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jīng)論道的太后 第57節(jié)
鄭煥這幾年在朝中也很得力,去年調(diào)到了中書省,如今做了三品的中書侍郎。 她母妃總讓我給他張羅著說一個續(xù)弦,奈何他自己不肯,我也罷了。 今年的春日很暖和,過了二月末我便不再用炭了。因此我的身體也有很大的起色。 我的宮里來了一個很懂稼穡的宮女,聽說他們家原來在蘇杭侍弄著一片大大的牡丹園子。 她不僅會種牡丹,還會栽蘭花,會架薔薇。會為我的院子引來三三兩兩的蝴蝶。 阿扎這兩年大有長進,不看書也能引經(jīng)據(jù)典的講出一大段的《左傳》和《春秋》,還會背誦《楚辭》。 她已經(jīng)二十歲了,我琢磨著什么時候把她送出去,找一個可靠的小伙子,往后安田置宅,好生過日子。 不要跟著我,像蘇澤一般將自己半輩子的好時光都葬送在這深宮里,那不好。 皇帝自去年病好以后,已不再像以前一樣一天十個時辰緊抓著朝政不放。 今年他也經(jīng)常到我這里來陪著我一起看花兒,但是每次我想跟他絮叨一會兒的時候,他都會不小心睡著。 我知道他累了,他老了。 然而,春日里有多暖和,冬日里就有多冷。 剛進了十月,我宮里的炭火已經(jīng)不能斷了,所幸今天的日頭很好,外頭也沒有風。 皇帝早上走的時候同我說,下了朝要帶我上御花園看梅花去。 江南新供的灑金梅和品字梅這兩日開的極好。 又說,為著我如今腿腳不好。 他破例讓人趕制了一乘大的輦輿,他和我可以一同乘坐。 哪怕我如今已經(jīng)有些老態(tài)龍鐘之像,但還是簪了點翠,施了口脂。 等著他回來帶我去看花兒。 但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他來,我以為他或許和臣工們商議朝政耽擱了,因此不作他想。 不想,到了快要傳午膳的那個時候,皇帝身邊的總管跌跌撞撞的來報我。 娘娘快去看看吧,陛下適才在朝堂上忽然吐血不止,如今昏厥過去了! 我大驚,連讓人備了轎輦抬我過去。 到了的時候,太醫(yī)們還在床前輪番診治著,鄭煥帶著鄭煊和鄭烊跪在一邊,見我來了又忙上來見禮。 我道,在這里守著也無濟于事,人多了反而鬧騰,你們各自回府吧,你們父皇醒了我再派人到府上告訴你們。 這般說著,他們?nèi)瞬鸥髯曰厝チ恕?/br> 我悄悄問總管,皇帝原本好好兒的怎么會吐血呢? 總管小心道,今兒上朝時,大人們提及了國本之事,工部,戶部以及中書省,門下省都附議讓大殿下即位東宮。陛下原本道此事要再做商討。誰知大臣們不依,兩相爭執(zhí),便把皇上氣著了…… 我正待再問他,那邊的太醫(yī)已來回話說,陛下心脈受損,百慮攢心,身子早已虧空不已。 如今又心神受了刺激,這才氣血上涌,氣急攻心。 怎么樣,嚴重么? 陛下這是積勞成疾,加上去年的病癥復發(fā)嗎,恐怕等閑不能恢復。 頓了頓又道,按時服藥,好生照料也可無虞。 聽著太醫(yī)的話,看來皇帝此一病不算輕省了。 我心里頭難過,但還是有條不紊的看方子、熬藥,又吩咐宮人們攏上炭火。 叫人從我宮里取來我日常用的細軟用具,準備在這里照顧皇帝。 太醫(yī)們沒有說錯,往?;实刍杳允€時辰總要醒,這回卻兩天一夜都沒有動靜。 我心里頭沒底,坐在他床邊實在是煎熬。 好不容易等著他第三日的晚上才清醒了,我才又叫太醫(yī)來把了脈,喝了藥。 他雖清醒了,只是氣色還是很不好。 來不及同我多說兩句話,又著人端筆墨來,說要下旨召燦兒回京。 我一聽這話,只覺得心都掉到谷底去了,只是又不好當著他的面憂慮,因此只坐著不再吭聲。 他卻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握著我的手道,子潤,朕的身體,自己知道,這兩年,朕實在是太累了,累的管不動了…… 早些讓燦兒回來吧,免得,免得……咳咳 話未說完,他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似的。 我趕緊上去拍著他的背,又幫他倒了杯水遞過去。 他并不接,只看著我道,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壞了大事…… 我不語,只眼眶酸澀,說不出話來。 他又握著我的手,艱澀道,子潤,朕早前不是故意不讓他回京,朕也知道他在外頭兇險異常。只是,北疆的大軍他還沒有接管,朕不放心。 手里頭沒有兵,到底不能成事,如今好了,他在北疆牢靠了,朕可以放心了。 至此,我的眼淚終于簌簌而下,但還是勉強道,想這么多做什么?你如今的任務就是養(yǎng)好病,太醫(yī)說了,好好兒喝藥到明年開春兒就好了。 言罷,我又埋怨他,你瞧瞧你自己,一天天扣扣索索的,這么大個養(yǎng)心殿竟連個炭盆子都找不著,現(xiàn)下難受了吧,你呀,這是凍的! 他聽了撲哧一笑,攬過我的肩膀讓我靠在他懷里。 皇帝如今是真的累了,雖然上回醒了,但是每天還是要昏睡好幾個時辰。 每次一醒就問我燦兒回來了沒有。我告訴他沒有,北疆離京都甚遠,一來一回的也得半個月的路程。 我為著讓他精神好,總是跟他說些有趣兒的話逗他高興,但他還是虛弱的不行。所幸喝了兩日的藥倒比一開始瞧著好了些。 但是這兩日宮里并不太平,昨日南書房里死了一個小太監(jiān),今兒早上又聽說南三所有兩個宮女被人打死了。 我氣的不行,正打算好好查一查,卻發(fā)現(xiàn)宮里的守衛(wèi)如今是平常的兩倍之多,養(yǎng)心殿的侍衛(wèi)尤其多。 一問才知,這都是鄭煥的手筆,說是現(xiàn)今宮里頭不太平,怕賊人驚擾了圣駕才調(diào)了這么多人。 我心里疑惑,有種不祥的預感。 皇帝為了立儲的事情病了,前腳剛下了圣旨召鄭燦回京,后腳就往皇宮調(diào)這么多守衛(wèi),意欲何為呢? 我心里一陣膽寒,但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晚上鄭煥就來了。 說是有兩道折子不知如何處置,要來請示皇帝。 皇帝看了看,折子上竟還是說的立儲那檔子事,他的眼神便泯滅了。 沉聲道,煥兒,朕一直覺得你是個忠厚的孩子,朝廷里的事才交給你來辦。 如今,你是意在東宮么? 鄭煥跪在床榻邊坦然道,父皇,兒臣知道父皇從未屬意過兒臣,可是兒臣也想為自己拼一把,父皇,您不能光憑著一己之私立太子啊! 如今,父皇恐怕不知道,禁衛(wèi)軍和御林軍現(xiàn)下都在兒臣手里呢,只要父皇愿意退位,兒臣一定好好奉養(yǎng)父皇和母后…… 逆子,你這個逆子……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皇帝打斷了,皇帝將手里的奏折一把扔到他臉上,大怒道,你要做什么,逼宮么? 鄭煥不懼,兒臣不是逼宮,兒臣希望父皇為天下?lián)衩髦魃衔?/br> 兒臣知道,父皇如今不肯,不過是盼著四弟回來。可是兒臣要告訴父皇,四弟他,不會回來了。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份圣旨來,就是前兩日皇帝親筆寫的,召鄭燦回京的圣旨。 父皇派去北疆傳信的人辦事不力,兒臣已替父皇料理了。 皇帝怒不可遏,你,你不忠不孝,你這個逆子! 鄭煥并不懼怕,反而站起來笑著道,父皇竟還有這么大力氣罵我,看來是好的差不多了,既如此我便讓太醫(yī)們回去了,養(yǎng)心殿的御藥房我也給您收拾好,省的您聞見藥味兒惡心。 皇帝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猛烈的咳嗽著。 我看著眼前一幕雖大為心痛,但還是試圖同他談判,煥兒,母親知道這兩年苦了你,如今你要討債,我不怨你??墒潜菹潞么跏悄愕愠妨颂t(yī)和御藥房,這不是要他的命么? 母親知道你現(xiàn)今手里頭有禁衛(wèi)軍,榮進都尉是你老丈人,自然什么都聽你的,可是咱們朝廷的軍隊又不止這些。 往后你若成了事,到底背著弒父的罪名不好看,旁人若要討伐你,那也是名正言順的,到時候這江山不就不安穩(wěn)了么,你道是不是? 鄭煥聽了一笑道,還是母親思慮長遠,既如此,那我便留下一個太醫(yī)照應父皇,還請母后好好兒勸諫父皇,父皇若能想明白,您二老也盡早享福不是? 言罷他又道,母后您也得想明白,我和四弟都不是您生的,不論誰坐了天下都得尊您為母后皇太后,您何苦摻和這檔子事兒呢? 難道就為著他是您跟前兒長大的我不是,這您可想錯了,萬一他要是知道他親娘是怎么死的,還愿意孝順您么,您說是不是? 我看著他的嘴臉,依稀記得他是那個為我捧荷花酥的軟糯男孩兒,是那個我給他cao辦婚儀笑的燦爛的少年,是那個一口一個叫我母后給我送山參的兒子,如今,就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我嘆了口氣,定神看著他,你說的,我會好生考慮。 皇帝原本有了起色,此時被鄭煥一激,又病的不成樣子了。 只留下的那個太醫(yī)雖然一直在照應著,到底還是不似從前了。 鄭煥跟我們撕破了臉,開始大大方方的限制我和宮人的進出。 這兩日,皇帝醒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鄭煥更是幾次拿著傳位的圣旨來逼迫他用印,氣的他咳出血來。 我看著他,除了心疼和陪伴,我已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身體的狀況比我預想的要更糟,我憎恨自己,是我沒有盡到皇后的職責,才讓他落到如今這般地步。 我若能早些提醒他提防鄭煥,若我日日關注他的身體,他又何至于如此? 我看著他如今面如金紙,聲氣微弱的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的心都被人掏出來碾碎了大半了。 皇帝握著我的手安慰我,子潤,你信朕,燦兒會回來的。 我點點頭,忍住自己眼眶酸澀馬上要垂下來的淚滴。 就這般拖了幾日,鄭煥終于拖不住了。 他突然意識到,除了禁衛(wèi)軍,他手上再沒有一兵一卒,若是鄭燦當真帶著北疆的軍隊回來,他一定抵擋不住。 因此他瘋了似的來養(yǎng)心殿,來找皇帝要淮北和湖廣的兵符。 皇帝不理他,他便愈加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