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道：“父皇心心念念要害我心悅之人，我別無他法，只好讓父皇也嘗一嘗這滋味了，兒臣知道父皇對后宮嬪妃們都沒什么感情，對大哥二哥卻有舐犢之情，大哥原本就犯了頭痛癥，賢妃再一逼，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來，父皇就靜靜等著吧?！?/br>
    皇上低低地笑了一聲，道：“心悅之人？煥兒，你曾說過，你心悅一位河西郡的平民女子，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妻子，她染上瘟疫，死在河西郡，你痛不欲生，欲為她守孝三年，因此無心婚事，怎么，你又有新的心悅之人了嗎？”

    三皇子道：“父皇何必明知故問？”

    我想起幾年前，皇上突然不再過問三皇子的婚事，我還很輕松了一陣子，原來三皇子是尋了這個借口。

    皇上道：“煥兒，你經(jīng)營多年，幾番生死，養(yǎng)寇自重，如今已勝利在望，又何必再生事端呢？你不想為你母后正名嗎？”

    三皇子道：“眼下大局已定，父皇以為您還能改變什么嗎？”

    皇上道：“若真是大局已定，你又何必急匆匆地來金龍宮呢？丞相是個純臣，他絕不會縱著你再搞出一個趙氏錢氏，男女之事，恰如錦上添花，煥兒，你莫要因小失大?！?/br>
    我突然心跳加速，死死咬著唇，指甲嵌進rou里，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不出聲。

    趙氏錢氏，乃是我朝的兩位太后，若論輩分，錢太后算是皇上的祖母，趙太后則是錢太后的婆婆。

    昔年圣祖皇帝早逝，先祖皇帝幼年登基，趙太后身為先祖皇帝的養(yǎng)母，垂簾聽政，與幼帝共守江山。

    趙太后是個極聰慧的女人，在她的治理下，大寧朝社稷安定，國力強盛，趙太后最出名的政績，一是在工部增設(shè)農(nóng)司，改良農(nóng)具，使糧食產(chǎn)量增加，提升了工匠與農(nóng)人的地位，受萬民愛戴，二是設(shè)女子學堂，給予女子科考經(jīng)商之權(quán)，任人唯賢，同時允許女子休夫。趙太后時期，大寧朝還出過一位女將軍，善用毒藥暗器，精通奇門遁甲之術(shù)，屢次出奇制勝，受封上將軍，一生無后，馬革裹尸，至今仍受將軍廟香火供奉。

    先祖皇帝受趙太后教導，亦是一位圣明君主，曾御駕親征，平內(nèi)亂，御外敵，治國有方。

    先祖皇帝加冠后，趙太后對權(quán)勢未有絲毫留戀，立即還政于帝，不久后，還令趙氏家族全體族人辭官離京，隱居于市，如此奇女子，若不是與自己的養(yǎng)子傳出了艷聞，原也能成史書上一段母慈子孝的佳話。

    趙太后身為圣祖皇帝寵妃，自是貌美如花，兼之聰慧過人，先祖皇帝被趙太后一手帶大，竟對自己的養(yǎng)母產(chǎn)生了不該有的情愫，甚至有野史逸聞，說趙太后與先祖皇帝曾育有一子，趙氏族人辭官隱居，正是為了帶走此子，掩蓋丑聞。

    總之，先祖皇帝與養(yǎng)母趙太后算是互為彼此最大的污點。

    因先祖皇帝一心愛慕養(yǎng)母趙太后，皇室人丁凋零，只有兩個皇子，先祖皇帝的發(fā)妻犯了癔癥，掐死了親生的嫡長皇子，次子——也就是先皇，則因生母難產(chǎn)，由昭儀錢氏撫養(yǎng)。

    這段過往，我幼時曾聽祖父當故事講過，先皇一直不受先祖皇帝重視，生母低微早逝，錢氏位分又低，養(yǎng)母子二人在宮中相依為命，漸漸便生了情愫，直到趙太后與先祖皇帝先后離世，先皇未習得帝王之術(shù)，性情十分溫厚，甚至可以說有些懦弱，即使登基為帝，也完全由錢太后掌控。

    第134章 跑路

    錢太后欲效仿趙太后，把持朝政，玩弄權(quán)術(shù)，甚至還干涉了科舉，使科考不以才德選人，而是女子優(yōu)先，帶頭干起了結(jié)黨營私、黨同伐異之事，同時，因錢太后與先皇的特殊關(guān)系，錢太后一邊履行太后義務，為先皇廣納嬪妃，要求先皇雨露均沾，一邊又因善妒，打壓先皇妃嬪，迫害皇子公主，以至于皇上眾多兄弟姊妹中，只有一位公主活到了皇上的登基大典，還因多年驚懼勞苦，很快就病逝了。

    總而言之，就是野心勃勃但腦子不夠。

    錢太后攪弄風云，使朝綱混亂，直到皇上起兵清君側(cè)，親斬錢太后，又逼先皇寫了傳位詔書，錢氏亂政的黑暗時期才終于結(jié)束了。

    大寧朝連著兩位君主都與養(yǎng)母有不倫艷情，皇上為振朝綱，先是帶頭將先皇所有活著的嬪妃全部送往清靜院修行，宮中只留生母為太后，同時善待諸兄弟，在社稷安定后，積極納妃，開枝散葉，只要有嬪妃有孕，立刻便封為嬪，只要有嬪妃產(chǎn)下皇子，立刻便封為妃，基本上是跟先皇反著來的。

    皇上說三皇子是要再搞出一個趙氏錢氏，三皇子瞧著也沒有否認的意思，難道……

    我整個人都僵硬了。

    皇上花了幾十年，勵精圖治，廣納妃嬪，才算是斷了皇室母子的傳承，可不能因為我而功虧一簣。

    我不想當紅顏禍水，但也實在不想死，思來想去，就只有假死跑路這個法子了。

    思緒流轉(zhuǎn)間，我聽見三皇子道：“父皇可真是鐵石心腸，我看父皇籌謀這么多年，還以為父皇是真的想讓我們兄弟三個活下來呢，父皇愛天下子民勝過愛子，兒臣佩服?！?/br>
    皇上道：“朕的長子，想來還不至于被生母的幾句話逼死，況且，煥兒，你大哥這些年來待你不薄。”

    三皇子道：“父皇不肯收回成命就算了，也不必扯這些有的沒的，丞相再如何是個純臣，也要為妻兒考慮，至于楊美人，她知道的再多，所求不過是安度晚年，兒臣給得起。”

    楊美人跟了皇上這么久，肯定能知道很多事情，看來楊美人是拿我來威脅了三皇子，三皇子能被她威脅到，說明他是真的有亂母子綱常的念頭的。

    皇上笑了一聲，沒什么情緒地道：“朕是天子，天子坐擁天下，朕要做什么，難道只能靠丞相來完成嗎？”

    三皇子道：“那父皇還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嗎？若是為去母留子，母后已離世多年，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殉葬先例不可開，父皇是想開天子無故殺人的先例嗎？”

    我在屏風后，幾乎要站成一尊塑像了，正當我換了個姿勢，準備繼續(xù)聽墻角時，尤安進來了。

    “皇上！”

    尤安看起來很焦急。

    “大皇子……大皇子于桂蔭宮觸柱，生死未明，太醫(yī)已經(jīng)在救治了?！?/br>
    我看見三皇子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表情極其復雜，像是震驚，像是愧疚，又隱含一絲快意。

    “父皇，”三皇子唇角微勾，瞧著卻并不高興，“你低估了賢妃娘娘，也高估了大哥?！?/br>
    三皇子離開后，皇上才喚了我出來，我恭順地行禮，皇上輕嘆一口氣，道：“去吧?！?/br>
    我起身，看見一滴清淚沒入華麗的錦被中。

    我一回到青藻宮，立刻就跟馮靜儀說了這些事，重點提了提三皇子的事，馮靜儀道：“枸枸，說真的，你喜歡三皇子嗎？”

    我道：“老嫗還愛少年呢，三皇子這么個人，跟我處了這么久，說實話，若你是個二八少女，你能拒絕得了他的愛意？可我畢竟是他養(yǎng)母，看著他長大的，我若同他在一起，且不說令我祖父蒙羞，李氏在天之靈，怕也要來找我追魂索命，我雖不大看重那些虛妄之物，但總還是要臉的。”

    馮靜儀點點頭，道：“好，我懂你的意思了，皇上讓你在屏風后聽了這么多，肯定不是讓你欲拒還迎的，依我看，你既然對三皇子無意，三皇子又愛慕你，眼下局勢混亂，你不妨趁機逃出宮去?！?/br>
    我道：“出宮就出宮，什么逃出宮去？搞得我好像是逃婚的新嫁娘一樣?！?/br>
    馮靜儀笑了笑，道：“枸枸，皇上受錢太后迫害多年，對養(yǎng)母子深惡痛絕，你若是留在三皇子身邊，皇上可能還會有后招兒來對付你，我說真的，跑路吧?！?/br>
    得到馮靜儀的支持，我便安了心，道：“那我們怎么跑路呢？”

    馮靜儀道：“等三皇子登基為帝，翅膀硬了，你肯定就跑不掉了，要我說，皇上駕崩后，三皇子登基前，正是最亂的時候，咱們做好準備，趁機開溜，應該勝算最大，我去聯(lián)系一下嘉嬪，問問她有什么想法?！?/br>
    我道：“也好?！?/br>
    嘉嬪癡迷于旅心畫師的畫作，常常念著要繪大寧朝各地風景，要論假死跑路，嘉嬪可能是我熟悉的嬪妃里最積極的一個。

    馮靜儀去往霖泉宮，我則靜坐于擷芳殿，思忖片刻，開始收拾東西。

    我進宮時，拿了祖父、大夫人和二姨娘的三份“嫁妝”，進宮不久后又升為容嬪，沾了三皇子的光，逢年過節(jié)賞銀豐厚，加上我是個不愛出門的，并不愛華服首飾，這些年很攢下了一些錢。

    我遣出宮人，把順子派去折合春園的梅花，然后和阿柳一起收拾了輕便的值錢東西，并兩把極鋒利的剪刀。

    阿柳道：“姑娘，這個要帶走么？”

    我轉(zhuǎn)頭一看，阿柳手里拿著的，正是在泉州城那晚，三皇子玩畫紗燈游戲為我贏到的銀釵。

    民間的首飾自不如宮中，那銀釵光澤已黯淡了，但我還是摸了摸那顫翼的蝴蝶，想著那晚的煙火。

    “帶走吧。”

    阿柳便替我將銀釵收進包裹里。

    我將包裹藏在了床下的暗格中，為此，我還特意將幾本較普通的話本擺在了書房。

    正當我盤腿坐在凌亂的珠寶首飾中間時，突然有宮人在門外道：“娘娘，大王妃和皇長孫來了?！?/br>
    我道：“請大王妃去外殿喝茶，我隨后就到?！北懔⒓床亮瞬梁梗韮x容，步入外殿。

    皇長孫已經(jīng)是個小少年了，見了我，彬彬行禮道：“德妃娘娘好。”

    皇長孫瞧著并不怎么悲傷，看來他還不知道大皇子的事情。

    我命阿柳端來糕點，又與大王妃互相問了好，大王妃道：“聽聞德妃娘娘有幾盆花草，修剪成了各種飛禽走獸的形狀，宸兒很感興趣，不知德妃娘娘能否讓宸兒一觀？”

    我笑道：“當然可以，那幾盆花草被我養(yǎng)在了暖室，阿柳，你帶宸殿下去吧?！?/br>
    阿柳道：“是?！?/br>
    皇長孫站起來，又行了一禮，道：“多謝德妃娘娘?！?/br>
    一個小小少年，卻如此彬彬有禮，我看著皇長孫這般，倒是有些三皇子從前的樣子，便忍不住逗他道：“不知宸殿下是怎么知道我有那些花草的？”

    皇長孫道：“宜人告訴我的，她有一盆兔子形狀的草?！?/br>
    我的確送過一盆兔兒草給沈清宜，還是借著某次節(jié)慶宴的機會送出去的，聽長姐說，沈清宜很喜歡，恨不得天天藏在屋子里，不給人看。

    看來皇長孫與沈清宜交情不淺呀。

    皇長孫隨阿柳離開，我屏退左右，殿內(nèi)便只剩下我和大王妃了，我撥弄了一下火爐里的炭火，道：“王妃有何事？不妨直說。”

    大王妃慢慢就紅了眼圈。

    我忙遞了帕子過去，道：“王妃素來嫻靜溫雅，宮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妃若是在青藻宮哭了出來，本宮可真是跳進松江也洗不清了?！?/br>
    大王妃接過帕子，擦了擦，勉強收了眼淚，道：“賢妃娘娘微恙，大殿下今日進宮侍疾，在桂蔭宮內(nèi)觸柱，至今仍生死未明，不知德妃娘娘可有聽說此事？”

    我沒答她的話，只道：“大皇子糊涂了，如此行徑，皇上和賢妃娘娘可要傷心欲絕了?！?/br>
    大王妃道：“大殿下突然觸柱求死，乃是為了一件事?！?/br>
    “哦？”

    “儲位，”大王妃道，“因三皇子近日鋒芒畢露，勝券在握，賢妃娘娘不甘心，欲令大殿下借何家、丞相、太傅與兵部戶部之力爭權(quán)?！?/br>
    丞相、太傅和戶部尚書最近常被三皇子針對，看來賢妃是想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想拉攏這三位舉足輕重的高位大臣。

    可惜了，這三位老臣都是皇上的人，皇上想讓我死，他們就不會讓我活著出現(xiàn)在三皇子面前，皇上想讓三皇子登基，他們就絕不會幫著大皇子。

    大王妃道：“大殿下無心帝位，并不愿順從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勃然大怒，與大皇子起了沖突，說了幾句重話，大皇子原就有頭疼癥，終于……”

    我道：“大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兇化吉?！?/br>
    第135章 盼離

    大王妃以帕掩面，嗚咽了幾句，便停了哭聲，緩緩道：“德妃娘娘，殿下性情溫厚，您是知道的，這么多年來，他對三皇子一直是很好的，殿下這個人，若生在尋常人家，也能算是難得的聰慧，只是生在皇家，跟二皇子和三皇子比起來，便不那么突出，殿下其實一直自認為天資不足，從未有過爭奪儲位之心，只是為順著賢妃娘娘的意，才趕鴨子上架地學習帝王之術(shù)?！?/br>
    我道：“大皇子仁慈愛民，本不必妄自菲薄?！?/br>
    大王妃笑了笑，道：“此次的事故，便是因為賢妃娘娘想逼著大殿下爭權(quán)，殿下不愿，自稱能力不足，只愿遠離廟堂，過閑云野鶴的生活，賢妃娘娘大怒，與殿下發(fā)生爭執(zhí)，殿下頭疼癥發(fā)作，觸柱尋死?！?/br>
    我慢慢飲了口茶，道：“王妃本不必跟我說這么多的?！?/br>
    大王妃道：“說來慚愧，我今日尋了德妃娘娘，說了這么些話，其實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德妃娘娘能否成全我？”

    我道：“王妃先說說是什么事吧，有些事情，本宮也無能為力?！?/br>
    大王妃道：“我其實與大殿下是一樣的，內(nèi)心對皇后之位并沒什么執(zhí)念，只是賢妃娘娘執(zhí)著，我為孝道，也只能順著她，大殿下因賢妃娘娘觸柱，兇多吉少，我其實……我其實對賢妃娘娘是有些怨恨的，加上賢妃娘娘受了刺激，情緒不太穩(wěn)定，我實在不愿意將宸兒交給她，可大殿下這樣子，我放心不下，總想親自去照顧他，如此一來，宸兒便無人看顧，現(xiàn)在宸兒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想先瞞著他，但下人的嘴總沒那么牢靠，如果德妃娘娘方便，我想請德妃娘娘先幫我照顧宸兒。”

    妃位中，賢妃痛失愛子，良妃愛子生病，淑貴妃已是將死之人了，若要照看皇長孫，我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本以為大王妃是有什么陰謀，但若只是這么一個小要求，我還是能做到的，皇長孫既然與清宜玩得好，想來也不會很難伺候。

    我道：“宸殿下聰穎可愛，王妃與大皇子夫妻伉儷，本宮自然愿意幫王妃這個忙。”

    大王妃起身行禮道：“多謝德妃娘娘?！?/br>
    我立刻扶起她，道：“王妃不必多禮?！?/br>
    大王妃帶著皇長孫去金龍宮看皇上，我又開始收拾著自己的私庫，過了許久，馮靜儀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