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之上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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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已取完景,向樂有薇告辭:“我得回云州了。” 樂有薇驚訝:“這么趕?” 攝影師收拾著器材:“廣告公司加班是常態(tài),況且江總搏命,我們也不能被比下去是不是?” 秦杉在往這邊走,樂有薇問:“善思堂的木雕是一絕,秦杉還來不及講完吧?” 攝影師拿起相機,笑道:“沒關系,他忙他的。這里本來就很美,我能讓它更美?!?/br> 樂有薇聽出意味:“他該不會什么都沒講吧?” 攝影師對準樂有薇擺弄著鏡頭:“木匠師傅說,他是從國外回來的,會說的中國話不多?!?/br> 樂有薇笑了起來,秦杉和江天的中文都好著呢,但江天走偏了,他的中文是古典□□看多了的那種好法。 “好,別動,就這樣,對,頭再轉過來一點?!睌z影師咔嚓一聲,給樂有薇連拍了幾張照片。 秦杉站在不遠處,悄然凝望樂有薇。她斜倚廊下,夕陽映照在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被攝影師拍了進去。 攝影師調著相機看了看:“回頭發(fā)你。”又沖秦杉道,“還有你?!?/br> 秦杉只聽得見樂有薇說她要走,默然失落,樂有薇說:“明天還來。” 秦杉目光頓時全是喜色,攝影師窺見了一段心事,暗笑不已。樂有薇翩然出門,秦杉呆了一下,喊道:“小薇,等等。” 樂有薇以為他又要給她蛇藥,從包里兩指夾出,揣進兜里:“上次你配的,我還留著。” 秦杉又一下子笑開了花,卻只說:“等等我?!?/br> 過了幾分鐘,秦杉拿出一個戶外頭燈,抬手就給樂有薇戴上,端端正正給她扣好,再摸出一支藥水給攝影師:“你倆都涂。” 攝影師嗬一聲,接過就涂。她穿短褲,剛才整理器材,被蚊子叮了好幾下,秦杉竟留意到了。 樂有薇摸摸頭燈,上次來江家林,她走夜路很當心,還幾次差點絆倒,原來秦杉都看在眼里,她不禁對他一笑。秦杉本想趁著還有點天光,把今天的活計一鼓作氣干完,改了主意:“我送你?!?/br> 樂有薇擺手:“好好干活,按時吃飯,明天見?!?/br> 樂有薇和攝影師離去,大東師傅見秦杉還傻站著,努努嘴:“說不讓你送,你還真不客氣???女孩子的話要反著聽!” 秦杉回偏廳干活:“聽她的?!?/br> 大東師傅和小五都搖搖頭,這樣怎么追得到女人啊,何況還是個特別漂亮的女人,看來這小子還沒開竅。 第35章 頭燈功率大,照得前路透亮,樂有薇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抬頭望見山崗上星空無垠。 在省道邊的土菜館吃完晚餐,田姐和攝影師輪流開車回云州。樂有薇叮嚀不要疲勞駕駛,每隔一個半小時就在服務站歇歇腳。等她們動身后,她回酒店睡覺。 入夜下了一場雨,醒時艷陽高照,江天在路上了,樂有薇緩步往江家林走去。雨后的深山云煙渺遠,一路上,她都在想嚴老太那半幅《南枝春早圖》,它美得很莊重,像是許久以前開在月光下的梅花,搖落微風和香氣。 空有絕技,卻終日艱辛求生,樂有薇替嚴老太和她的徒弟們不甘。該如何送上拍賣場,她仍理不出頭緒,但并不很急躁。 情.事一團亂麻,令人束手無策,工作卻只要多些耐心,就能找到解決之道。某種意義上,樂有薇很感謝工作,讓她能有個地方躲一躲,不去直面煩心事。 從酒店走到善思堂快兩個小時,樂有薇汗涔涔。進了外院,大東師傅往屋頂一指,秦杉在屋面上清理瓦壟。 昨夜,秦杉發(fā)現(xiàn)新的漏點,得及時補漏。樂有薇和大東師傅說著話,秦杉發(fā)現(xiàn)了她。她站在院落里,手拿頭燈,仰面看他,汗意將她面頰一蒸,像是帶著露珠的花朵,嬌艷萬狀。 樂有薇見秦杉要下來,跑去扶墻邊的梯.子,秦杉拿起手邊的粗麻繩,往屋脊鴟尾上一掛一抻,刷的一聲,閃電般蕩落在她面前。 不愧是學過格斗的人,身手利落,樂有薇喝彩:“好帥!正準備扶梯.子,你就飛下來了?!?/br> 秦杉急著見她,等不及從梯.子上爬下來,待到見著了,卻又只知道看著她笑,一雙眼睛亮晶晶。 去派出所撈秦杉那天,樂有薇就在心里想,他像一汪水?,F(xiàn)在這一汪水,巨浪涌起,沖天而立,在陽光下恣意昂揚,她不由喚道:“小杉?!?/br> 秦杉說:“哎?!?/br> 樂有薇說:“你說羨慕我會說話,你生龍活虎,我也很羨慕啊?!?/br> 小薇俏立面前,香汗微聞,還夸著人,秦杉心花怒放,拽過她的小臂,往正廳跑去:“走!” 樂有薇任由秦杉拉著,跑到冰箱前,他松開手,從冷凍室里捧出兩碗冰淇淋,都端給她:“吃哪碗?” 樂有薇挑了巧克力那碗,秦杉要把牛奶味的放回冰箱:“這碗明天再吃?!?/br> 樂有薇把碗放在桌上,阻止他:“一起吃,下次再做。” 兩人一人捧一碗,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吃著,樂有薇問:“孩子們這兩天一直沒去上學嗎?” 秦杉說昨天路好走了些,孩子們就去上學了,樂有薇奇怪:“那你什么時候做的新的?” 秦杉說是昨天晚上,樂有薇明白了,是特地做給她吃的,還加了巧克力,因為她喜歡吃。她悶聲吃了一會兒,秦杉放下勺子看她,有些緊張:“是不是比例不對?” 樂有薇再挖一口吃:“很好吃,比外面賣的還好吃,難不成你還專門學過?” 秦杉居然當真學過,他的大學有自己的果園和奶牛牧場,做冰淇淋是一門熱門課程。學校很鼓勵學生研發(fā)新口味,還會舉辦冰淇淋大賽。 樂有薇聽得悠然神往,把半碗冰淇淋都吃完:“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玩?!?/br> 秦杉工作去了,今天早點把事情做完,就可以跟小薇玩,在村子里好好逛逛。 樂有薇踱去佛堂,見著了紫檀殘件才安心。從小到大,對她糟的人太多了,所以喜歡她的人,她總想對他們好一點,秦杉很好,可自己卻在試圖搜刮他四處搜羅的寶貝。 樂有薇心情黯淡,走進袁嬸家,袁嬸一見著她就問:“小秦沒送禮物給你嗎?” 樂有薇這才知道秦杉做冰淇淋的原委,她昨天沒留下吃晚飯,袁嬸好生遺憾,她本來要做酒釀水籽給樂有薇吃,只好便宜秦杉了。秦杉喝了兩碗,坐在那里發(fā)愣,袁嬸問他:“沒吃飽?” 秦杉挺苦惱,樂有薇每次來,都送他禮物,但鄉(xiāng)下沒什么好東西,他想不出回禮。袁嬸說:“送禮物是送心意,不在于貴重?!?/br> 水籽是一種豌豆大的糯米圓子,袁嬸邊說邊做,秦杉受到啟發(fā),搓搓手跑開了。 樂有薇頓覺無言,孩子們對秦杉的稱呼是隊長,隊長內(nèi)心住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待客之道是把她當小朋友看待。她多想一直活在跟孩子們一樣大的時候,爸爸mama都活著,人生永不會有離散。 袁嬸做著梅干菜餅,樂有薇打著下手,冥思苦想如果不搶秦杉當成寶貝的紫檀殘件,就還得再琢磨如何把顧繡繡品變成商品。 拍賣師的資歷,得靠一件件傾城之物,一場場拍賣會累積起來,前者可遇不可求,后者才是務實之選。樂有薇主攻玉器雜項,實屬無奈,更值錢的領域要靠強大的人脈去接近,她目前夠不著。 入行幾年,樂有薇很明白,你的個人資本,決定了世界對你敞開的空間有多大。她和同門被葉之南帶著去過大收藏家府上,見識過太多好東西,但你站得多高,才能握到多高的手,他們想出讓藏品,根本不會跟小嘍啰商談。 自小受窮,習慣了隨時隨地都在開動腦子,想把所見之物轉化成賺錢契機,但《南枝春早圖》未完工…… 樂有薇有心事,袁嬸看在眼里。吃完午飯,秦杉要回善思堂,袁嬸收拾著碗筷,責怪說:“不能光想著工作!多陪女朋友散散心!” 樂有薇在發(fā)呆,秦杉對袁嬸先是搖頭,再點頭。袁嬸恨鐵不成鋼,臉皮這么薄,女孩子什么都沒說,他倒先臉紅了,她得多cao心一點:“她難得來一次,你不好好表現(xiàn),她就被別人搶跑了!” 秦杉看樂有薇一眼,聲音很低:“您小聲點,小薇聽到會不好意思?!?/br> 袁嬸上次就問過樂有薇和秦杉的關系,知道不是戀人,但男未婚女未嫁,她這是在幫兩人想辦法了。樂有薇暗笑,她看起來像個不好意思的人嗎?不過,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她又坐了片刻,藉著鄭好打來電話,才“回過神”,拿起手機。 鄭好問:“今天能回來嗎?” 樂有薇說回不了,鄭好以為她還在跟紫檀八仙桌較勁,急了:“我們不鉆牛角尖了,找別的拍品吧?!?/br> 從業(yè)以來,樂有薇的時間大量花在跟人打交道上,但真正能建立往來的,比例不大,所向披靡,不存在。她對鄭好說:“別的也一樣麻煩,再說也沒有新目標?!?/br> 掛掉電話后,樂有薇假裝一無所知,有點驚訝地看看秦杉:“你還在呀?” 樂有薇很喜歡木雕花板,蹲在善思堂拍了大量照片,秦杉說:“宗祠雕圖很有風格,走吧?!?/br> 江氏宗祠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修得宏偉壯觀,樂有薇說:“聽說在以前,女人在成親那天才能踏入祠堂?!?/br> 秦杉帶她往里走:“對,里面還保存了花轎?!?/br> 花轎停放在中門的上庭,比影視劇里的道具豪華得多,它是八抬大花轎,全身描金雕花,轎簾是軟緞子,繡著并蒂蓮花和鴛鴦戲水圖案,簾邊安有鳳鈴。樂有薇撥弄幾下,鈴聲動聽,她問:“這是誰的轎子?” 據(jù)村里老人講,花轎是從轎行租的,出嫁的女孩子另有心上人,卻不被成全,在轎中吞金自盡。 轎行嫌晦氣,家人只得把花轎買下來,但村人都不愿租它,便被扔在角落里。那戶宅院久無人住,秦杉前年來了,才找人把它搬到祠堂里。 樂有薇嘆息著朝前走,后堂正廳是祖先享堂,供奉著江氏宗族先祖的牌位和畫像。她想起太老爺給嚴老太取名時,那句“碧玉妝成一樹高”的玩笑話,問:“江爺爺?shù)母赣H是哪位?” 秦杉指給她看,畫中人是一副古板嚴肅的面容,旁邊還掛了三幅女人畫像,樂有薇問:“誰是太夫人?” 秦杉指了指,是一張畫得粗糙模糊的婦人臉,樂有薇又問:“她在正中,兩邊是偏房?” 秦杉點頭,樂有薇指著右邊女人的畫像說:“把她畫得最精細最漂亮,可能這幾幅都是她兒子請人畫的,后來是不是他當了家?” 秦杉說:“對,是三房?!?/br> 樂有薇細細看太夫人的畫像:“畫她就粗枝大葉多了,但是畫出了一雙很哀傷的眼睛,一定是讓人印象很深刻?!?/br> 江爺爺對秦杉講過母親生平,她本姓韓,浙江寧波人氏,因父母之命,背井離鄉(xiāng)遷居安徽?;楹蟮谌?,丈夫納了妾,接著是另一個。 此后,太夫人寄情于顧繡,先后完成數(shù)件作品。她去世的時候,不到35歲,手上那件《瑞鶴圖》只繡了一小半。 難怪嚴老太說起太夫人,是很感傷的語氣,樂有薇唏噓:“她的作品呢?” 秦杉嘆氣:“江爺爺說,成品都被他父親送給生意上的朋友了。” 知道她作品的好,卻不珍惜,也不珍惜她這個人,樂有薇又去看那雙哀傷的眼睛,忽而想起那位死于花轎中的女孩子,憤憤道:“她們要是生在我們這個時代就好了?!?/br> 秦杉凝望著她:“嗯?” 亂世中,深山里,無處可去,無人可說,多少人就這樣過了一生,時代和世俗扼殺了她們掙破牢籠的可能。以太夫人的技藝,若生逢斯世,她就可以走出崇山峻嶺,不用困守在深宅大院郁郁而終。 嚴老太說過,她早些年經(jīng)常出遠門找顧繡傳人探討,樂有薇抬眸看秦杉,聲音清和:“這個時代有再多的問題,至少能讓一些女人有機會逃離困境,依靠才華和膽識,自由地活著?!?/br> 享堂光線暗,打在樂有薇臉上,如月色般柔白,她眼底閃過刺痛,為那些故去的生命,秦杉的心陡然一滯,神思混沌起來。 那年那月,父親有了外遇,母親失魂落魄。秦杉夜里醒來,聽到父母在爭執(zhí),他跑出臥室,看到父親雙手發(fā)力,把母親鉗制在沙發(fā)上,逼迫她不準走。母親動彈不得,難過地看著兒子。 秦杉沖過去救母親,被父親反手推開,跌倒在地上。父親彎腰抱他,他推開父親,護在母親胸前。母親摟住兒子,怒視丈夫,丈夫看著妻兒,紅著眼圈離開。 母親說:“mama再這樣下去,什么事都做不了。mama想離開你爸爸了。” 秦杉為母親擦眼淚:“爸爸兇mama,我不喜歡他了?!?/br> 后來有天,母親加完班,趕到幼兒園陪兒子做游戲。很多同學的父母都來了,秦杉卻只有母親到場,從來都是。母親蹲下來問他:“小杉,你是想留在爸爸身邊,還是跟mama走?” 父親生意忙,早出晚歸,還經(jīng)常出差,秦杉總見不到他,他說:“我跟爸爸不熟,我跟mama走?!?/br> 母親笑得傷感,自語道:“你能讓兒子說出跟你不熟,我要帶他走?!?/br> 秦杉問:“我們?nèi)ツ膬???/br> 母親滿不在乎的口吻:“這年頭,哪里都能去?!?/br> 秦杉迷茫,母親摸他的頭:“別擔心,你媽還是有點本事的?!?/br> 母親很自信,秦杉不怕了,抱著母親說:“我們走了,以后就輪到爸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