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早上好，mama早上好?！?/br>
    耳朵被餐桌上的收音機震得嗡嗡作響，徐嘉寧拉開椅子坐下，向坐在對面跟著收音機哼唱的趙玉華問好。

    趙玉華沒動靜，瞥了她一眼沒說話，接著敲桌子唱戲。

    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兩回了，想到趙玉華今天居然能破天荒看自己一眼，徐嘉寧都覺得是個奇跡。

    譚曼云從廚房端著阿姨剛做好的粥出來，落座給老太太盛了一碗，“媽，小朝還在屋里睡呢。您先吃飯，等孩子醒了再聽也不遲。”

    面色微微一變，趙玉華將收音機關(guān)閉，“也是，瞧我這糊涂腦袋，吵著朝朝養(yǎng)病了都?！?/br>
    一大早被吵醒的徐嘉寧埋頭喝粥，一聲不吭。

    “別光喝粥，”譚曼云往女兒面前的碟子夾一筷子小菜，“現(xiàn)在還是假期，怎么醒這么早？”

    猶豫片刻，徐嘉寧夾起芹菜葉子放入口中，“約了柚子一起寫數(shù)學作業(yè)，早去多學點?！?/br>
    “挺好的，文化課抓緊點，到時候藝考壓力也小?！?/br>
    譚曼云贊同點頭，接著又問起她彈鋼琴的事情。

    徐嘉寧不太想聊這個，想著說句話岔開話題，卻不想被趙玉華搶了先。

    老太太把粥推到一邊，感嘆道：“小姑娘活潑，哪能待得??？我瞧著她這段時間出去玩得挺開心，曼云你也別把孩子逼太緊，放寬心?！?/br>
    話一出，徐嘉寧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譚曼云臉色瞬間陰沉，重重將筷子摁在餐桌上，“寧寧，媽不是不讓你玩。等你考上大學后，你愿意怎么樣媽都不管，但現(xiàn)在你不能任性!”

    “前天輔導班老師也給我來電話，說你上課不認真聽講，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徐嘉寧攥緊筷子，深吸一口氣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站起來保持冷靜離開餐廳。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br>
    背后傳來譚曼云的抱怨聲，還有趙玉華的安慰聲，徐嘉寧心里堵得慌，匆匆拎起包離開家。

    *

    公交車晃晃悠悠走了四十多分鐘，暈車惡心的徐嘉寧靠著薄荷糖強撐到目的地。

    兼職的奶茶店在云啟廣場，是最近新開的店鋪，叫“茶沫”。

    店主楊沫今年三十出頭，頭發(fā)短直，眼睛很大，笑起來時會露出隱藏的小虎牙。她左右兩只耳朵的耳垂、耳骨各帶四個銀色小耳環(huán)，臉上的妝容濃卻不夸張。

    推門而入時，楊沫正在和其他員工做準備工作。瞧見徐嘉寧進來，招呼著店里女生聚到一起，喊迎接新人。

    被一堆人好奇圍著，徐嘉寧被大家的眼光搞得有些緊張，說完名字就卡殼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抓抓臉不好意思地笑。

    “別理她們，”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突然站出來，挽住徐嘉寧胳膊，“這群人蔫壞，我之前剛來們也這樣盯著我看，跟看猴兒似的?！?/br>
    “楊姐，看看周夢雨這張嘴，你可要幫我們說句公道話?！?/br>
    楊沫瞪了她們一眼，“員工矛盾別上升到老板啊，自個兒解決去?！?/br>
    店里的員工大多是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大學生，動輒嬉嬉鬧鬧，笑作一團。徐嘉寧身處其中，初來乍到的忐忑不安瞬間消散大半。

    時間將近八點，“茶沫”開業(yè)時間是九點。楊沫臉色一正，催著人去干活，然后將徐嘉寧交給之前的高挑女生。

    “夢雨和你同歲，讓她帶著你熟悉熟悉。鋼琴還沒調(diào)好，委屈你這兩天現(xiàn)在在收銀臺工作。”

    “好?！毙旒螌廃c點頭。

    她應聘的職位是鋼琴師。楊沫勵志將自己的“茶沫”打造成高端奶茶店，特意拿出自己家塵封已久的鋼琴，準備請人過來彈奏，好提升自家店的格調(diào)。

    丟了上一份工作后，徐嘉寧偶然見到應聘信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去應聘，沒想到就順利通過了。

    “實話和你說，”考核結(jié)束，楊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壓力別太大，我要求沒那么高，而且你們音樂生的水平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br>
    “就是我媽上年紀，老愛念叨人，天天抱著我的手指說長，說‘要是當時堅持學鋼琴多好’之類的話，聽得我耳朵快起繭子了，這才把鋼琴搬出來，讓耳根子清靜些?！?/br>
    回想起楊沫當時指著耳朵苦著臉的模樣，徐嘉寧頗有同病相憐的感觸。

    跟著周夢雨轉(zhuǎn)一圈，徐嘉寧很快就跟著她上手工作。沒有顧客閑聊時，兩人發(fā)現(xiàn)對方和自己一樣，都在江城二中讀書。

    一個在音樂班，一個在體育班，

    “徐嘉寧......”周夢雨沉吟片刻，猛然眼睛一亮，“我就說這名字怎么聽著那么耳熟?！?/br>
    見徐嘉寧面露困惑，周夢雨笑得喘不上氣：“你不知道嗎？你在我們這堆藝術(shù)生、體育生里面都出名了！他們說音樂班有個女生期末考英語將近滿分，語文也130多，比重點班的人考得還好，我們都覺得挺有面子?！?/br>
    “就是數(shù)學才考兩位數(shù)，”她小心翼翼觀察徐嘉寧的表情，“簡直是學霸和學渣的矛盾混合體?！?/br>
    徐嘉寧無奈笑笑，她數(shù)學的確是不太行，明明開學開始就認認真真做筆記，改錯題，但是做題時不會的依舊是不會，課后補習也不怎么見成效。

    “剛轉(zhuǎn)學的帥哥聞朔數(shù)學物理特別好，其他科目就挺慘，和你有的一拼?！?/br>
    提起帥哥，周夢雨又開始滔滔不絕。工作偷閑扯東扯西一上午，徐嘉寧滿腦子都是“聞朔”兩個字。

    中午換班休息的時候，許柚拎著一袋子東西到“茶沫”找徐嘉寧。

    “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膽子這么大?！痹S柚從袋子里拿出一盒藥膏遞給徐嘉寧，低頭拆開午飯包裝，飯香在高溫下愈發(fā)濃郁，“居然敢在沒和我通氣的情況下和你媽胡扯?！?/br>
    “還‘和柚子一起學數(shù)學’？誰要和你一起學，學完考七十三分啊?！?/br>
    徐嘉寧把許柚喜歡的炸雞柳夾給她，“這不是忙著適應新環(huán)境嘛，就給忘腦后了?！?/br>
    “現(xiàn)在過敏就記起我了？”許柚嫌棄，抓過徐嘉寧的手臂仔細瞧了瞧，“小疹子起得還挺多，碰什么了？”

    后者眨眼想想，搖頭道：“不知道，估計是被小蟲子咬的吧，夏天毒蟲子挺多?！?/br>
    見許柚還冷著臉，徐嘉寧晃了晃她的胳膊，“我們家柚子多講義氣，我相信你肯定會幫我的。”

    看著徐嘉寧豎著大拇指的傻樣，許柚瞅了雞柳一眼，夾起后撇嘴放入口中，“別以為說好話這事就完了，沒那么容易?！?/br>
    “先來一杯你做的奶綠，咱們要求也不高，就好這一口?！?/br>
    許柚搖頭晃腦，那樣子和許父被抓到偷喝酒強撐著說“就好這一口”的樣子像了個十成十，逗得徐嘉寧險些嗆住。

    提到奶綠，許柚又不可避免說起徐嘉寧的上一份兼職。

    那家也是奶茶店，徐嘉寧被招進去的時候也是家新店。徐嘉寧想著老板多掙，自己也能多掙些，就幫著改進飲品還有包裝。結(jié)果最后奶茶店大火，老板怕自己招聘未成年的事情被對家抓著不放，不惜卸磨殺驢把徐嘉寧給開了。

    “‘嘉寧，我們也不是不講理，只是你之前也沒告訴我們你未成年吧’。我呸，狗東西睜眼說瞎話，姑奶奶有機會一定弄死他?！?/br>
    徐嘉寧接到老板辭退電話的時候，許柚正好在旁邊聽了個一清二楚。時過一學期，許柚想起老板陰陽怪氣的理由仍舊氣得夠嗆，沒忍住揮拳頭。

    “算了算了，”徐嘉寧按下許柚的拳頭，“他好歹還肯給我結(jié)算工資，又另外多給了五百塊，也算是好聚好散?！?/br>
    許柚聽罷，眼睛緊盯徐嘉寧，“你怎么一點脾氣也沒有啊?！?/br>
    “從小就這樣，你媽讓你學鋼琴你就學，讓你放棄畫畫就放棄，和你說要弟弟也一聲不吭?！?/br>
    徐嘉寧動作停滯一瞬，立刻恢復正常，咬習慣喝了口飲料，聲音含糊道：“朝朝挺好的，天天從幼兒園給我?guī)×闶衬亍！?/br>
    “那是小零食的問題嗎？那是態(tài)度問題！”許柚見徐嘉寧鼓著臉無辜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見閨蜜不上鉤，徐嘉寧沉默片刻，拿出殺手锏：

    “你好煩啊，你男朋友不管你的嗎？”

    “男朋友”三個字一出，許柚果然注意力瞬間偏移，又拉著徐嘉寧再三強調(diào)青梅竹馬和男女朋友的區(qū)別。雖然即將被好友的“死鴨子嘴硬”理論搞得耳朵快起繭子，但她覺得這總比在剛才事情上吵個沒完強。

    那些問題根本解釋不明白。

    從她父母離婚，從母親再婚開始就是。

    “......我和你說，宋硯現(xiàn)在天天和聞朔打球，”許柚憂心忡忡，“他那種人，說的好聽叫不羈浪子，通俗直白點叫渣男，不會把宋硯帶壞吧？”

    又是聞朔？

    這是徐嘉寧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一個人提倒是平平無奇，若是兩個人都提到，那足以引起她的好奇心。

    “哦對，你快放假的時候出去比賽了，那個聞朔就是當時轉(zhuǎn)到宋硯他們班的?！?/br>
    許柚見徐嘉寧還是有點懵，給了個最通俗的解釋。

    “聞朔和你那個吸血小白花發(fā)小在一起了，這總明白了吧?！?/br>
    徐嘉寧這下秒懂。

    這個聞朔貌似不是個東西。

    不，很不是個東西。

    第4章 水果糖

    發(fā)小叫夏漫漫，也在江城二中的音樂班，主攻聲樂。

    徐嘉寧和夏漫漫幼兒園時就認識了。他們一路從幼兒園同班到高中，本應建立起濃厚的革命友誼，最終卻淪為不遠不近的普通同學關(guān)系。

    這其實和兩人的相處模式有很大的關(guān)系。

    幼兒園時期，徐嘉寧性格活潑開朗，而夏漫漫卻靦腆內(nèi)向，老師就讓徐嘉寧帶著轉(zhuǎn)學過來的夏漫漫一起玩，熟悉熟悉環(huán)境。兩人起初關(guān)系特別好，每天不是你往我家跑，就是我往你家跑，睡覺過夜接著第二天一起上學是常有的事情。

    夏漫漫逐漸融入班級，逐漸融入徐嘉寧的小圈子里面。

    只是后續(xù)發(fā)展卻有些不太對勁。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徐嘉寧在班級里面開始被若有若無孤立。被拉著玩過家家的不再是她，而是夏漫漫；午飯的時候夏漫漫也不再坐在她身邊，她自己一個人搬著小椅子坐在角落里面，看自己的朋友們說說笑笑。

    徐嘉寧的幼兒園生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環(huán)境中結(jié)束了。

    到了小學，徐嘉寧和夏漫漫父母一合計，將兩個孩子又塞到一個班級里面去。性格使然，徐嘉寧繼續(xù)靠著性格優(yōu)勢交到一大堆朋友，繼續(xù)帶著怕生的夏漫漫融入班級，交到好朋友。

    結(jié)局重蹈覆轍，徐嘉寧在畢業(yè)收到一封稚嫩的絕交信，起因至今未知。

    而當時她的父母正在鬧離婚。

    這件事在大人眼里不過是小事，比如譚曼云就覺得“這個朋友沒了，再找個別的不就好了”。但對于徐嘉寧而言，哪怕后來她和夏漫漫可以平靜交談，甚至偶爾玩鬧，可這始終是個刺。

    當時是讓人卡脖子流眼淚的大刺，現(xiàn)在是無關(guān)痛癢卻深埋的小刺。

    所以從上初中開始，兩人關(guān)系逐步變淡，到如今已經(jīng)退化成最普通的點頭之交。

    按照許柚的說法，他們這叫孽緣，叫該散的早晚都要散。

    徐嘉寧歪頭想想，笑著沒說話。

    “小吧唧精，你又在說誰壞話呢？”

    徐嘉寧和許柚坐在“茶沫”角落的沙發(fā)椅上，一人捧著一杯徐嘉寧做好的茉莉奶綠，慢悠悠聊著從前的事情，冷不丁被一道男聲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