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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蔭棠,你真是一點都不將女兒放在心上啊。 雪仍在稀稀落落地下,二房的小院戚靜焉焉。 屋里點了能讓人凝神靜氣的瑤英香,袁玉珠已經(jīng)換了厚軟的寢衣,一個人坐在梳妝臺前,手里拿著把紅木梳,一下一下地通發(fā),她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容顏依舊,只不過比起舊日閨中之時,眸中少了歡愉,眉頭添了愁悶。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是陳硯松回來了。 隨著陳硯松一起進來的,除了深冬臘月的寒冷,還有濃郁的酒味兒。 袁玉珠扭頭看了眼,陳硯松貂帽和大氅上皆落了雪,白皙的臉和脖子上皆紅,他這個人不論遇著多大的事,哪怕死了娘老子,面上都淡然從容,唇角永遠勾著抹淺笑,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說,他似乎沒有人的感情。 陳硯松將要侍奉他更衣的璃心和良玉攆出去,關(guān)上門,搓著手直說好冷,隨之自顧自往下脫衣裳,洗手的時候,斜眼看了下袁玉珠,還像往常那樣,問:“怎么還不沒睡?” 他抬起胳膊,聞了聞,搖頭笑道:“今兒王爺設(shè)宴,我被那些個百戶、鎮(zhèn)撫使輪流著灌酒,估計半夜得起來好幾回,怕又鬧騰得你睡不好,今晚你睡床,我睡外間的小榻。” 袁玉珠手緊緊攥著紅木梳,皮笑rou不笑:“既然去了福濃那兒,就該在她屋里安置,為什么還回我這兒?是可憐我?” 陳硯松低著頭,沒言語,默默地用帕子擦手,從柜子里取出干凈的寢衣,一聲不吭地換。 “你為什么不說話?”袁玉珠一把將梳子摔到地上,站起來,她已經(jīng)極力克制自己了,但還是沒忍?。骸瓣惓幩?,你還是個人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玉珠說著說著淚流滿面,她憋悶了太多痛苦,“便是連后廚那條黃狗都知道護崽子,你呢?” 袁玉珠尖銳地罵:“你簡直豺狼心腸,害苦了自己親骨rou,害苦了我,而今竟在自己女兒生辰這日同那些小婊子們浪,你為什么不去死?” “閉嘴!” 陳硯松臉忽然變得陰沉,惡狠狠地盯著袁玉珠,拳頭攥緊,大步走進內(nèi)間,嘩啦一聲將梳妝臺上的胭脂、首飾全都拂到地上,饒是如此還不解氣,男人一拳一拳地朝銅鏡砸去,頓時,鏡子鋒利殘片將他的手割破,血流了一手,他瞪著袁玉珠,像一頭瘋了的狼似的,喝罵:“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尋常事,我愛找誰找誰,你管得著我么?” “好,我不管你?!痹裰樾睦锉飷灥碾y受,“你當我愿意跟你過下去?陳硯松,但凡我娘家有能力給我找女兒,我早都同你和離了!我、我……” 心疼的毛病又犯了,袁玉珠手捂住心口,大口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fā)黑。 “玉珠,玉珠,”陳硯松見妻子這般,也是嚇著了,他趕忙從柜子里找出藥瓶,倒出數(shù)粒黑色小藥丸,一面摩挲妻子的背,讓她別動氣別緊張,一面給她喂藥?!翱斐?,聽話啊?!?/br> “別碰我,我嫌臟。”袁玉珠咽下苦藥,推開男人,捂著發(fā)疼的心口坐到床邊,她腰微微彎著,深呼吸,這樣能稍微好過一點。 斜眼望去,陳硯松此時狼狽得很,月白色寢衣上全是血,他眼睛發(fā)紅,忽然重重地扇了自己兩耳光,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如果被抽了魂魄般,頹然地撿鏡子碎片,喃喃道:“你總愛赤腳在屋里走,當心割傷了,” 說到這兒,陳硯松舉起傷了的右手,對妻子無奈一笑,哀求:“玉珠,能不能幫我包扎一下?!?/br> 袁玉珠呆呆地坐了半晌,木然地找到藥粉和紗布等物,蹲到丈夫跟前,給他拔掉扎進手掌的木刺。 “嘶——”陳硯松倒吸了口冷氣:“你輕點,疼,”他眉頭擰成了疙瘩,眼中泛上淚,孩子般哇地一聲哭了,一把將妻子摟在懷里,頭埋進妻子的肩窩,埋怨:“你能不能輕一點啊,我特別疼,玉珠,我疼,疼得要死了?!?/br> 袁玉珠也哭了。 她抱住丈夫,輕撫著他的背。 兩年前,那些追殺的刺客放了枝冷箭,穿透了蔭棠的肩頭,他眉都沒皺一下,沖他笑著說沒事兒。 一根小小木刺,不會傷他疼到如此的。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哭,聽說當年太太去世的時候,他都沒哭。 “玉珠,我想孩子了?!标惓幩扇^砸了下自己的腿,哭到吐都不愿松開妻子,就這么一直抱著,幾乎語無倫次了:“淮哥兒再乖,到底不是我的骨血,你說咱們閨女還活著不?我昨晚沒做好夢,我夢見一伙兒山賊把梅大郎抓走了,亂刀砍死了咱們女兒!我,我怎么可能會在今天尋歡作樂,王爺今晚設(shè)宴,福濃是他賜的,我少不得要過去問候兩句,我真的沒碰她?!?/br> “我懂的,都懂?!?/br> 袁玉珠寬慰著他:“對不起蔭棠,我今天心里難受?!?/br> “對不起玉珠?!标惓幩梢驳狼福а篮薜溃骸暗戎?,我將來定要陳硯榕那雜種付出千百倍的代價?!?/br> 陳硯松緊緊抱住妻子,“我這世上就剩你一個了,你好好的吃藥,想開點,你要相信我玉珠,我一定會找到女兒,將來咱們一家三口一定會團聚?!?/br> 第6章 這天晚上,袁玉珠和丈夫幾乎一夜未睡,他們抱著一起哭、說話、談心。 有些潛伏心底的痛,廣慈寺的惠清大師不會理解,貼身婢女璃心、良玉不會感同身受,只有為人父母才能懂、才會疼。 她同蔭棠實話實說了,她真的很不認同他行事的狠辣歹毒,但作為妻子,她覺得自己也有未盡到職責的地方,對他不夠關(guān)心。 她試圖勸他,人活一世,不只有家業(yè),還有更重要的去守護,你與老大明爭暗斗數(shù)年,耗財耗力,死傷無數(shù),瞧著如今旗鼓相當,可實則兩敗俱傷,咱們已經(jīng)賠進去個女兒,萬一你再出事,讓我怎么辦? 以你的才華能力,完全可以自己打拼份前程,莫若咱們夫妻離開洛陽,去長安,或者去南方定居,換種活法不好么? 蔭棠聽罷這話,沉默了良久,摟住她,嘆了口氣,說:玉珠,這世上惟有你真正地關(guān)心我,不圖我的財富身家,從不討好我、撿順耳的話說,你只是單純地愛護我,怕我出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的,其實我也想過離開洛陽,只是爹爹還在世,他上回重病昏迷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瞧著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了,我會慢慢將手里的產(chǎn)業(yè)轉(zhuǎn)移,待扶他靈位上山后,咱倆就離開洛陽,換一種活法。 后頭,蔭棠同她閑話家常,說起今晚去魏王府赴宴的趣事,席面上有一道蟹油蒸蛋著實不錯,入口即化,實是他生平所見之絕味,于是他厚著臉皮,給內(nèi)侍塞了銀子,說妻子愛吃蟹,央告內(nèi)侍找到廚子,偷偷再做一道,散席后,他帶回去。 哪想這事忽然傳到王爺耳朵了,席面上那些官人們打趣他太過寵著妻子。 王爺大手一揮,虎著臉讓那些官人們快快住嘴,說小袁夫人賢良淑德,怨不得陳二爺時刻惦念著她,既然她愛吃這菜,本王便將廚子送蔭棠,蔭棠你帶回府去,聽說小袁夫人身子不太好,便讓這廚子多做些補品給她。 她聽丈夫如此關(guān)心她,自是感動非常,可又難免多心起來,讓他小心應(yīng)對,那些王侯將相都是刀山血海闖出來的,尤其是魏王,聽說差點都坐上皇位,心思深著呢,不是咱們這種普通人能揣摩透的,他對你有些過于好了。 丈夫不以為意地笑笑,說:王爺要興建個鳳臺行宮,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官中和軍中銀子肯定輕易動不得,他可不得多提拔幾個豪商,你是沒瞅見,隔壁院的老大跟條狗似的巴結(jié)王爺,王爺連正眼都不看,難得王爺賞識我,我可不能讓他失望,更得用心辦差才行。 好不容易同丈夫關(guān)系有所緩和,她也沒反駁,只說了句你自己看著辦,別讓自己吃虧就行。 兩日后,臘月十六 天陰沉著,去廣慈寺要爬山,路上滿是雪泥,所以并不是很好走。 還像往常那樣,袁玉珠先去施粥抽簽,做完后,便朝半山腰主持的禪房行去,石臺階上的雪打濕了她的繡鞋,腳被這徹骨的寒凍得僵麻,隨她一起來的,依舊是陪嫁來的張福伯和璃心。 這兩日,她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籌錢。 萬幸的是,她管著二房的事務(wù),過去蔭棠給她教過做賬看賬,所以她在賬本上動了點手腳,挪用了一千兩銀,加上積攢的私房銀一千二百兩,以及幾件珍品首飾,勉強湊齊了。 袁玉珠扭頭朝緊跟著她的婢女璃心看了眼,璃心手中提著食盒,身上背著個包袱,里面包著的檀木匣子,便是那三千兩。 進禪房前,袁玉珠深呼吸了口氣,示意張福伯守在院子口,她輕敲了下門,不多久,里面?zhèn)鱽磴紤械哪腥寺暎?/br> “進來?!?/br> 玉珠手揉了揉眉,唇角浮起抹虛假且溫和的笑,輕推開門。 環(huán)視了圈,禪房被拾掇得異常干凈,西窗洞開著,山風呼呼地往里倒灌,冷得就像冰凍似的,小床上被子疊方方正正,方桌上橫放著把烏黑的劍,那個殺手吳十三此時坐在長凳上,一只腳踩在凳子上,顯得隨意又吊兒郎當。 仿佛早都等著了般,吳十三笑吟吟地看她,手指撓了下側(cè)臉。 “吳先生?!?/br> 袁玉珠蹲身見了個禮,上下掃了眼,吳十三的面色依舊蒼白,略微卷曲的黑發(fā)披散在身后,僧袍穿得松松垮垮的,襟口敞開著,露出光潔的胸膛,尋常男人這幅打扮是邋遢,可這人如此卻是瀟灑,身上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力。 袁玉珠斜眼望去,果然,婢女璃心臉早都紅了,壓根不敢抬頭看。 “呵?!痹裰閾u頭笑笑,這種漂亮的男人可能會吸引小姑娘,但在她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好冷哪?!庇裰榇炅讼码p手,故意套近乎:“先生重傷在身,屋子怎么都不端個炭盆?妾身之前走的時候,給主持交代過的,讓他好生照顧您。” “是我不喜歡住的太暖?!眳鞘柭柤纾种更c著桌面,下巴朝對面的努了努,示意女人坐下。 吳十三拎起茶壺,從桌上翻起兩只青花瓷杯,往里倒清水,趁此時機,他偷偷打量袁玉珠,她今日化了淡妝,發(fā)髻上只簪了支碧玉釵,穿了紫色襖子,也是難為她,居然能把這么俗氣的顏色穿得這樣好看。 “夫人真是守信用,說兩日,就兩日?!?/br> “妾身不敢耽擱?!?/br> 袁玉珠采取迂回戰(zhàn)術(shù),她如今有求于人家,態(tài)度必須要好。 “先生用過飯沒?”袁玉珠給璃心使了個眼色,讓她將食盒拎過來,“這食盒內(nèi)壁粘了牦牛毛和皮子等物,最是能保暖了?!?/br> 袁玉珠親自將還冒著熱氣的飯食端出來,討好般笑道:“這是豬心湯,是妾身親手燉的,補血最好了,對了,妾身還從家中帶了最上等的傷藥……” “謝了,但我不喜歡吃你們中原的菜?!?nbsp;吳十三一臉的不感興趣,隨意地用小指掏耳朵,撇過臉,卻用余光看向那道湯,清亮香濃,仿佛真的很好喝,而這時,他肚子不爭氣地嘀咕了兩聲。 “哼!”吳十三羞得耳朵都燒紅了,他反倒惱了,俊臉刷地陰沉下來,煩躁道:“夫人莫不是僅僅來送湯飯的?那咱們沒得談了?!?/br> “不不不,先生別惱?!痹裰椴粫缘盟麨楹魏鋈簧鷼饬?,忙擺了擺手,她坐到男人對面,讓璃心將那個檀木盒子放到桌面上。 “這是妾身籌到的銀子。”袁玉珠慢慢打開匣子,她看到吳十三果然大感興趣,脖子伸長,身子往這邊傾斜,滿眼貪婪之色。 玉珠心里的鄙夷甚濃,但并未表現(xiàn)在臉上,笑道:“銀票寶鈔共二千二百兩,這幾件首飾是成婚時,我丈夫送我的,只貴不賤,絕對超出八百兩了?!?/br> 玉珠心緊張得砰砰直跳,急切道:“還請先生告知我女兒的下落!” 吳十三哪里曉得,當然,他可不會對這只笨頭魚說實話,反而冷笑數(shù)聲,喝了幾口清水,手撐著桌子沿兒慢慢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袁玉珠,“看來夫人的誠意還是不夠,我說了三千兩銀子,那就是三千兩銀子,您拿首飾充數(shù),這是糊弄鄙人么?” 說罷這話,吳十三抓起自己的長劍,就要走。 袁玉珠見狀,忙張開雙臂攔住?!跋壬壬竽ㄈ谕ㄈ?,我在深閨里住著,實在是拿不到現(xiàn)銀,這些還都是我背著我丈夫東拼西湊的。” “滾開?!眳鞘纬鰟?,嚇唬女人,做他們這行的哪個是好相與好通融的,必須得坐地起價宰這些愚蠢貴婦,“不好意思啊夫人,鑒于你的態(tài)度,我覺得咱們得漲漲價,五千兩,要么就免談?!?/br> “什么?”袁玉珠頓時愣住。 “當然了,你也可以拒絕與我做生意嘛?!眳鞘托α寺?,高昂起下巴,笑得天真,話卻誅心,“我要是你,我就不找女兒了,不過一個孩子而已,這世道,凍死餓死的還少了?賣進窯子里當妓女的還少了?你和你丈夫再生一個嘛?!?/br> “那怎么行。”袁玉珠心痛的毛病又犯了,她手緊緊捂住胸口,急得呼吸都急促了,吳十三那番話如同刀子般,一下下扎在她心上,她不是沒想過,梅家人深恨陳家,萬一作踐女兒怎么辦。 “她就是她,沒人可以取代的,”袁玉珠淚流滿面,這兩年,每每與蔭棠同房后,她都會喝避子湯,哪怕知道蔭棠身子傷了,不太可能會讓女人懷孕,但她還是怕那個意外發(fā)生。 袁玉珠噗通一聲跪倒在吳十三面前,抓住男人衣裳,仰頭看著他:“先生,求您通融一下好么?我不會再生孩子了,我就這么一個,您也有母親,求您同情下一個可憐的母親好不好。” 吳十三一把扯走下裳,他是極樂樓最無恥狠辣殺手,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沒有同情心,如此才不會因感情而誤事。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甚至還強擠出幾滴淚,揉了揉眼睛,俯身將女人扶起。 這時候,他應(yīng)該以退為進,只將價錢抬高一千兩,如此就徹底將她拿捏在手心了,可真他娘的見了鬼了,他居然不敢直視袁玉珠的雙眼,而且那瞬間,他竟生出股自慚形穢的感覺,在這女人面前,他覺得自己很骯臟,不配與她站在一起。 “好?!眳鞘忌乙惶?,“下不為例,這銀子我就收下了?!闭f話間,吳十三去拿那個盒子。 “先生!”袁玉珠急得忙按住木匣上,她其實在來之前,原本是想和這個殺手玩?zhèn)€策略,先付一千五,找到女兒后付剩下的銀子,可他這般,她不敢了?!跋壬?,您、您真能找到孩子么?” 吳十三心里腹誹,估計早死在那個陰溝了,找到就見鬼了。 他冷笑了聲,松開木匣,坐回到長凳上,斯條慢理地飲水,“除了信我,夫人還有旁的選擇么?您放心,極樂樓童叟無欺,招牌在那兒呢,旁的不說,五年前我們接了宮里一份單子,追殺從深宮逃出來的一個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身上藏著秘密,已經(jīng)大隱隱于市十幾年,還是被我極樂樓找到,” 吳十三手成刀狀,獰笑:“拿著他的狗頭去京城,換了一萬兩!” 袁玉珠心里仍惴惴不安,坐回到凳子上,緊張道:“先生能不能多說一點我女兒和梅家的細節(jié),好讓妾身安心?!?/br> 吳十三拒絕:“不可以,極樂樓密檔不能外泄,我說了給你找,那肯定會找。” 袁玉珠急道:“什么時候?多久能找回來?” “哼。”吳十三手按住胸膛的傷口,有些惱了,“要想馬兒跑得快,總得給馬兒吃好草罷,夫人請放心,鄙人手下有數(shù)位能人好手,待我傷好一些了,就出發(fā)?!?/br> “好、好,我相信你?!痹裰橹刂氐攸c頭,望著自己雙手,強忍著心疼,默默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