    鄭好察覺到葉之南神色的變化，正慌亂，葉之南笑道：“你今天又來捧我的場，謝謝?！?/br>
    鄭好開心又忐忑：“樂樂也想來，剛才她還問起你呢?！?/br>
    葉之南順著話問：“她還在安徽嗎？”

    鄭好唉聲嘆氣：“她早上找人借了雨靴，從山里蹚出來了，緊趕慢趕，照說能到。葉師兄，葉總，你別見怪，她可能是堵在路上了。”

    葉之南閑聊一般：“她說去安徽找貨?！?/br>
    “對，是紫檀八仙桌，好像是明代的，但是客戶不好說話，山路也不好走?！编嵑靡娙~之南盯著她，多解釋了幾句，“樂樂昨天就訂了花籃，她肯定很想捧你的場，沒趕到，你不要怪她?！?/br>
    葉之南從鄭好口中套出他想知道的，跟她聊了聊她想聽的行業(yè)趣事，再喊來服務員，蝦餃和椰奶布丁各要兩份打包，溫言道：“明天當早餐吃?！?/br>
    鄭好的心再一次亂跳，葉之南竟留意了她的口味。她迷惑地想，化妝師說化的是招桃花的妝，真有這么靈嗎？可是從自拍照片來看，不如樂樂幫忙化的好看。

    葉之南開車送鄭好回家，飯桌上旁敲側擊，他的疑惑已解。江天不過是樂有薇的追求者之一，最多是家世好，顯得突出了些。

    租住的小區(qū)到了，鄭好要下車，葉之南來過幾次，開進小區(qū)里：“你穿了高跟鞋。”

    車開到單元樓下，葉之南先下車，拉開后座的門。鄭好出來，他抬掌遮在她頭頂，防止她被車頂磕到，做足禮數。

    路燈光下，鄭好抬頭望著葉之南，葉師兄交往過的那些女伴，在失去他之后，會很難過吧？

    葉之南一直明白鄭好心中所想，他能和任何女人調情，但對鄭好總保持了距離，他暗自嘆氣，今晚鄭好恐怕要誤會了。

    一開始，他就暗示過，別為我浪費時間，但是沒用，暗示過很多次，仍沒用。剛才吃飯時，他打算明示，但是對著這雙驚惶得幾欲落淚的眼睛，他說不出來。

    說了，鄭好會傷心，樂有薇會把自己推得更遠。不說了。有些事也許能夠水到渠成的擱淺，比如今晚拍賣會結束，跟鄭好搭訕的那個年輕男人看著就還不錯。于是葉之南只說：“早點休息?！?/br>
    葉之南五官深邃，路燈光暗沉，鄭好看不太清他表情，只感覺他似乎欲言又止，她紅著臉說：“晚安?！?/br>
    有沒有人說過，晚安其實是句情話？

    第27章

    從鄭好的小區(qū)出來，葉之南去了汀蘭會所，今晚的應酬才剛剛開始。達官貴人衣冠楚楚，人人都是搖錢樹，都在陶瓷拍賣會上豪擲了錢財，是貝斯特拍賣公司所有人的衣食父母，怠慢不得。

    眾人已酒過三巡，葉之南到得晚，自罰了三杯。唐莎也在，嬌嗔道：“他今天這么累，你們還欺負他！我生氣了?！?/br>
    很明顯是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了，有人見兩人手上都拿著酒，紛紛起哄：“交杯酒，交杯酒！”

    唐莎已經喝了好幾杯，欠身把杯子往葉之南手邊伸，半醉半醒地仰面看他，索吻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