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七章 天衣無痕
徐明俠有些動容,在他印象中,曾毅可不是個易于沖動的人,怎么今天當著姜晚周的面,竟然說出如此不夠水平的話來,就算對規(guī)劃不滿意,也不至于這么直接吧! 屁股在沙發(fā)上動了動,徐明俠打算提醒曾毅注意一下自己的語氣和方式,放在沙發(fā)底下的腳剛剛伸出半截,徐明俠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隨即又安若泰山般地繼續(xù)坐在了那里。曾毅如此精明的人,怎么會說如此不成體統(tǒng)的話呢,這分明是在有的放矢! 回想姜晚周剛才的問話,徐明俠有點反應過來了,姜晚周主動拋出這個話題,必然是要從曾毅口中得知一些消息,而曾毅的回應看似拙劣,其實卻是大智若愚。姜晚周想探聽一些消息不假,但他這么一位大部長,又怎么會輕易相信只是初次見面曾毅的話呢,何況曾毅還是佳通的干部,說話的分量自然又要打個折扣,怕是曾毅每說的一句話,姜晚周都會用篩子細細地過濾上十來遍的。 想讓自己的話具有分量,就必須先打消姜晚周的這層心里防線,而要取得姜晚周的信任,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露丑了,只有如此,才會讓姜晚周相信你這個人并沒有任何心機,所說的話也是真實的。 果然,姜晚周聽了曾毅的話,非但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曾毅這個人不堪入眼,相反,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看著曾毅輕松說道:“小曾同志,你這話就不對了嘛,做縣長都不能以資歷長短來論,何況是修鐵呢!站點設在哪里,那是要講究科學的。” 姜晚周十分老辣,一句話就把火又引到了曾毅身上,如果論資歷長短的話,你這個年輕人怕是還當不了縣長吧! 曾毅一聽,就知道自己順利闖過了第一關,姜晚周今天主動提出這個話題,一來肯定是有他的目的,二來未嘗不是在試探曾毅。 恰巧姜部長的孫子生病,恰巧曾毅來探望徐老,恰巧又被推薦來治病,更巧的是曾毅正好是佳通市的官員,這么多恰巧放在一起,姜晚周心里要是沒有一點點的懷疑,那他這個部長的政治覺悟未免也太低了。 所以曾毅干脆就直來直去,當面沖姜晚周大發(fā)牢sao,而且他所抱怨的東西,都是擺在臺上面的事實,鐵穿過佳通市的長度是中化市的三倍,卻不在佳通市設站,如果因此想不開,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反正鐵站設在中化市的境內,我個人想不通!”曾毅依舊“激動”說到。 “想不通,也改變不了科學的決策結果!”姜晚周淡淡笑了笑,擺手示意曾毅克制自己的情緒,然后緩緩把背部靠在沙發(fā)上,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道:“想要讓鐵站落在你們佳通市,你們就得拿出實實在在的理由,以及實實在在的科學依據(jù)!” “理由我們有!”曾毅立時跟上,道:“我們佳通市比中化市更需要這座車站!” 姜晚周大笑,無奈搖著頭道:“這怎么能算是理由呢!要說需要,我看所有的地方都需要通鐵,并不僅僅是你們佳通市一個嘛!” “我們佳通市的地質地貌更適合修建鐵!”曾毅又拿出一個理由。 姜晚周道:“所以這次鐵,還是穿過了你們佳通市嘛!” 曾毅又急急解釋道:“佳通市地勢平緩,中化市山區(qū)較多,從建造成本和施工難度來比較,我們佳通市的優(yōu)勢都要強于中化市。” 姜晚周的手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拍著,道:“修建鐵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把天塹變成通途,只要能夠解決一方群眾的出行難題,哪怕是成本高一點,那也是值得去做的?!?/br> “我……”曾毅頓時有些“語塞”,似乎是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實實在在能拿出手的理由了。 徐明俠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卻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他很想笑,卻不得不使勁繃住臉。從表面的情況上看,姜晚周似乎掌握了一切,好像是在玩貓耍老鼠的游戲,可徐明俠知道,姜晚周這只老貓已經是徹底掉進了曾毅這只小老鼠布下的圈套里了。 上次來鐵勘院,徐明俠就見到過曾毅,不用猜他也知道曾毅的意圖,這肯定是為鐵規(guī)劃而來。只有姜晚周還被蒙在鼓里,以為曾毅今天過來就是個巧合。 曾毅既然敢二次來到京城,肯定就是已經拿到了足以改變鐵規(guī)劃的東西,他現(xiàn)在不忙著拿出來,卻拿一些拙劣的理由來跟姜晚周周旋,分明就是要把自己的刻意變作是被誘唆,打消姜晚周心里的堤防,同時這也是在探姜晚周的底,一旦確定了姜晚周在鐵規(guī)劃上的態(tài)度,曾毅肯定就會把自己手里掌握的東西交出來。 想通這點,徐明俠也不禁暗自贊嘆,曾毅心之靈活,絕不是一般人可比,換作是自己,是很難做到如此的曾毅又連續(xù)講了幾個理由,都被姜晚周一一駁斥,越講下去,曾毅的理由就越是牽強,最后干脆是“抓耳撓腮”,再也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了。 姜晚周靠在沙發(fā)里,頗有興趣地看著曾毅在那里“干著急”,幾分鐘過去,也不見曾毅還能想出什么理由,姜晚周便道:“小曾同志,你的情緒我可以理解,但也請你們地方的同志尊重一下我們的工作成果!” “我……”曾毅此時急得頭上都冒汗了,突然又像是抓住了什么靈光一現(xiàn)的東西,急急說道:“我還有一個理由!姜部長,我還有一個理由!” 姜晚周哈哈笑了起來,這個曾毅到底是年輕啊,被自己一挑唆,竟然還真以為能夠推翻鐵勘院的勘測報告,也罷,就讓這小子死了這個心。姜晚周欠身端起自己的茶杯,提著杯蓋吹著浮沫,饒有興致地道:“說嘛,你對此還有什么質疑,我今天都可以給予答復?!?/br> 曾毅就道:“按照規(guī)劃,這次新干線穿過中化市的狼洼嶺一段,屬于是地質災害頻發(fā)區(qū)域,根本就不適合修建鐵?!?/br> 姜晚周一聽,身形就凝滯住了,只見他慢慢地合上茶杯,表情極其嚴肅地把茶杯放回桌上,然后沉聲對曾毅道:“曾縣長,你是為你所說的話負責!” 姜晚周非常謹慎,曾毅再也想不出理由,情急之下編出這個聳人聽聞的噱頭,這絕對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他不會輕易就對曾毅的話偏聽偏信的。 “我是一名縣長,我會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曾毅此時表情也很嚴肅,道:“佳通、中化兩市相隔并不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僅僅是過去的六個月,狼洼嶺就發(fā)生了兩次地質災害,其中一次是比較嚴重的泥石流,還有一次是山體垮塌。相關災情都曾在省報上予以報道,省領導還專門做過批示,這些都是有據(jù)可查的!” 姜晚周的眼神立時銳利了起來,直直地盯著曾毅的眼睛,氣勢凌人,似乎想要一下就看穿曾毅的心底。 曾毅坦然直視姜晚周,并沒有任何回避躲閃的意,他說的全是事實,用不著有一丁點的心虛。 良久之后,姜晚周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沒有從曾毅身上看出任何的別有用心,此時他有些陷入了沉。 修了一輩子鐵的姜晚周,當然明白曾毅所提供的這條消息的分量有多重。修鐵只是一時的事情,但保障鐵暢通卻是一件長久的事情,相比較而來,那些修建上的難度并算不上什么,無非是逢山開隧道、遇水搭橋罷了,真正能對鐵線造成致命威脅的,反而是頻發(fā)的地質災害。 如果把鐵比作人體的大動脈,那些頻發(fā)的地質災害,就是能夠堵塞大動脈的血栓血塞了,這些安全隱患一旦發(fā)作,輕則癱瘓動脈,重則危及生命,這都是新鐵干線所無法承受的事情。 旁邊的徐明俠看姜晚周半天沒有講話,就知道曾毅的計劃成功了,也只有這一點,才能真正地觸動姜晚周。也不知道曾毅這小子的腦子是怎么長的,竟然能夠想到這一方面去,就是鐵勘院派出去的勘測隊伍,也不可能去調閱沿線所有地域的地質災害記錄。 別人能想到的,無非都是怎么托關系走后門,而這小子竟然另辟蹊徑,直接就抄了中化市的后,這下估計要有人倒大霉了。 收回神,姜晚周立時興致寥寥,道:“小曾同志,如果徐老那邊沒有別的事,今天就留在家里吃頓便飯吧!” 這話聽起來是挽留,其實是要送了,曾毅于是就看向徐明俠。 徐明俠清了一下嗓子,道:“老爺子還在家里等著消息呢!” 曾毅順勢就道:“姜部長,我還是先把小虎子的情況去給徐老做個匯報吧!” 姜晚周也不挽留,道:“代我向他老人家問個好。等小虎子病情好轉之后,我再向小曾同志專門道謝吧?!?/br> 氣了兩句,兩人就起身離開了姜家,等出了樓門坐上車,徐明俠這才朝曾毅豎起一根大拇指,道:“曾縣長,有你的,竟然誆住了一位大部長!” 曾毅苦笑著搖頭,道:“讓你看了笑話?!?/br> 徐明俠發(fā)動車子,道:“我敢打賭,關于那個狼洼嶺的地質災害數(shù)據(jù),此時怕就在你的公文包里吧?!?/br> “徐大俠明察秋毫!”曾毅哈哈笑了兩聲,也不否認。 徐明俠就拍了拍車前的位置,道:“放著吧,我找機會幫你轉交給姜部長!” 曾毅稍微一滯,就把包里的材料放在徐明俠的車上,姜晚周回頭肯定要去調閱東江省的地質災害資料,而且很可能要動用徐家的關系,徐明俠那是順勢把現(xiàn)成的結果遞上去,一切就天衣無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