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他緩緩打開虛掩的柜門,冷色幽光透出,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迷境般的森林角落,整個柜底都被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菌類覆蓋,色彩鮮亮,玻璃材質的蘑菇們被燈光照的晶瑩剔透,彩色的影子在空間中交疊,柜子里甚至飄著一股云杉雪松的調調。 若只是如此,頂多算得上個讓人驚嘆的精美裝飾品,斷不會如此吸引他。 柜子中央偏偏有一只長相周正,他叫不上名字的半透明藍色菇倒在一邊,玻璃菌柄被踩扁,留下了半個不知是蹄印還是爪印的痕跡,而它前方不遠的一顆白色竹笙,菌蓋則被牙齒撕扯掉大半,留下的一半邊緣并不規(guī)則。 看樣子從這里路過的還是只有經(jīng)驗的小動物,知道揀選無毒的菌類充饑。 撇去可圈可點的吹制和拉斯熱塑技法,不得不說看到腳印和齒印的那個瞬間,唐荼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治愈感,仿佛那只小動物是從他的心頭跑過,離開時這一叢叢的菌被帶起的足風吹得抖了抖。 他有些迫切地想見見這位年輕的作者,想問問他這只路過的小動物究竟是什么。 他聯(lián)系了李玉瑤,在樓梯半截翹首以待,遠遠便看到了阮幼青。 那人瘦瘦高高,碎發(fā)不那么黑,卻也不像染過。身著再簡單不過的T恤牛仔褲帆布鞋,通身上下顏色只黑白灰三色,不帶任何首飾,樸素得一點不似藝術系的學生,但一雙長腿筆直,穿過人群沿樓梯走上來。 對方抬頭的一瞬間,唐荼莫名覺得心頭像被什么昆蟲蟄了一下,他看到了一雙異常剔透的雙眸,眼光明亮,所到之處似乎都跟著亮起來。他捏了捏自己發(fā)麻的指尖,友好地對這個養(yǎng)眼的年輕人自我介紹。 阮幼青看上去性子安靜,卻也不見局促緊張,這讓人心生好感。 唐荼回國的這一年接連見過許多以藝術家為目標的年輕人,很可惜,在他看來,其中大部分人的夢想都無法達成。他們急躁,他們迷茫,他們神經(jīng)緊張,患得患失,他們總是在問:“您看我畫成這樣有出路么?我什么時候能漲價?” 唐荼很想告訴他們,當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消磨了一多半雙方簽約的動力。 一個年輕人,能不能成為藝術家,未來會不會有市場,不僅在于你手上的功夫有多扎實,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思投向何處。藝術跟商業(yè)的關系不是一個藝術家該考慮的事,作為藝術家只要一門心思表達內容就可以,他看人向來很準,眼前的阮幼青看上去正是這樣一個人。 見這個年輕人話少,他便繼續(xù)說下去,可說著說著卻被那雙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對方盯著自己的嘴唇,上身微微前傾,目光有些……過于專注了,他當然知道藝術家們普遍多情又輕浮,可這感覺讓人頭皮發(fā)麻,太像是調情。他不禁想到了許多許多年前與前男友見面的時候,也被這樣注視過。 唐荼心中一沉,從作品到初見累積的好感頃刻間便蕩然無存。 他忽然有些失望,眼前這個人似乎也沒什么特別了,他跟那些急功近利想要找一棵大樹依托的人一樣,想要利用自己。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阮幼青開誠布公地求助,唐荼未必不愿幫忙,可他們才第一次見面,這種輕佻的暗示恰恰是他最反感的方式,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怎么就起了歪心思。 他心中惱火卻早習慣了不動聲色,于是默默收起了自己難得的好奇心,找合適的機會借故離開,大家萍水相逢沒有必要交惡。 只是他沒來得及問一句,那一叢菌菇中間走過的小動物究竟是什么。 唐荼搖搖頭道:“可惜了。”他一邊勾選了那組照片刪掉,一邊對張文彬說了一句:“回去吧?!?/br> 就當作從來沒見過吧。他看到阮幼青第一眼便該明白,好看的皮囊對藝術家來說不見得是好事。 車子駛離大學城,唐荼看著街景忍不住嘆氣,他不但沒挖到寶,還莫名心悸了起來,興許是惜才之心在作祟,他很久沒遇上令他心動的作品了。 -------------------- 阮阮:我不是,我沒有,你想太多…… 第3章 出路 阮幼青回宿舍的時候,項羽坐在上鋪的邊緣叼著發(fā)圈攏頭發(fā),攏好后將嘴邊的黑色橡皮筋纏了幾道上去,變成小馬尾。項羽不像他名字那樣霸氣,是個看上去文藝范兒十足的小青年,黑皮膚大眼睛,手腳纖細,喜歡讀書唱歌彈吉他。見阮幼青進門,他跳下床指了指房間一角的行李箱說:“我下周就回家了?!?/br> 四人宿舍只有兩張床上擱著鋪蓋,他們這屆學生不多,沒住滿,原本是三人住,在大二那年另外一個舍友舉家移民海外,只剩他們兩人獨處。 項羽雖然身量單薄像個女孩子,卻一直對阮幼青照顧有加,四年間明里暗里幫了他許多,阮幼青本也沒什么朋友,自然是舍不得的,忍不住將手掌輕輕覆到他的頭頂揉了揉。 “喂!”他又忘了對方不大喜歡這個動作,說是有損男子氣概,不過那人卻也只是氣呼呼拂去了他那只手。 其實他們專業(yè)并不同,阮幼青在雕塑,項羽在工藝美術。項羽家里在南方做珠寶生意,為了擺脫家人的轄制才偷偷擇這么遙遠的校,自由了四年如今畢業(yè)了自然要回去按部就班學做生意。他指指桌子上一套燈工玻璃器具對阮幼青說:“這些留給你吧,懶得帶回去,反正我也沒太大興趣?!边@是項羽大一的時候買的,按理說這些工具學校實驗室都有,可他們這些家境殷實的富二代就是這樣,執(zhí)著于擁有“自己的”東西,對什么產(chǎn)生興趣就買下來,相機,樂器,車子什么的,都是三分鐘熱度之后又閑置在一邊落灰,這便便宜了阮幼青,一來二去這套東西都是他在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