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世榮梗了半天脖子，好容易壓住了自己的火，沉著臉道：“最不像話的，就是衛(wèi)生局的張發(fā)成，拒不執(zhí)行省里的文件要求，他的眼里，究竟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上級?。〈孙L絕不可長，對于張發(fā)成抗命不從的行為，必須嚴肅處理！”

    葛世榮是拿定了主意，任你曾毅再怎么狡猾，今天我就算咬不到你，也要卸你一條胳膊，你說對此事不知情，我就當你真的不知道，可張發(fā)成拒不執(zhí)行上級的命令，這是不容抵賴的事實，我看你怎么解釋。

    曾毅拿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然后看著葛世榮，淡淡問了一句：“衛(wèi)生廳的文件，世榮同志看過原文了嗎？”

    葛世榮一愣，這個他倒是真沒有看過，他只是向衛(wèi)生廳的關系人士求證了，但畢竟是空口無憑，自己并不清楚那文件上到底寫了什么，他道：“原文我是沒看，但衛(wèi)生廳的領導難道還能誆我不成！”

    “世榮同志，一切要以文件精神為準?。　痹阏Z重心長地道了一句，倒像是在好心提醒葛世榮注意工作的原則問題。

    張忠明都有些感覺難以應付了，他心道曾毅這幾招推手可真夠厲害的，“一切以文件精神為準”，一句話就把葛世榮給打發(fā)了，你葛世榮連文件都沒看到，有什么資格說張發(fā)成抗命不遵，人家張發(fā)成可是唯一看過文件的人，人家不遵，說不定是有人家的理由呢！

    葛世榮剛壓下去的火，蹭蹭又起來了，他沒想到平時溫文爾雅的曾毅，今天竟然耍起了無賴，搞得自己事先準備好的各種招數(shù)，居然一個都無法奏效，簡直是掐不得、咬不得，讓你空有三千利齒，卻找不到一個下口的地方。

    會議室的其他常委，自然是樂得看熱鬧，這事都牽扯到省委一號了，誰敢亂插話。

    葛世榮就高聲質(zhì)問道：“曾縣長，你這么講，難道是在懷疑上級領導嗎？”能講出這樣的話，葛世榮已經(jīng)是徹底撕破臉皮了，這是直接上曾毅發(fā)飆了。

    張忠明有心想講上一句，成何體統(tǒng)啊，堂堂的常委會上，葛世榮居然如此氣急敗壞，這哪里還是開常委會，這簡直是跟街頭尋釁鬧事沒什么兩樣嘛，可是轉念一想，張忠明又選擇了閉嘴，葛世榮質(zhì)問的又不是自己，自己何必牽扯進去。

    葛世榮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根雞毛，就是道聽途說來的“省委一號的態(tài)度”，你說它是根雞毛吧，可空xue不來風，萬一是真的，這雞毛可就真是令箭；而曾毅呢，背后站的又是省里的二號人物。

    這省里一二把手之間的較量，哪是自己可以攙和的？

    張忠明埋頭吸煙，他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就算葛世榮和曾毅在常委會吵翻天，自己也只當沒聽見，只要沒真的撕打起來，那豐慶縣的領導班子就還是一團“和氣”嘛。

    曾毅還是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道：“世榮同志，我想你并不是第一天參加工作吧！誠然，上級領導的話是很重要，可上級領導并不只是一個兩個，今天這位領導講了話，明天那位領導也講了話，我們總不能誰的都聽吧，真要是那樣，我們的工作還怎么開展！世榮同志，你講講看，我們到底該聽誰的！”

    葛世榮這次是真的要被氣炸肺了，老子干工作的時候，你小子還開穿著開襠褲在玩泥巴呢，你一個毛剛長齊的小瓜蛋子，竟然也敢當著諸位常委的面來指導老子如何工作，真是豈有此理！

    “我……”葛世榮一張嘴，還沒反駁，就感覺小腹處又是一股冷氣升起，當時疼得就講不出來了。

    曾毅卻是看著葛世榮，道：“說一千，道一萬，最后不還得落實到文件上嗎？文件怎么規(guī)定的，我們就怎么辦！”

    葛世榮心中不服，有心要反駁，卻根本無法反駁，一來曾毅講的是大實話，二來他的身體又在造反了，只得氣得坐在那里，對曾毅怒目而視。

    現(xiàn)場的諸位常委，今天對曾毅又有了一番新認識，以前開會，曾縣長總是一臉平靜地坐在那里，很少發(fā)言，大家還以為曾縣長只擅長做事，并不長于言談呢。誰知今天一開火，大家才知道真要是在常委會辯起來，怕沒人會是曾縣長的對手。這官字兩張口的精髓，曾縣長已然全部掌握了，只是不屑于打嘴仗罷了！

    張忠明心里是直嘆氣，這葛世榮好歹也是豐慶縣的曾經(jīng)一霸，風頭之盛，一時無兩。今天竟被曾毅一個年輕的娃娃給訓得連嘴都張不開，搞不清楚狀況的，還以為今天發(fā)飚的是曾毅呢。

    “關于某些同志反映的這個情況，我會找來相關人員進行核實?！痹悱h(huán)視在座的所有常委，道：“確有此事，我會及時同省衛(wèi)生廳的領導進行溝通。”

    曾毅一句話，就把這件事給攬了過去，他也是拿定了主意的，不管阻力多大，縣里的醫(yī)改絕不能停，哪怕就是?；欤约阂惨堰@件事給混淆過去，只要撐上一段時間，事情自然就得到了圓滿解決。

    “其他同志還有別的看法嗎？”

    張忠明問了一句，他這只是走過個過場，這件事根本沒人會愿意攬過去的，就是葛世榮也不會攬過去的。既然你曾毅覺得自己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那就再好不過了，現(xiàn)在是你自己要攬過去了，到時候要是再出了岔子，可就不是你?；炷芊笱苓^去了的，反正你自己想好就是了。

    果然，會議室里沒人吭聲，就是葛世榮也沒有表示反對，曾毅說自己對此事不知情，葛世榮還真拿曾毅沒辦法，可曾毅又要往火坑里跳，他自然是巴不得了。

    “那這件事就交給曾毅同志來處理了！”張忠明宣布了結果，然后重重地掐滅了煙頭，道：“散會！”

    說完，張忠明捧起茶杯，面無表情地離開了常委會議室。

    今天的常委會之所以會開成這種局面，張忠明也是存了點小心的，省委一號對豐慶縣的醫(yī)改試點不滿，如果是真的，就絕不是一件小事，張忠明也想借葛世榮的發(fā)飚，試探出此事的嚴重性和真實性，自己也好早做打算，可惜曾毅的表現(xiàn)讓他什么都沒試探出來，說是真的吧，不像；說是假的吧，似乎也不準確。

    與此同時，東江省委大樓，一場常委會也正在進行之中。

    主持會議的，是東江省省委書記李德群，李德群是一位極為強勢的領導，只要認定了的事情，往往就是一言九鼎。上一任的省長，聽說就是因為在工作上和李德群非常難以合拍，所以才在上級的干預下，去了別的省繼續(xù)做省長。

    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知道李德群強勢到了何種程度，也足以證明李德群的根基深厚。

    顧明夫的性格比較溫和，而且出身于企業(yè)，風格更傾向于踏踏實實做事，在大的原則問題上，很少和李德群發(fā)生沖突，所以到東江兩年以來，和李德群處得還算是非常融洽。

    議完上一個議題，李德群的眉頭突然一沉，道：“講一個事情！”

    會議室的常委們心里一咯噔，李德群在常委會上經(jīng)常會臨時起意，增加一些突然性的議題，幾乎是想到什么，就談什么，打得大家常常是措手不及，大家對此早已熟悉，但看著李德群的眉頭，心中還是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豐慶縣的醫(yī)改試點工作，聽說受到了很多醫(yī)療工作者、尤其是中醫(yī)界人士的反對，告狀信我這里都收了一大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到哇！大家對這件事怎么看！”

    李德群講完這句，卻又像沒事人一樣，拿起火柴點著一根煙，然后吹熄了火柴，坐在那里噴出一團煙霧，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會議室的人全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么芝麻大的事情，也要拿到常委會討論嘛，讓衛(wèi)生廳過問一下就是了。

    看誰都沒有講話，李德群就點了名，道：“明夫同志，你怎么看？”

    顧明夫就笑著說道：“德群書記，不瞞您講，我這里也收到了好幾封告狀的信?！?/br>
    李德群似乎來了興趣，雙目直視著顧明夫，道：“一個小小的試點，竟然搞得滿城風雨！明夫同志，你認為如何處理才好??！”

    其他常委這才琢磨出點味道來，原來試點是小，滿城風雨才是大，難道德群書記是在暗指這件事背后有什么大的秘密存在？這令人很費解，一個小小的試點，能翻出什么風浪來呢！

    顧明夫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像是慎重考了一番，之后才道：“既然是試點，本身就是在試錯嘛，如果不試，又如何知道對錯呢。”

    李德群雙目緊盯著顧明夫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帶著極為強勢的壓迫感，聽完顧明夫的回答，他慢慢收回視線，壓頗感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一絲別有意味。

    “明夫同志說得在理，就這么辦吧！大家還有別的看法嗎？”李德群淡淡道了一聲，象征性掃了一眼會場，道：“下一個議題！”

    這就是李德群的風格，大多數(shù)常委還在稀里糊涂之間，臨時增加的這個議題就已經(jīng)結束了，可很多人心里卻亂了套，絞盡腦汁，也捉摸不透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

    回到辦公室，葛世榮氣得把喝水的杯子都摔了，往辦公椅里一坐，好半天才看到桌面上放了一張紅色的請柬。

    葛世榮沒好氣地拿起來，不過打開一看，眉頭就舒展了開來，隨即那條右腿又不由自主地晃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