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池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林星看他身影消失在人流里，立刻就把手套和圍巾都扯掉塞進自己的背包里面，然后把吸管插進奶茶蓋里，嘬了一大口。

    爽快！

    真正距離檢票還有十多分鐘，林星找了個位置坐下，屁股還沒捂熱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林星不明所以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一張戴著口罩的熟悉的臉龐。對方的視線在他的手和脖子上掃視一遍才與林星的目光對視。

    距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正式春運還沒有開啟。不過本市的火車站也已經(jīng)十分忙碌，林星身邊坐著的幾乎全是放假回家的學(xué)生黨。林星身旁就坐著兩個聊得熱火朝天的女孩子。

    此時過來的人身形高大，在人來人往的過道里一站，差不多阻斷了兩邊的交通，使附近坐著的人都自然抬頭望向他。

    還好池桐戴了口罩，只露出一雙漂亮好看的眉眼，大半其他都被蓋住了。

    林星也做賊似的往左右看看，然后心虛地去包里掏自己的圍巾，邊掏邊講：“你怎么上來的，不是不讓沒票的進來嗎？”

    “隨便買了一張就進來了?！背赝┱f，他手上拎著一只袋子，本來好像是要遞給林星的，不過一時沒有動。

    這搶票技術(shù)可真牛逼，林星在心里默默想，牛逼到他一時分不清楚池桐是為了給他送東西還是為了來抓他拋棄圍巾手套的現(xiàn)行的。

    林星看見袋子上的logo，是一家很出名的鹵味店，林星平時挺喜歡吃的。但他看看池桐的手，又看看自己手上的圍巾，在沉默中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圍巾一掛到脖子上就是林星自信的開始，接下來每繞一圈他看向池桐的眼神就堅毅一分，及至圍巾被重新塞好，林星已經(jīng)毫無芥蒂地沖池桐伸手，仿佛這袋子上印著的logo不是鹵味品牌，而是林星星三個大字。

    池桐半蹲下來把那只袋子放進先前的零食袋中。鹵味是打包裝好的，沒有開封之前隨便顛也不怕。他抬頭看看抱著奶茶的林星，覺得應(yīng)該不再缺什么了，才在站起來的時候又說：“記得給我發(fā)微信?！?/br>
    林星點點頭，講了句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你記得出去把票退了啊，別讓這票浪費了?！?/br>
    那么多要回家難買票的人呢。

    他的思維總是這么跳躍，池桐已經(jīng)差不多習(xí)慣了。兜里的手機在響，池桐不用看也知道是公司的同事打來的。

    這里到底是人來人往的場合，池桐克制再克制，伸手捏了捏林星的臉頰，然后起身道：“我走了?！?/br>
    林星眼睛彎彎：“去吧去吧?！?/br>
    這回池桐是真的走了，林星看他下電梯，脖子扭過去看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回來。等轉(zhuǎn)回來才發(fā)現(xiàn)剛才兩個在旁邊講話的女孩子已經(jīng)不講話了，而且在他轉(zhuǎn)回頭的時候好像迅速收回了目光。

    林星忍不住看了她們一眼，視線交匯的時候，三雙眼睛都露出了有點尷尬的笑容。

    林星心里毛毛的，吸了一口奶茶壓驚。

    隔了一會兒旁邊的有個妹子大約還是憋不住，主動詢問林星：“同學(xué)，剛才那個是你朋友?。俊?/br>
    林星點頭。雖然不一定是同校，但是學(xué)生之間互相叫一聲同學(xué)也很恰當(dāng)。

    女生的這個問題其實問得很沒有意義，只不過是為了引出后面那句話的禮貌開頭。

    她眼睛放光地講：“你朋友好帥啊，主要是有點像那個最近很出名的網(wǎng)紅，半池你知道吧？”

    如果池桐只是個單純帥哥，女孩子就不會為此和林星搭話了，大約只會和朋友私下討論今天又看見帥哥了云云。

    但是帥哥有概率是半池，這就很值得一問了。

    林星放開口中的吸管，打哈哈道：“哈哈是嗎，可能帥哥長得都比較像，而且他戴著口罩會容易讓你往腦海里想象的樣子靠近吧?！?/br>
    林星用手比劃了一下下半張臉，“畢竟被遮住的部分長什么樣都有可能。”

    女孩子被林星說服了，旁邊另一個女孩也說：“是啊，上次我遇見一個戴口罩很帥的，摘了口罩……哎，真想有口罩焊臉的技術(shù)?！?/br>
    她們又自顧自講起話來，林星松了一口氣。果然來這種人流量大的場合讓池桐戴口罩是非常正確的，以前認(rèn)識半池的人也許沒有那么多，但自從上一次和池光旭的身份聯(lián)動曝光以后，半池的粉絲都已經(jīng)翻了兩三倍了，這還是d網(wǎng)單平臺池桐根本沒有再更新內(nèi)容的前提下。

    “不過那個應(yīng)該不是半池啦?！迸赃叺呐⑿÷曊f，隱約傳進林星的耳朵里。

    “半池怎么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給朋友送鹵味，想想就崩人設(shè)了?！?/br>
    林星四下看看，不懂什么叫做“這種地方”，多么干凈整潔，窗明幾凈，寬大敞亮的知名高鐵站，怎么她們剛才講出來的語氣仿佛這里是豬窩一樣。

    何況送鹵味又怎么了，又不是鶴頂紅。

    不過這兩個女生的話反映了網(wǎng)友當(dāng)下對池桐的整體認(rèn)識，一個抽象出來的，又幾個關(guān)鍵詞組成的符號人物。

    林星也不覺得網(wǎng)友有什么需要被職責(zé)的地方，他們不同的只是認(rèn)識池桐的角度而已，結(jié)論自然也就不同了。

    林星家所在的城市要更南方一點，不過也沒有逃過這次冬日寒潮的侵襲。

    林爸到高鐵站來接他，林星那一袋子零食還沒吃完一半，林爸還帶來新的，饒是林星都感覺到了壓力。

    林爸明明自己也給林星帶了一堆東西，但見他拎著這么多吃的出來也要說林星：“是去上學(xué)了還是養(yǎng)豬了啊?！?/br>
    林星不愛聽的話就不回答，自己扭頭鉆進車?yán)铮骸鞍职挚禳c?！?/br>
    林爸把林星的行李塞到后備箱里問他：“怎么這次回來這么輕巧?。俊?/br>
    以往林星最后回來這一趟，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都要把許多衣服寄回來拉回來到家一起洗一遍，他對學(xué)校的洗衣機心有芥蒂。但這次他沒有提前郵寄，連行李箱都是半空的。

    林星把林爸給他帶的烤紅薯握在手心，聞言難免心虛：“就是洗過了唄?！?/br>
    林星自己在盤算著什么時候先和爸媽講自己談戀愛了的事情，第一次不必說的太明白，可以讓他們短暫誤會誤會，然后循序漸進在一些細(xì)節(jié)中透露給他們，讓爸媽有充分的心理準(zhǔn)備。

    沒想到林爸的下一句就讓林星感到猝不及防：“你張阿姨家的亮亮大前天晚上就回來了，你們不是同一個專業(yè)的嗎，怎么晚兩天啊？”

    林星大可以說即便是同一個專業(yè)不同班級也有不同，或者說票比較難買等種種借口托詞。但是后視鏡里林爸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促狹，顯然林爸自己就有預(yù)設(shè)的答案了。

    “是不是在那里偷偷談戀愛了??？”

    林星一下車過來他就看出來了，提著的吃的，拉著的行李箱，圍巾手套都是嶄新的，這小子上個學(xué)上的比以往都滋潤，一定是有點什么了，而且談的還是個挺細(xì)心的小姑娘。

    林星默默把紅薯往嘴里塞，慢慢咀嚼了一會兒講：“你猜對了，就是談戀愛了，但是具體我先不和你們說，你和mama不要老是問我嗷?！?/br>
    林爸笑道：“哎呦哎呦，不問就不問。”

    談戀愛就談戀愛，兒子不想說就不說，這也沒什么，充分尊重孩子的意愿嘛。

    倒是等到回家后，林星自己把行李放回房間，出來的時候林爸顯然已經(jīng)在廚房和林媽通過氣，講了林星談戀愛的事情了。

    于是不等林星走出房間，林媽就笑瞇瞇走過來靠在他房門前，盯得林星發(fā)毛。

    “干什么??？”林星問。雖然他是有點心虛的，可是給他太大的心理壓力，他還是要不開心的。

    林星mama雙手環(huán)胸，感覺是看兒子又長大了一次：“沒什么呀，”她哼著歌，“就是在想你生活費可以漲漲了呀?！?/br>
    第45章

    過年前池家總有一場大宴。生意上往來緊密的朋友,世交舊友以及少許遠近親戚都會齊聚，老宅唯有在一年當(dāng)中的這個時刻會迎來光輝燦爛，喧鬧熱烈。

    不過今年相較往年稍有不同的是池光旭的缺席。前幾年除了池老爺子之外,他算是家里另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雖然手上沒有被交托重要的產(chǎn)業(yè),可是除了池老爺子，池光旭也會坐在待客的主位上,隱約昭示著他作為池家的長子,池家終究是有他一杯羹的。

    然而今年那個位置卻變了人。池桐和池語分列在池老爺子的兩側(cè)，池光旭的位置雖然是又自己親兒子坐著,可是他的缺席也足以說明某些變動已然在暗中發(fā)生了。

    飯桌上依舊是笑語言歡,來回客套，可是大家心中都有或多或少清楚池光旭的缺席的原因。

    池光旭的緋聞對外界來說是吃瓜,是看戲，對飯桌上的人來說卻是一個信號。那些壓都壓不住的新聞,許多還是陳年舊事,倘若池家有心壓住怎么會完全壓不下來,除非池家里有人甚至還在反方向起作用。當(dāng)下池光旭的狼狽就是因為靠他自己無法扭轉(zhuǎn)事態(tài)。

    但因為池語還坐在池光旭從前的位置上,眾人一時間也捉摸不透池老爺子的想法，這大兒子他是要還是不要了？

    唯有一點是眾人確定的,池桐穩(wěn)穩(wěn)坐住了老爺子身邊的位置，假以時日他取代最中間的主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池語笑著從客廳走到后院,迎面有個小孩兒跑過來撞到了他的膝蓋,他低頭看了一眼，不曉得這是誰家的孩子,不過還是維持住笑容：“小心?！?/br>
    直到離開眾人視線,關(guān)上洗手間的門,池語才卸下臉上的笑容,任由怒氣支配他起伏的胸膛。

    這一頓飯無論是他還是他媽，都吃的難受無比，卻還不得不把面子維護好。那些人不經(jīng)意之間的眼神，一句兩句話，往池桐面前湊趣寒暄的樣子，池語看得都直惡心。

    早幾年這些人哪個不是往他爸面前湊？現(xiàn)在就跟狗聞到rou香似的轉(zhuǎn)頭就跑。池語把水龍頭擰開到最大，水聲嘩啦啦沖進下水口，將池語的低罵完美掩蓋下去。

    池光旭現(xiàn)在焦頭爛額，牽扯出來的那些事他媽也氣得狠了，家里簡直亂成一鍋粥。池光旭說是背后有人在搞他，池語也這么想，只不過池光旭沒想到池桐，池語想到了。

    池語認(rèn)為至少池桐在里面加了火，現(xiàn)在他爸這么狼狽誰最得益？憑什么池桐就這么順風(fēng)順?biāo)脑谂赃叜?dāng)個看客？

    偶爾濺起的水珠落到池語的手背，他定定看著，直到時間差不多池語才將開光擰動到最初的位置，洗手間恢復(fù)安靜。

    池語擦干手走出出，看見長長的走廊盡頭池桐正與一個長輩說話，他面上盡管表情不多，但此時氣質(zhì)溫和，舉止進退都十分妥帖。

    池桐從小就是這樣，那些瘋的，嚇人的，極端的樣子其實極少展現(xiàn)出來，只有領(lǐng)教過的人才清楚池桐內(nèi)核是什么樣的人。

    待長輩走開，池桐抬眸看向池語，只是淡淡一瞥后轉(zhuǎn)身欲走。

    “池桐。”池語一股意氣涌入胸前，如果再不抒發(fā)恐怕要憋死。

    池桐的腳步應(yīng)聲停下，回身凝目望向池語：“怎么了？”

    池桐越是云淡風(fēng)輕，池語心中的怒火越熾。

    “你現(xiàn)在得意吧？”池語說，“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吧？我爸爸是你大伯，你以為你在背后搞小動作爺爺會不管嗎？”

    “你指的小動作是什么？”池桐不甚理解地看著池語，“那些受害者，或者是站出來指正大伯與他們之間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的人所提出的都是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前的事，難道他們是小動作之一嗎？”

    池桐頓了頓又笑道：“與其和我講這些，不如想想你同父異母的那幾個兄弟姐妹，也許哪一年他們也會出現(xiàn)在這個聚會上?！?/br>
    池語怒急攻心，揮拳要打向池桐，池桐抬起小臂擋住他的拳頭，抬眸時眼神發(fā)冷又夾著笑意，是對弱者挑釁的蔑視：“你確定要在這里和我打嗎，或者說在這里被我打？”

    池桐說完用力把他的手推開，池語底盤不穩(wěn)，連帶著往后踉蹌了幾步，心里十分不甘，但也清楚一時意氣用事的后果。他不能在這里和池桐把場面鬧得難看，更何況他的確打不過池桐。

    在池桐轉(zhuǎn)身之前，池語忽然說：“他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嗎？”

    池桐的目光在這個時候才是真的冷了下來。

    池語觀察到他的表情變化，心里終于有了一絲快意，越發(fā)往下說：“知道你是個定期接受心理治療的瘋子嗎？知道你不正常嗎？知道你差點殺人嗎？”

    在上一次見過林星以后，池語還是將林星與池桐之間零零星星的蛛絲馬跡都串聯(lián)在了一起。等輾轉(zhuǎn)看見陳重在微博上發(fā)的姜成意與林星一起的照片，池語已經(jīng)認(rèn)識到林星絕對不是池桐的普通朋友。

    結(jié)合現(xiàn)在池桐的臉色變化，池語心中幾乎已經(jīng)有了肯定的答案，他有一種終于扳回一局的勝利感。

    但這勝利的感覺被一股猛烈的沖撞打斷，池桐反手將他按在墻上，池語和墻面接觸的部位都像是被外力劇烈摔打上去的一般，池桐的力氣大到連他的腦袋都感到一陣眩暈。

    “指正你的一個錯誤，”池桐的聲音低低的，并不具有太多情緒起伏，但有一種鉆心刻骨的狠戾，“我并不是一個定期接受心理治療的瘋子，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接受治療了，這意味著我只是一個純粹的瘋子。”

    他的瞳仁盯著池語的，在池語眩暈的視線里，那張漂亮過頭的臉像魔鬼，或者池桐本身就是魔鬼。

    池桐瞬間爆發(fā)的戾氣與他吐字清晰的話形成了某種拉扯，像一個極端搖擺的魂靈在自我厭棄的邊緣無謂的剖白，展露著瘋狂之外的可能性。

    在池語被驚惶占據(jù)大腦叫出來之前，池桐又松開了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袖后徑直朝外面走去，獨留下池語起伏不定的呼吸。

    樓梯上傳來幾個孩童的腳步聲，噔噔蹬蹬跑下來經(jīng)過池語身邊，然后又追上前面的池桐，直至也超過池桐的腳步，他們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形成了一根在池桐與池語之間諷刺的線，繞過了整個老宅子。

    待整個宴會結(jié)束，客人四散離開，池桐也準(zhǔn)備走之前，劉阿姨叫住他：“小桐，池先生讓你去他書房一趟?！?/br>
    一開始池桐要搬出去住時，劉阿姨還有些擔(dān)心。不過現(xiàn)在劉阿姨覺得池桐搬出去是好事，他看上去比以前好了很多。

    只是現(xiàn)在劉阿姨還是低聲囑咐了池桐一句：“不要和池先生吵架呀?！?/br>
    池家一定是發(fā)生了一些事的，劉阿姨有感覺，但她不清楚內(nèi)情，只能心里暗暗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