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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不會?!?/br> 我按住隔絕我與石雕的玻璃,把臉湊得非常近,“好像......能聽到他們在叫喊?!?/br> “它們總能讓人產(chǎn)生各種各樣的通感,在印度,你能感受到一種能量?!鄙驍⒄f,“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 他的話斷在半途,我回頭,“怎么了?你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 沈敘瞥了眼石雕,又深深看我一眼,最后說:“沒什么。喏,舞王濕婆像在前面了?!?/br> 我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望去,那里打著孤零零一束光,我跟著沈敘,走到一半?yún)s開始膽怯,我安慰自己,還沒見到大濕婆呢,見小濕婆為什么要緊張,路上也沒有一個人掉頭的。 “不想看?” 沈敘看出了我的不自在。 “約好和他一起看的?!蔽业吐曊f,“這樣算不算食言?!?/br> “食言的不是你,是他?!?nbsp;沈敘臉上有種沒由來的惱意,直接握了我的手腕往前走,他掌心的溫度低,很舒適。 “沈敘。” 我挨近,“你覺得他會想要彌補我嗎?” 沈敘的腳步頓了頓,然后他回頭,直白地盯著我:“你認(rèn)為......他還愛你嗎?” “愛的......吧?!?nbsp;我說,我愿意相信那座冰山的內(nèi)核是愛我的,只是這份感情在歲月里被別的東西沖得零散,只有用非常費勁的方式才能迷惑自己,勉強從苦澀中扣出一點點糖罷了。 “我們還一起整行李了?!?/br> 但比以往的濃情蜜意,這點愛不過是杯水車薪。 “傻?!?nbsp;沈敘評價我,但我不生氣,“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我男朋友挺像的?!?/br> “是嗎?” 沈敘又帶著我往前走了,語氣沒有起伏,“像之前的,還是之后的?” “嗯,之前的?!?/br> 沈敘沒有說話,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牽起的嘴角。 “看,濕婆?!?nbsp;他說。 一尊青銅像,濕婆腳踩侏儒,周身圍繞著節(jié)奏感強烈的火焰,在一朵圓潤的雙重蓮花上舒展身體,光影閃爍不定,他在躍動,在喘息。 “為什么要踩著小人?” “侏儒么?他代表無知與愚昧。” “濕婆跳的,是什么舞?” “宇宙之舞,永恒之舞,毀滅與不朽之舞。” 像暴雨驟至,卻澆不息無邊無界之火,濕婆的煥爛三眼映射時間所拉出的銀色長線,他永不停歇地跳,淅瀝在他發(fā)間的恒河水迂回輾轉(zhuǎn)流至人間,一輪又一輪,微妙又強大的平衡。 我感到一陣輕度窒息,情愫意味不明地涌動,我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想去愛身邊所有的陌生人,這樣太匪夷所思,也太荒誕了。 濕婆的左邊擺著一尊前爪高舉過頭頂?shù)呢?,眼部因為長年累月的風(fēng)化腐蝕,塌成了兩只空洞,黑黢黢的,透著深不見底的執(zhí)拗和絕望。我?guī)缀跏窃谕粫r間別開視線——這讓我想起了不好的東西,巨大的不安全感。 我極少產(chǎn)生不安全感,這樣可怖的表情,我只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過。 男朋友有提過他母親“脾氣不好”,但到底是怎么樣的不好,我沒繼續(xù)追究,男朋友也就沒繼續(xù)深入,不過很偶爾的,他從家里過完某個假期回來,會抱著我嘆息,輕聲說小謹(jǐn)怎么辦,我愛她,也恨她。 但很快他反悔了,說:“不,我不覺得我愛她?!?/br> “可她是你mama?!?nbsp;我困惑地說,把他身上大部分的重量挪過來,“你是不是鉆牛角尖啦?怎么會有人不愛自己的mama?” 不解占據(jù)了上風(fēng),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和他共情,我沒有對自己的家人產(chǎn)生過“恨”這個念頭,最不濟是“討厭”,討厭的感覺也就持續(xù)幾個小時,或者幾分鐘,總有一方先低頭,要么是因為我的愧疚難堪,要么是因為我父母親的不計前嫌。 “發(fā)生了什么?” 我問。 男朋友擱在我肩膀上的下巴動了動,我靜靜讓他抱了一會兒,看著掛鐘緩慢地走。 “泡點茶喝嗎?” 我說,“新買了胖大海,你嗓子聽起來好啞?!?/br> “不?!蔽覄傁胍崎_他,他表現(xiàn)得慌忙,兩條手臂箍得那樣緊,是一種溺者求木的力道,“不要,再抱一會,好嗎?” 叫人無法拒絕的懇求,我親親他耳朵,說好。 “小謹(jǐn),今年過年跟我回家吧?!?nbsp;他說。 “ok啊?!蔽液敛华q豫地說,然而當(dāng)我爽快答應(yīng)完,我男朋友卻躊躇起來,說他和他母親提起過我,但沒有提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對他們那輩人來說,接受這種事情肯定是需要時間的,循序漸進吧,就說我是你朋友好了,不小心錯過春運的動車,暫時沒地方去?!?nbsp;我貼心地連理由都編好了,不想讓他難做。 我男朋友像小孩子那樣使勁點頭,說謝謝。 “謝什么?” 我摸不著頭腦。 “你能理解我?!?nbsp;他頓了頓,“我好開心啊?!?/br> 他說話的語氣像我給了他什么莫大的恩賜、也像從沒感受過“開心”一樣,我心疼地揉揉他后腦勺,說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于是大年初四的晚上,我拖著行李,“懊惱并十分感激”地入住了“婆家”,我男朋友是離異家庭,從小被mama帶大,所以吃晚飯的時候也只有我們?nèi)?,他長得像他mama,尤其是柔和卻不失輪廓感的下顎,像某一類被精雕細琢的白玉,潤澤美麗——但如果是在冬天佩戴則會猶豫上一陣,因為總覺得它會自內(nèi)而外地發(fā)寒發(fā)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