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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幼青選幾個有來往的人回復(fù)了祝福,只是一句簡單的新年快樂而已,反正今晚每個人都會被類似的信息轟炸,圖個熱鬧,沒人真在意誰的是原創(chuàng)又有誰的是模板,哪個假意哪個是真心。 ——記得給導(dǎo)師單獨發(fā)一條。 項羽提醒他。 應(yīng)該的。他們雕塑系的導(dǎo)師姓王,排在列表的末端。他劃了一下屏幕,唐荼的名字從屏幕底端飛了上去,阮幼青一愣,又將他緩緩拽回正中央。 ——新年快樂。 雖然他們只見過兩次,但是他也私自將這個人劃分在“保持聯(lián)絡(luò)”的范圍里。 或者是從那個下午開始的,或許因為唐荼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問他為何語速異常慢,好像他本就應(yīng)該這樣說話似的,他們的交流順理成章。唐荼也沒有問阮幼青任何關(guān)于聽不清是什么感覺,助聽器多少錢之類的問題,仿佛這些都不重要。 當(dāng)年就連項羽都好奇過地做過實驗,那還是兩人成為朋友沒多久的時候,他讓阮幼青站在原地不要帶助聽器,他一步一步后退看看退到哪里是阮幼青聽力的界限。 項羽沒有惡意,他是個善良又天真的小孩,他與很多人一樣僅僅是好奇摻雜著關(guān)心,他每后退一小步就要重復(fù)一句:“這樣聽得到嗎?這里聽得清嗎?” 阮幼青不覺得很生氣,卻也忍不住有些心涼。但他還是配合著他點頭,點頭,最后搖頭。若換作別人他也許一開始就會選擇搖搖頭直接終結(jié)這場游戲。 每個人都有些毛病,有人近視,有人散光,有人跛腳,有人恐高。他只是耳朵有些聽不清而已,可大家總覺得他不一樣。 ——新年快樂。最近做什么了? 唐荼很快便回復(fù)他。 ——杯子之類的,沒什么時間做自己的事,只做了幾只兔子。 他打開相冊想發(fā)幾張照片給對方,挑來挑去也選不出哪個能媲美展廳里的那只,最終還是放棄了。明明用rou眼看的時候沒覺得這樣糟糕。 ——下次見面能讓我看看么。 唐荼問。 ——下次什么時候見面? 阮幼青是想見見他,最近他在考慮專心做玻璃的事情,心里卻生出許多疑問。 他捏著手機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回應(yīng)便去洗澡,外公向來早睡早起,他怕影響老人家,不到十點也爬上了床。新洗的床單還帶著洗衣粉的味道,讓人無比安心。他不由自主想到那瓶有點奢侈的香水,如果春節(jié)前發(fā)了獎金就買一瓶好了。 手機忽然開始震動,屏幕上的號碼很奇怪,是他沒見過的長度。他不確定是不是詐騙電話,可這個時間未免也太敬業(yè),騙子不需要休息么? 他按下接聽鍵將聽筒貼上耳朵卻謹(jǐn)慎地保持沉默,通話的另一端隔了好久才出聲:“喂?聽得到嗎?” 雖然聲音有些失真,但他還是輕易辨認(rèn)出聲音的主人。 “聽到?!彼f。 “聽到也不說話?!睂Ψ捷p笑:“我剛剛在跟其他人吃午餐不方便回復(fù)你的消息?!?/br> “午餐?”阮幼青一愣,看了一眼早已黑透的窗外:“你在哪里?” “在倫敦,來拜訪一位年輕的畫家?!碧戚贝鸬溃骸爸Z亞.布朗。新一屆紅山沙龍金獎的獲得者?!?/br> 阮幼青雖然沒聽說過這個人名,但紅山沙龍還是略有耳聞:“抱歉。打擾你了么。” “不會。我下個月回去,我們見一面好么?”唐荼發(fā)問的姿態(tài)不高,語氣卻不顯得諂媚,阮幼青點點頭掛掉電話不想多做打擾,卻忽然想起對方看不到他點頭。這個習(xí)慣改了很久也改不掉。他打開微信鄭重回復(fù)了一句:好,下個月見。 阮幼青新年有三天假,陪外公待足了兩天,他提早回去威尼斯工坊想做點什么。 集裝箱里除了正午時分,其他時候都很冷。他推門進(jìn)去忍不住縮縮脖子,卻看到傍晚昏黃的光線里紗簾后影影綽綽。 居然有蝴蝶在這個時節(jié)破繭。 他悄聲掀開半透明的簾子,發(fā)現(xiàn)還不只一只。不過兩天不在而已,兩只淡黃色斑紋的柑橘鳳蝶也就罷了,居然還羽化了一只青鳳蝶。他不太辨的出是哪個亞種,可這抹透光的青綠色該是在南方地區(qū)才有的。這只頑強的小東西駐在一朵淡紫色的風(fēng)信子花瓣上,雙翅翕動,像絲毫感受不到寒冷。 他去那間簡陋的工廠食堂里翻找,角落里有一只表皮已經(jīng)開始皺縮的甜橙,切開看了看還有些水分,便端了玻璃小碟子回到屋子里,將甜橙丁轉(zhuǎn)移到葉片上。 其實該放它走的,說不定會往南飛,飛到更適宜它生長的地方。阮幼青近距離盯著它薄弱美麗的翅膀,這位新室友很愜意,并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驚慌。 “明天中午我?guī)湍愦蜷_窗子?!彼f話的時候花瓣動了動。 自元旦他主動打擾了唐荼,對方就偶爾問候他,順便問一些他的近況與工作環(huán)境,例如在哪里吹制玻璃,材料和工具,有沒有人幫忙之類,公司在哪里,住在哪里。 阮幼青說自己住在老工業(yè)園區(qū)里一個叫威尼斯玻璃工坊的地方,唐荼好久沒有回復(fù),阮幼青猜想他壓根沒聽過這個區(qū),生活不便,環(huán)境不美,也沒什么出名的地標(biāo)。 ——有機會我想去看看。 最后唐荼這樣說。 但阮幼青不當(dāng)真,“有機會”這個詞意味含糊,多數(shù)時候是個客氣的推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