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修筑堤壩，鎮(zhèn)上建碼頭，這些工程都需要很少干體力活的人，累是真的累，但能保證吃得飽。

    只是小郗這身板……

    有點懸。

    米老三不像妻子那樣感性，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是看在趙文斌質(zhì)問秀兒時他果斷站出來的份上，就覺得小伙子挺實誠，值得拉一把。

    郗孟嘉聽得認(rèn)真，知青大院里確實沒說起這個，又或者說故意沒跟他提起。

    這又得講孔舟和他的恩怨了。

    他們倆都是在鞋廠家屬院長大的。

    原本家里負(fù)擔(dān)重，爸媽其實沒打算送他上學(xué)，后來是因為老五吵著鬧著要去學(xué)校，媽擔(dān)心他被人欺負(fù)，干脆讓他跟著一塊入學(xué)，正好就跟孔舟同一個班。

    可能是臭味相投，老五同這孔舟竟玩到一塊去了。

    眼瞧著老五有了朋友，她媽又想出一個主意，想讓他別上學(xué)了跟著大舅舅去磚廠做小工，手腳麻利一個月能拿個八、九塊，這樣家里不僅不用給他花學(xué)費，還能省出買菜錢。

    但他不愿。

    如果他從來沒讀過書，沒有見過書本里的世界，他或許不會不甘心，會像大哥二哥一樣，爸媽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個月老老實實把工資交給家里，埋頭干活就是。

    可他見過了，就很難回到任由父母做主的狀態(tài)。

    好在他還算刻苦，又有那么點天分，跳級無比順利，老師惜才，借了他錢交學(xué)費。

    他升上高中那一天，同老五起了爭執(zhí)，兩人打了一架。沒過多久，他性格陰沉下手不知輕重，將弟弟腿打折的流言迅速席卷校內(nèi)……

    后來就是讓出工作，確定下鄉(xiāng)后，孔舟也分到這里，趁他病得意識全無時再次散播了謠言，知青大院那些不知真相的人便選擇不跟他交流，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恰好，彼時他被家人的一通算計攪得心神俱疲了無生趣，根本無心解釋，關(guān)系就這樣壞著了。

    “謝謝叔。”郗孟嘉真心實意感謝。

    米老三搖頭：“都是小事，漁汛快到了，這次的捕魚隊是我跟秀兒他二爸帶隊，你如果有想法可以跟著一起去?！?/br>
    “聽叔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下的鄉(xiāng)，人都不能沉浸在過去里，咱們還是要往遠(yuǎn)了看，日子還是要有盼頭才好，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br>
    這都是他活了半輩子的經(jīng)驗。

    郗孟嘉點頭：“我知道?！?/br>
    說完他的事，米老三給妻子遞眼神，讓她把肚皮吃撐的小兒子拎回屋，才仔仔細(xì)細(xì)問清楚了山上的事。

    這一聽完，兩口子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這可不像趙文斌說的那樣，是誤會能解釋通的。

    兩口子經(jīng)的事多，根本不用郗孟嘉添油加醋。

    瞬間從閨女和對方的對話里得出了結(jié)論——這根本不是有人蓄意挑撥。

    誰挑撥關(guān)系會強調(diào)男方對未婚妻的看重，難道不該是拼命抹黑男方的人品，再跟秀兒說男方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嗎？這女同志的說法……明顯非常在乎趙文斌的名聲。

    也就是秀兒沒開竅，對趙文斌沒生出那種感情，才不覺得膈應(yīng)。

    “秀兒，這幾天不許跟趙文斌單獨相處?！彼挂纯蹿w家到底想做什么，趙文斌又打算怎么做。

    周宗蘭看著女兒，表情嚴(yán)肅。

    米秀秀似懂非懂，應(yīng)得爽快：“知道了媽，本來我跟文斌哥就沒什么能聊的啊。”

    見她應(yīng)了，周宗蘭轉(zhuǎn)頭看向郗孟嘉時又換上笑容：“小郗，嬸子謝謝你?！?/br>
    真是幸虧小郗出現(xiàn)得及時啊，否則她那傻閨女沒準(zhǔn)被忽悠得跟人做朋友去了。

    *****

    是夜，殘夢再次如約而至。

    這次是捉j(luò)ian的后續(xù)。

    那只迎面飛來的破鞋子眼瞧著就要砸她臉上，夢里的她卻像嚇傻了一般，雙腳在原地生根發(fā)芽，就在她急得滿頭大汗時，身后突然沖出來一個人擋在她身前……

    他似乎對著其他人說了什么，可她沒聽清。

    她甚至沒看清對方的臉，只能看到他寬闊挺拔的背影，從圍觀人群更加夸張的辱罵中，她猜出這個男人或許就是所謂的“jian夫”，夢里的她哭哭啼啼，沒敢沖上去打那些罵她罵她爸媽的人，卻撲到了擋在她身前的男人身上，發(fā)了瘋一般，把他的耳朵咬得鮮血直流……

    夢里的米秀秀成了歇斯底里的怨婦，而夢外的秀秀此刻面色蒼白滿臉是汗，眉心蹙得死緊。

    痛苦地?fù)u晃著腦袋，似要從夢里掙脫出來。

    床邊，一個矮墩墩的三頭身小豆丁正笨拙地往床上爬，吭哧吭哧喘著氣兒。

    好不容易爬上床，她動作熟練地掀開被子鉆了進去，乖乖窩在米秀秀旁邊，見她沒有像記憶中那樣抱自己，藕節(jié)似的小胖胳膊主動拉起米秀秀的手抱住自己。

    抱了一會兒，似是察覺到米秀秀不舒服，她慢吞吞從被窩里露出小腦袋。

    手搭在米秀秀額頭探了探，隨后老氣橫秋地嘆了聲氣，一邊擦汗一邊奶聲奶氣道：“爸爸果然沒騙人，mama真的好笨唷~~~~”

    第14章

    “mama~”

    “太陽曬屁股啦，mama你是大懶蟲……”

    米秀秀秀眉不耐煩地蹙了蹙。

    嘴巴蠕動了兩下，含糊嘀咕兩句，現(xiàn)在是三月底吧，這么早蚊子大軍就開始猖獗了？

    她閉著眼，手下意識在空中揮了揮。

    隨后往里翻了個身，同時拉高被子把腦袋蒙了大半。

    翻身到一半，掌心忽然碰到熱乎乎的一團，那團軟軟的熱熱的“物體”還往她身旁蹭了蹭。

    米秀秀瞬間汗毛直立，驚得打了個激靈，倏地睜開眼，迷迷瞪瞪地瞥過去——

    嗬！

    床上怎么冒出個小孩呢？

    她木木呆呆的，此刻正處于人醒了腦子卻停機的狀態(tài)。

    真正算起來，詫異的時間其實非常短暫，仿佛大腦在發(fā)出疑問的那一剎那又自我修正了，讓她將眼前的一切自動合理化。

    還不等她徹底清醒過來就見小團子從被子里鉆出，開心地?fù)淞诉^來，奶聲奶氣喊道：“mama！你終于睡醒了?！?/br>
    那小奶音糖分嚴(yán)重超標(biāo)，甜得人頭皮發(fā)麻。

    米秀秀：……

    感受著懷里小團子的體溫，米秀秀一陣恍惚。

    什么叫瞠目結(jié)舌？

    什么叫晴天霹靂？

    什么叫五雷轟頂?。?！

    這就是。

    叫、叫的什么？

    ……mama？

    她居然喊自己mama？？

    這是誰帶著孩子到他們家竄門子嗎？她怎么不記得村里有這么可愛的小女娃？還是……惡作??？

    不不不，應(yīng)該不是惡作劇，那只能是——

    還沒睡醒？

    米秀秀提起的心又落回原處，現(xiàn)在的夢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夢到婚姻不順，趙叔一家和她想象的不一樣，自己還出軌被唾棄就罷了，頂多說明她潛意識里畏懼結(jié)婚，害怕婚后一地雞毛。

    至于現(xiàn)實為什么跟夢境的發(fā)展差不多也很好理解，巧合嘛不是，哪里需要探究得那么詳細(xì)。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反正這世上本來就很多難以解釋的事。

    比如突然見到某個人某件事，或許會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這一幕一樣；又比如明明沒去過哪個地方，卻能想象出來那里是什么樣，老一輩的人笑稱這是上輩子喝的孟婆湯失效了。

    她雖是個不那么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也絕不會憑一兩場夢就給對方蓋棺定論，是以訝然有，焦慮有，懷疑也不少。

    就像這會兒，屋里忽然冒出個小孩兒，她先是震驚到失語，但很快就想開了。

    直接就將眼前看到的歸咎于夢境的荒誕，米秀秀以為自己醒了，其實并沒有醒。

    自以為想明白后，米秀秀開始有心情打量賴在她懷里扭來扭去，咕噥著喊mama的小孩了。

    那是張圓圓的蘋果臉，rou嘟嘟的臉頰，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扎著兩個蓬松可愛的小揪揪，特別機靈可愛。

    讓人想捏捏她的小臉蛋。

    她的眉眼像自己，但又不完全像。自己是非常明顯的大雙眼皮，右眼甚至有三道眼皮褶子，而懷里的小豆丁更像內(nèi)雙，眼型瞼裂細(xì)長、內(nèi)勾外翹，眼尾自然向外延伸，開合間竟又幾分未成形的霸氣。

    配上小奶音，甜甜的笑容，米秀秀只覺眼熟。

    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身影，可那身影消失得太快，她來不及捕捉。

    “mama，你怎么不說話呀？見到圓圓你不開心嗎？”

    米秀秀嘴角抽搐，開心，她能開心才怪咧。

    小丫頭特別自來熟地在她胸口蹭了蹭，米秀秀老臉一紅，連忙縮起上半身，含胸駝背，再把她腦袋從自己胸前弄出來。

    深呼吸一下：“你為什么叫我，叫我mama？”

    小丫頭歪著腦袋：“你就是我mama呀?！?/br>
    定定看了米秀秀一會兒，她突然癟嘴，明亮黝黑的眼睛里瞬間蓄滿淚水，哇地一下哭了起來：“mama，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嗚哇嗚哇……”

    米秀秀頓時慌了神：“不哭不哭，我沒不要你呀，好了好了，哭成小花貓就不可愛了?！?/br>
    “真的？”

    “嗯嗯，真的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