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來這套，局里正查風(fēng)紀查得緊咧。”顏格避開對方遞煙的動作，仰頭看了一眼大圣像，問道，“咱也是本地人，從小看著大圣像長大的，咋搞文物局不管？”

    工頭挺直了腰板說：“警察同志，文物局的人前天剛來過，證明文件就在那邊二樓辦公室，咱手續(xù)都是合規(guī)的。您看這廣場嶄新洋氣，非要讓個破爛玩意杵在這兒不是難看么……”

    這尊大圣瓷像歷史悠久，算是慈陵市的老地標之一，歷經(jīng)近百年風(fēng)吹雨打，當年精致的彩繪已嚴重斑駁脫色，長翎斷折，火眼黯淡。

    這樣一尊破破爛爛的瓷像，與周圍羅馬風(fēng)格的金色雕塑群格格不入，無怪乎廣場的裝潢承包商要將它處理掉。

    施工隊的手續(xù)健全，顏格也知曉這并不是一時惋惜便能保住的，知道張伯耳朵不好，又覺得人命大于物件，不宜久拖，便盡量大聲在他耳邊道：“老人家，他們不是要拆，是暫時噴一道金漆，有什么事咱們等天氣暖和了再說?？爝^年了，保重身體，莫叫家里頭人擔(dān)心哈?！?/br>
    圍觀的人里有熟人嬉笑道：“老張頭，現(xiàn)在都啥子年代了喲，這破猴子拆不拆關(guān)你啥事，你在這兒跳，又沒得人給你錢。”

    “你們，冒犯神靈，這是要出事的啊……”

    張伯竭力勸說著，但周圍的人依舊嬉笑不斷，甚至還有人掏出手機拍視頻準備發(fā)到網(wǎng)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老頭兒給大家添麻煩了?！边@時候張伯家的兒子及時追過來了，朝著四周點頭哈腰一陣，便把臉色發(fā)灰的張伯勸走了。

    “呸，老土鱉，耽誤時間?！惫ゎ^對著張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轉(zhuǎn)頭對顏格笑道，“還是警察同志講道理——”

    顏格道：“別急，剛剛你想毆打老人是想怎么的？老人家倔歸倔，也不是你動粗的理由，你看這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去博物館參觀的學(xué)生，小孩看你這樣對老人家，社會影響多不好，去寫份悔過書，下班后交到街對面所里?！?/br>
    還沒散完的圍觀群眾里也有孩子家長，露出指責(zé)的目光：“就是，一臉橫rou、鬼吼鬼叫的，叫我家娃娃兒都跟著學(xué)壞了?！?/br>
    工頭笑容一僵，卻也只得接受了，招呼著施工隊繼續(xù)給大圣像噴金漆，圍觀的人群很快便散了。

    過了五點，正好是廣場人最多的時候，顏格解決完事情之后，回車里把大衣套在警服外面，從廣場另一側(cè)順著人流穿過一群同樣來接孩子的家長團，不多時便在金色的噴水池臺階邊看到一個背著孫悟空書包、扎著櫻桃發(fā)圈的小女孩。

    小女孩盯著遠處正在被人噴上金漆的大圣像發(fā)呆，直至顏格在她身邊坐下來，才恍然回神。

    “小格哥？你不是當大明星去了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揉了一把正在上小學(xué)的小表妹的腦袋，顏格問：“怎么哭了？”

    顧鯉鯉揉了揉略紅的鼻子，哼唧了一聲不說話，同時她身側(cè)四五個同班女生蹦蹦跳跳地從她身后路過，每個人手里拿著個塑料人偶，對著顧鯉鯉揮了揮，齊聲大笑著跑遠——

    “顧鯉鯉，腦袋大，猴子猴孫鬧笑話！”

    小孩子跑得賊快，顧鯉鯉站起來跺了跺腳，想拿什么東西去砸對方，掏出來之后卻又舍不得，收了回去護在懷里。

    顏格問道：“說說，到底怎么了？”

    顧鯉鯉噘著嘴，小心翼翼地護好懷里的面人，道：“……老師說叫我們參觀完愛麗絲公主后，買個博物館的紀念人偶寫篇圖畫日記，我……我沒有買愛麗絲公主，零花錢都拿去買大圣面人了，就被老師當著班里人的面說教了?！?/br>
    顏格瞥了一眼，博物館旁邊的角落里，富華廣場的保安正在大聲驅(qū)趕兜售手工面人的小商販，想來顧鯉鯉就是從那邊買的。

    ——就像是張伯的門神畫兒、即將被拆除的大圣瓷像，甚至是姥姥的舊瓷窯，這些老手藝終將隨著時代徹底淹沒。

    略一晃神，顏格見博物館旁的精品店關(guān)門了，想給顧鯉鯉買也沒地方買，繼續(xù)問道：“愛麗絲公主是哪個？我只看到公交站口站著三個cos艾爾莎的?！?/br>
    顧鯉鯉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身后——歐式巴洛克風(fēng)格的博物館前，正掛著一張巨大的海報，海報上拍攝的乃是一尊幾乎等人高的上世紀陶瓷人偶，它曾經(jīng)的主人似乎十分鐘愛之，不止為它穿上綴滿珍珠寶石的宮廷長裙，還專門打造了一架鎏金南瓜馬車。

    “愛麗絲公主，上世紀圣納洛卡公國女爵從中國訂制的陶瓷人偶……唔，原來還是國產(chǎn)的?！彪x得太遠，顏格沒看太清楚，視線便被前來打卡拍照的游客遮住了。

    顧鯉鯉重重哼了一聲：“王娟琪她們根本不識貨，它才七十歲而已，我們慈陵的大圣像可是足有一百多年了。說我是猴子猴孫，誰不是從猴子進化過來的？”

    小表妹顧鯉鯉和其他喜歡各種新潮動漫的同齡人不同，從小就喜歡抱著顧姥姥留下的民國畫冊看，其中的齊天大圣就是她的最愛。

    在她還不知曉月球上其實并沒有嫦娥的懵懂年代，天天扛著晾衣桿試圖從二樓往下跳企圖召喚筋斗云，直到顏格找機會帶她玩了一次兒童跳樓機，這才發(fā)覺天上險惡，放棄修仙回到了人間。

    顏格看了一眼顧鯉鯉被扯散的麻花辮，懷疑她可能遭受了傳說中的校園霸凌，冷靜分析道：“理性上我建議你據(jù)理力爭，但是考慮到你期中考試語文只有85分，大概率也吵不過對方。不如趁著還不需要負法律責(zé)任的時候，量力地和王娟琪打一架，你比她胖，動真格的，應(yīng)該能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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