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內(nèi)一下就昏暗了不少，虞水悅聽著轎夫沉悶的腳步聲，也不敢貿(mào)然開口喚尋苓。

    等這一行人停下，已是戌時。

    夜色沉沉，偶有一兩聲的蟲鳴，短促而尖利。

    仍是不見新郎，虞水悅被尋苓從花轎上攙扶下來，頭上沉重的冠冕和遮擋視線的蓋頭都讓她覺得難受極了。

    周遭冷冷清清的，半點沒有辦喜事的熱鬧。

    虞水悅不顧尋苓的阻攔，自顧自的掀了蓋頭。

    “這？”虞水悅被眼前的景象嚇住，無措地看向尋苓。

    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個小小的土堆，要靠著旁邊豎著的一塊小牌子才能勉強辨認出來這是座土墳。

    祁嘉實身著白衣站在墳前，將手中最后一張紙錢撒進身前燃燒的火堆才轉身看向虞水悅。

    “我有個meimei。”他指了指那個土堆。

    “就睡在這里，她才十叁歲?！?/br>
    “我們自幼相依為命。她小時候經(jīng)常饞糖葫蘆，又不忍心讓我?guī)退I，每每路過那賣糖葫蘆的小販，她就會扯扯我的袖子說，阿兄這糖葫蘆可酸了，一點也不好吃。她會邊說邊咽口水，眼珠子粘在糖葫蘆上舍不得挪開?！?/br>
    “我想著，等我考中了，定要給她買好多串糖葫蘆，不止糖葫蘆，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她?！?/br>
    他邊說，邊瘋魔了似的靠近虞水悅，用力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向那個小土堆。

    “如果不是你哥哥，不是虞元華玷污了她，她就不會死?！彼f，“她才十叁歲！”

    ——

    那年祁嘉實通過了縣里的選拔，獲得了去太學院讀書的資格。

    他高高興興的帶著meimei去往京城，在京郊租了個小院子住下，白日里他去太學讀書，meimei就跟在他身后，然后在太學附近等他下學。

    他甚至爭取到了把meimei帶進太學照顧的機會。

    可那日下了學他正準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meimei，卻沒在太學院門口尋到她的蹤跡。

    祁嘉實心頭一緊，似乎預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抓著門口的守衛(wèi)問，守衛(wèi)倒是也眼熟這個小姑娘，說是看到了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就追過去了。

    祁嘉實向守衛(wèi)問清楚了方向，匆忙往meimei最后消失的地方追過去。

    最后在一個小巷子里找到了衣衫破碎的meimei。

    彼時那個侵犯她的畜生還未走遠，遠遠的只聽到他們稱他為虞公子。

    祁嘉實恨不得沖上去殺了那個畜生，卻被meimei死死拉住袖子。

    “哥哥不要。”她嘴角還在流血，蒼白的面上全是淚痕，露出來的一節(jié)脖子上還有鮮紅的指印，“你打不過他們的?！?/br>
    祁嘉實紅著眼睛脫下衣服蓋在meimei身上，將她打橫抱起。

    meimei瘦得可憐，被他抱在懷中幾乎沒什么重量，祁嘉實很怕她會死，只能靠著胸前傳來的細弱哭聲確認她還活著。

    “哥哥帶你回家，回閬州?！彼窒率莔eimei背部凸起的骨頭，她身上幾乎沒什么rou，薄薄的一層皮膚包裹著骨頭。

    “不?！眒eimei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她知道祁嘉實為了考進太學院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不喜歡閬州。”

    閬州是個窮地方，又靠近胡人，百姓時常遭到胡人的搶殺掠奪，日子很不好過。

    祁嘉實是熬壞了半副身子才帶著她從那吃人的地方爬出來的。

    “那就換個地方，去你喜歡的地方?！?/br>
    祁嘉實已經(jīng)盡量放輕了力道，可meimei還是在他碰到的那一刻重重地抖了下，然后又克制著自己的恐懼讓他擦臉。

    從嘴角流到下巴的血跡被他一點點用濕布拭去，面上的青紫卻擦不掉。

    “哥哥去給你找個大夫。”

    meimei縮在被子里，仍是搖頭：“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她說著，大滴的眼淚又從眼眶里滾落下來。

    “哥哥……”她喊祁嘉實，喊得又輕又委屈。

    “等養(yǎng)好了你的傷，我們便離開京城?！逼罴螌嵪铝藳Q心。

    即便他作為太學生貿(mào)然離開太學會遭受懲治，此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就算終身不能科考又如何。

    這是他的meimei，他在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人。

    祁嘉實次日就決意離開太學院，他不敢再把meimei帶出門，只囑咐她在家中等他回來，他馬上去向太學院說明情況。

    “哥哥可不可以先幫我買一串糖葫蘆。”meimei罕見地向他提了個要求。

    “不要你回來的時候帶給我，我現(xiàn)在就要吃?！彼龔娬{，眼睛還是濕的。

    祁嘉實哪里舍得拒絕她，當即就重重點頭，拿著錢袋出去找賣糖葫蘆的小販。

    等他帶著一串糖葫蘆回來的時候，卻只見家門外圍滿了人。

    今日是交租的日子，房主站在屋內(nèi)，地上是一具覆蓋著白布的尸體。

    周圍的人見到祁嘉實回來，一瞬間全都噤了聲，沉默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祁嘉實渾身僵硬，咬牙走到那具尸體旁邊，蹲下身緩慢地拉開白布。

    然后，失聲痛哭。

    ——

    “你很像她，尤其是這雙眼睛?！逼罴螌嵉氖譀龅每膳?，粗糙的指腹按在她眼睛旁邊。

    “你胡說?！庇菟異偞虻羲氖?，“我哥哥不可能是那樣的人，你有何證據(jù)？”

    “胡說？”祁嘉實嗤笑，“這京城能被喚一聲虞公子的，除了虞元華還能有誰？”

    虞這個姓氏雖算不得十分罕見，可他們虞家人丁稀少，在這京中，能對的上的也只有虞元華了。

    “想必此刻，虞元華已經(jīng)死在閬州了吧?！?/br>
    祁嘉實鉗制住虞水悅，“他自詡忠臣，不知被當作逆賊誅殺的滋味如何?！?/br>
    胡人首領已經(jīng)給他遞了消息，不僅虞元華被誅殺，他們不日也將攻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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