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jīng)論道的太后 第8節(jié)
我對貴妃愧疚。 我自詡自己賢孝仁善,外間也一直是這樣傳揚(yáng)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對這宮里的一切都沒有感情。 不論皇帝太后,還是那些妃嬪,他們都甚少能讓我牽動自己的情緒,我好生安撫他們,為的不過是我自己。 我一直覺得,我是這樣,宮里誰又不是呢,大伙兒各自照料好自己的事,相安無事的過日子便是了。 可是貴妃不是,這個姑娘心眼是真的實(shí),我說什么她便信什么。 合宮覲見時我有什么想法,她從來都是不過腦子的一律支持,哪怕涉及她自身的利益,也是大義凜然的樣子。 她初進(jìn)宮時,我曾與她說過一句,讓她有什么心煩不順了來找我。 這姑娘是真的一有心煩便來找我。 哪怕我在與蘇澤忙的焦頭爛額,她也要等著我忙完了再接著說,有時候還要主動提出來給我?guī)兔?,奈何她只會越幫越忙?/br> 我看在她是皇帝寵妃的面子上從不對她發(fā)火。 所以后來她病重不來我宮里的日子我只覺得異常清靜,清靜的我都忘了去看一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直到她病的已經(jīng)起不來了我才去看她。 那時我得了信兒去看她,她躺在榻上看著虛弱的不行,看著我說道:jiejie,你終于來看我了。 如今想想,她大概盼了我許久了吧。 這樣好的一個個姑娘啊,若是不進(jìn)宮,一定會有美好的生活吧。 所以我不得不后悔,不得不愧疚,若不是我當(dāng)初上竄下跳的將她拽進(jìn)來,如何會有今日這樣的結(jié)局。 貴妃的喪儀是我cao辦的,她雖追封了皇貴妃,但是因了她的母家前朝沒幾個人愿意悼念她。 所以我便在后宮大大方方體體面面的cao辦。 想她當(dāng)年入宮時我便這樣為她cao辦過一回,如今,我再體體面面的送走她。 好叫她這一生不至于太過悲涼。 因了貴妃喪儀我暫停了選秀,皇上和太后知道卻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景妃來問道,何時可以再選,大皇子已是不小了。 我還沒說話,蘇澤便不冷不熱的回道,皇后娘娘如今勞累過度,不能主持選秀事宜,景妃娘娘若是愿意,便替皇后娘娘接著cao辦吧。 景妃霎時臉色便變了。 我只好耐著性子溫聲道:煥兒如今到了年歲,本宮也著急。只是本宮如今身子不好,實(shí)在cao辦不了。 景妃meimei不必?fù)?dān)心,煥兒的婚事終究是要陛下和meimei做主,meimei只管挑好了人來告訴本宮便可。 本宮一定好好回了陛下,定讓meimei滿意便是了。 景妃聽了我的話才道,娘娘是嫡母,自然是娘娘做主的。只是也得看小兒女么心思不是。待臣妾回去問了煥兒再來回娘娘。 我道,你言之有理。如此,便按你的辦吧,蘇澤只是憂心我的身子才沖撞了你,只盼著你不要怪她才好。 景妃又說了一番客套話,我猛咳了一番才把她打發(fā)走了。 料理完選秀這事,還有一樁事,便是四皇子。 貴妃去時雖然托付給了我,我卻不敢兀自抱回來,須得請示皇帝才行。 想來想去,少不得又得去見皇帝一趟。 進(jìn)了養(yǎng)心殿只見內(nèi)殿的門都關(guān)著,只總管太監(jiān)守在門外。 總管見是我來了便上來請了一安道,皇上情緒不佳,早前吩咐過了不讓打擾,即是娘娘來了,且容奴才進(jìn)去稟報一聲。 我笑了笑道那便勞煩總管了。 不一會兒,總管便出來說皇帝讓我進(jìn)去。 我吱呀呀的推開門,只見皇帝窩在南窗下的塌子上,殿內(nèi)半拉了簾子,光線昏暗。 我自顧著上前向皇帝見了禮,皇帝將我扶起道,子潤,聽聞你近來身子不好,可是勞累所致? 不妨事,休息幾日便好。只是貴妃突然薨逝,臣妾傷心罷了。我看著皇帝的神色,我想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是如我爹我娘跟我說的,那般薄情。 他的眼光暗了暗,許久沒有說話。 我就這樣陪著他沉默下去。 良久,他才無力道:貴妃臨終前可是恨透了朕。 我道:不曾,貴妃臨終前并沒有提到皇上。 我知道我這句話對皇帝殺傷力有多大,我本可以巧言令色一番成全他心里的郎情妾意。 但是我不想,我想替那個單純癡情的女子硬氣一把。 皇帝不說話,我只低著頭轉(zhuǎn)著手上的鐲子。 仿佛聽見了他低聲啜泣的聲音我才抬頭,他果然哭了。 被他握在手里的狼毫筆猶豫不決的在紙上停留著。 順著筆尖留下的墨汁氤氳了他剛留下的字跡。 ……深悼吾愛縈然…… 貴妃出自世族李氏,閨名便是縈然。 憫毓貴妃,李縈然。 皇帝還在傷心的哭著,他以手扶額,怕人聽見只能小聲啜泣。 不知過了多久,他哭的累了情緒才平靜下來,我無聲的將干凈的絲帕放到眼前,給他面前的杯子添上水。 我一直安靜的待在一旁,不說,不問。 他突然開口緩聲道:她生產(chǎn)那日,朕不是故意不去看她。 朕當(dāng)時喬裝去了宮外查案,不知被哪一伙賊人得了消息,派了幾十個刺客來圍攻朕。當(dāng)時兇險至極,幸得內(nèi)宮統(tǒng)領(lǐng)帶兵趕到。朕受了重傷,回到宮里時已是昏迷不醒。 朕知道她難產(chǎn),但是事關(guān)重大,朕不能叫她知道, 朕不是故意要冷落她,這幾年朝中黨爭激烈,早前新黨舊黨之間的確安生了兩年,可是這兩年又愈演愈烈起來。 朝中替朕辦事的一直都是新黨,貴妃是舊黨之女。她在朕身邊新黨早有不滿,朕真是怕呀,怕她被朋黨之爭所害。 朕是不敢見她呀! 皇帝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新黨當(dāng)年為了擁立皇帝,與舊黨斗的是你死我活,那叫一個慘烈。 如今萬事太平下來,皇帝便要寵愛舊黨之女,立貴妃,生皇子。 萬一舊黨借著貴妃東山再起,到時舊黨順風(fēng)順?biāo)?,焉能不會清算新黨? 新黨深知這一點(diǎn),所以當(dāng)初極力反對貴妃入宮。 我作為新黨代表的皇后如今無寵無子,貴妃雖是舊黨卻有寵有子,如此,叫朝中的新黨焉能罷休? 所以,自貴妃生子以來,朝中的新黨愈加嚴(yán)重的彈劾舊黨,要求皇帝清算貴妃的母家。 皇帝無法,只有冷落貴妃才能讓新黨放松對貴妃母家的步步緊逼。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宮里最明智的不是我,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她一早便看透了這個結(jié)局,所以當(dāng)時極力反對貴妃入宮。 她一早便明白朝廷黨爭不是兒戲,所以哪怕和皇帝撕破臉也要扶我上位。 她堅(jiān)決不讓貴妃入宮,不僅為著朝堂的穩(wěn)定,更為著皇帝和貴妃不落一個今日這般悲涼的結(jié)局啊。 我大慟,為了貴妃,也為了我們當(dāng)初的無知和愚蠢。 皇帝悲哀之余終究還是緩了緩,問及我貴妃的臨終遺言。 我告訴他,貴妃的遺言有兩件事。 她知曉皇上清算舊黨已成定局,只盼著皇上能對她的母家從輕發(fā)落,尤其是她娘家的幼弟,年齡尚小,少不更事。 盼著皇上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傷及無辜。 再一個便是四皇子了,她將四皇子托付給了臣妾,要臣妾對四皇子好好教養(yǎng)。 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如今她已身死,想必新黨不會那般緊逼了。她的母家朕會好好善待的,只是四皇子…… 他想了想道:的確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你是新黨滿意的皇后,朕盼著你能庇佑他。 我看著皇帝道臣妾必不負(fù)圣望。 皇帝后來與我說了許多,說他在朝堂上的無奈,說他對貴妃的愧疚,甚至說他年少時的落魄,他奪位時的艱難。 我從來沒有這樣深切的理解過皇帝。我只覺得自己這皇后當(dāng)?shù)氖乔О銊诳嗳f般不易。 原來在其位謀其政,我們都是一樣的身不由己,勞累不堪。 從皇帝處出來后,我就去了太后那里。 如今,我不得不佩服太后,一切都算的那么準(zhǔn)。 想她年輕時與我的境遇差不多,也是無寵無子,養(yǎng)了皇帝之后她雖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卻依舊一心只為皇帝籌謀。 她深諳人性,在這深宮掙扎了許多年才當(dāng)上了太后。 不知經(jīng)歷過怎樣的痛苦與風(fēng)雨。 這樣的女人無疑是最有智慧的。即便如今她既老且病,看似諸事不理,實(shí)則看透一切。 而我如今正需要她的教導(dǎo)和指點(diǎn)。 我走到太后宮里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太后身邊的嬤嬤告訴我,太后在佛堂為貴妃誦經(jīng),讓我稍等片刻。我一向不愛用香,因?yàn)槲业f香料亂人心神,是奢靡之物。 可如今我聞著太后殿里燃著的檀香卻著實(shí)覺得心安了不少。 不知不覺,竟又昏昏欲睡了起來。 沒想到太后進(jìn)來看了我的樣子又驚訝又心疼的道:我的兒,如何累成了這樣也要過來!把身子累壞了可怎生是好。 我站起身來給太后行禮,不想太后卻親自將我扶起來,讓我坐到塌上。 吩咐宮人給我倒了醒神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