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詞沒推讓，走到桌前，在購物袋里翻出洗漱用品，順便看到那幾件t恤。

    他瞥沈意一眼。

    沈意正在專心給紀眠擦頭發(fā)。

    傅新詞眼一低，從袋子里翻出一件，一同帶進浴室。

    在傅新詞看來，沈意的煩人之處在于太過溫柔。

    沈意冷得徹底也就罷了，傅新詞頂多會因為愛而不得而恨一段時間。

    但偏偏沈意冷清冷感，卻一點不耽誤他骨子里散發(fā)出溫柔。

    溫柔似乎是沈意從小就養(yǎng)成的習慣，跟他整個人都分不開。

    高中時被沈意拒絕，之后傅新詞刻意淡化沈意對自己的影響力，他經(jīng)過兩人鬼混過的地方一律繞道走，覺得這事靠遺忘可解。

    直至學期末自動退出籃球隊，傅新詞不得不去整理更衣室的儲物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掩在角落隊服后的毛絨玩具狗，一只微笑的薩摩耶。

    按一下中間，傳出的卻是沈意清潤清晰的嗓音：

    “起床了，傅新詞?！?/br>
    -

    很久以前的一個晚上，傅新詞趴在器材室的軟墊上，聽得見沈意坐在一旁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我走了，你不回家嗎？”

    傅新詞下巴墊著手臂，看著前方地磚上的銀色月光，聲音懶洋洋的：

    “不回?！?/br>
    “跟我媽吵架了?！?/br>
    但凡涉及到個人私事方面，沈意都不會接話，于是沒了聲音。

    傅新詞自顧自地道：“我想養(yǎng)只狗，她不讓?！?/br>
    他們一向不交流，傅新詞只當是跟樹洞在說話，沒期待沈意的回復(fù)。

    沈意卻在這時道：“養(yǎng)狗做什么？”

    “陪我?！?/br>
    傅新詞想了想，又道，“還想體驗被狗叫醒的感覺?！?/br>
    用小狗那特有的，冰涼的，濕乎乎的鼻子把他拱醒。

    -

    沈校良這兒的浴室對傅新詞來說還是太窄了點。

    男人身形高大，幾乎占滿整個隔間。

    他站在花灑下，一手撐墻，一手抹了把眼皮上的水珠，望著地漏周圍的細小漩渦發(fā)起怔。

    傅新詞意識到自己很多年前就落入了沈意的陷阱。

    這些年的等待像樹的年輪，成了一層層疊加的執(zhí)念。

    可惜現(xiàn)在終于等到沈意，沈意卻表現(xiàn)出強烈想逃走的意愿。

    水珠滑落，傅新詞淡漠地一眨睫。

    想都別想。

    至于為什么要逃，沈意以前說是蔣云瀾，但在傅新詞看來，不是那樣，那又是沈意的另一個借口。

    按傅新詞對沈意的了解，但凡能被沈意說出口的，都是他不會在意的，真正心底在意的事，沈意永遠對外界保留。

    傅新詞無法走近沈意，卻也不可能放手。

    就算沈意不喜歡他，傅新詞也會用盡辦法把沈意留在身邊。

    別怪他殘忍。

    是沈意對他太殘忍。

    沈意是接在傅新詞后面洗澡的，等他洗完出來時，那一大一小已經(jīng)不在屋子里了。

    沈意用毛巾擦著頭發(fā)，環(huán)視一周，表情有些困惑。

    沈校良坐在餐桌旁，看到沈意出來，道：“我關(guān)窗熏會兒蚊香，屋子里不透風，讓他們先去樓頂逛逛?！?/br>
    “哦?！鄙蛞鉀]放心上。

    沈校良這時端起一盆切好的西瓜，站起身，走過去，遞給沈意：“你上去給他們送點西瓜?！?/br>
    沈意下意識拒絕道：“爸，他們要吃，等下來……”

    “阿意。”

    沈校良突然出聲打斷沈意，說話時始終低著眼。

    “從盛海，那么遠來一趟很不容易，如果他們是帶著問題來的，別讓他們帶著問題回去?！?/br>
    沈意閉上嘴，靜默下來。

    沈校良一直沒有細問原因，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看今晚紀眠哭成那樣，就能猜到他們之間還有事情沒解決。

    而沈意避而不見，不代表真的不想見他們。

    自己兒子什么性格，沈校良很了解。

    沈校良又把盆往前送了送。

    這回，沈意沒多說什么，伸手接過。

    天臺有風，比屋里涼爽很多。

    沈意上樓時，紀眠趴在護欄上，傅新詞就站在小孩身后，微微伏著背，小臂搭著橫桿，一腳踩在高出的架子上。

    聽到上樓的動靜，一大一小同時回頭看來。

    紀眠高興叫了聲：“沈意，你來啦！”

    然后就從傅新詞身側(cè)鉆出來，跑到沈意跟前。

    沈意把盆放在一旁小方桌上，對紀眠道：“喏。”

    紀眠非常給面子地“哇~”的一聲，捧起一塊西瓜就咬了一口，仰起臉，嘴角沾著粉色的瓜汁，笑瞇瞇的：“好甜吶~”

    沈意瞥了前方傅新詞一眼。

    傅新詞已經(jīng)趴回欄桿上看風景了。

    沈意不走心地對紀眠道：“吃吧吃吧……”

    可剛說完，又想起來什么，叮囑一句：“只準吃一塊，小心晚上尿床。”

    紀眠兩腳撇出小內(nèi)八，羞澀地道：“知道了?！?/br>
    沈意在原地站了會兒，看傅新詞也沒有過來的意思，只好走向天臺邊，跟傅新詞隔著段距離站著。

    他望向下方亮著燈光的街道，問：“我爸切了西瓜，不吃嗎？”

    傅新詞用手腕支著面頰，同樣望著下方：“一會兒就去?！?/br>
    天臺上一時間又沒了聲音，只有風吹著，還有小孩偶爾朝盆里吐西瓜籽的“咚”、“咚”聲。

    沉默間。

    傅新詞突然道：“你想說什么？”

    沈意舔舔唇角，在風中暗暗深吸氣，心跳鼓噪了兩下，終于，他問：“你想知道那個夢的結(jié)局嗎？”

    傅新詞撇頭，看向身旁：“嗯？”

    沈意提醒：“五百萬?！?/br>
    傅新詞若有所思片刻，不自覺間，冷漠消散幾分。

    “你不是讓我媽把五百萬支票換成現(xiàn)金？”

    “她換了，也帶來給我了?！鄙蛞忪o了片刻，才道，“但我沒拿?！?/br>
    傅新詞眼睛一亮，一改先前的頹喪，仿佛要搖起尾巴。

    他沿著欄桿往沈意那邊滑，撞到沈意身上：“你什么意思??？”

    沈意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一步，遠離傅新詞，臉上卻微微發(fā)起燙。

    他沒回答傅新詞，自顧自道：“雖然我很同情她，但我不認為一個母親可以那樣專橫武斷地干涉子女的人生，所以我告訴她不應(yīng)該來找我，應(yīng)該去找你談……”

    就算是讓我離開，也應(yīng)該由你說才對。

    不過后半句沈意藏著沒說。

    因為傅新詞不知道他們在一起過。

    因為沈意的通情達理，傅新詞耐不住心里熱意膨脹，握住沈意的一只手。

    沈意卻把手抽回，背在身后。

    傅新詞只得把手收回，稍微冷靜一些。

    沈意說的只是一個夢，可能沒有太多含義。

    傅新詞趁著機會，道：“你還在擔心什么？還是單純就是不喜歡我？”

    沈意一時間沒應(yīng)聲。

    傅新詞只靜靜看著他。

    沈意低著睫，街上掃來的燈光映亮他的側(cè)臉，光影勾勒出那細致的輪廓，有種易碎的美好。

    沈意此刻忽而想起很多未曾細究的感情，又想起他最最無法釋懷的，是兩次拒絕傅新詞，傅新詞所流露出的依戀。

    年少時，在搖搖欲墜的生活前，傅新詞站在他面前，沈意卻已經(jīng)無暇顧忌他。

    沈意過去在感情上不比傅新詞成熟多少，他只當傅新詞是跟他有著奇怪羈絆的玩伴，或許也想過兩人的未來，但也不過是打算繼續(xù)這樣保持下去。

    在境遇逆轉(zhuǎn)之下，自尊心讓他蒙騙了自己，所以他連聯(lián)系方式都沒給傅新詞。

    沈意以為總有一天會忘記，這也不過是一段人生中可有可無的插曲，可是等再回過神時，已經(jīng)把這人放在心底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