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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戶女 第148節(jié)

    長平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父皇說這樣的話。

    皇帝這幾年身體已經(jīng)不太好了,早年征戰(zhàn)四方,長平身上有多少傷,他的身上只會更多。

    當父母示弱的時候,孩子就成了比父母更強大的人,長平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素來冷情的臉上終于忍不住滾下淚來。

    在皇家,只有死亡是溫柔的——這是一個人再也沒有威脅的時候。

    他就會再一次成為純粹的爹娘、兄弟、姐妹。

    長平和太子跪在一起,心里都很難受,皇帝又摸摸兒子的頭,道:“你要永遠記住自己是弟弟,要聽大姐的話?!?/br>
    這話雖然是對太子說的,但皇帝的眼睛卻盯著長平。

    長平生來就想要登上這張寶座,為此她付出了二十年光陰,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只有她的長|槍和兵。

    但是這一刻,長平看著已生華發(fā)的父皇和在簾子里哭泣的母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天子冠主動取下來,放回了皇帝手中,俯身再拜道:“長平愿意永鎮(zhèn)邊疆,只求父皇母后平安快活,不再為不孝女cao心,誰敢來犯東宮,長平必然手刃此獠。”

    太子淚眼朦朧,看著大姐泣不成聲。

    皇帝沒有說話,汪若海上前為他理好鬢發(fā),將公主和太子帶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就按律判決了千術(shù),在家修養(yǎng)的太子聽到這個消息后就重病不起。

    等秋后處斬的消息被夏姐兒和趙聰帶回江南時,張知魚正在給千啟明和孔益看病。

    孔益的斷掌被張知魚和韓太醫(yī)接了回去,只是大周從來沒有斷掌再接的事,如果這只手腫起來,就還得重新取下來。

    孔益就笑:“天下那么多殘缺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我沒有右手還有左手,總能有我吃飯的地方?!?/br>
    這只手是為顧教諭斷的,張家和顧家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張知魚就跟顧慈商量:“無類樓有就能有二,我們有錢,以后我們遍地開花,讓孔益去教書守樓?!?/br>
    顧慈點頭:“孔益生性要強,要是知道我們是同情他,估計不會答應(yīng)。”

    張知魚哼哼:“笨死了,我們以后就都找殘疾人來守樓不就行了?”

    兩人這么一說就將此事記在心頭,決定每次去一個縣就開一棟樓,這樣孔益就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是無用之人了。

    孔益還在韓家修養(yǎng),但千啟明都已經(jīng)能夠下床走動了,他燃燒了壽元,換來一年健康的身體,其實千啟明心里是高興的。

    只是想到牢里的爹,總是愁眉不展。

    千家下人已經(jīng)散了干凈,只剩一個小游和千母的兩個婆子。

    千術(shù)是個孝子,他在家時每日都要親自侍奉母親湯藥。一連快半個月都不曾來,老太太神智已經(jīng)不怎么清明了,只是到底母子連心,心里總覺得不安。

    千術(shù)行刑前一天,千母忽然問來看他的千啟明:“你爹哪里去了?”

    千啟明笑道:“爹要回一趟神京,要年后才能回來?!?/br>
    “術(shù)兒不是一聲不吭就離開的人?!鼻噶髦鴾I道:“我活得這般年歲,什么事沒見過?不外乎一個死字,除死無大事,你何必瞞著我?!?/br>
    千啟明一下跪在塌前哭道:“爹是為了我犯的錯,但我救不了爹?!?/br>
    千母已經(jīng)氣若游絲,還囑咐他:“他這一生過得太順,你又過得太苦,等我也閉了眼,你就高高興興地努力活吧,知道了嗎?”千母拽住孫子的手,喘著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千啟明磕頭道:“我曉得了祖母,我會好好活的?!?/br>
    千母搖頭:“笨蛋,我要你快活地活。”

    千啟明握住祖母的手點頭:“孫兒知道了,孫兒一定高高興興地過完余生?!?/br>
    千母很滿意,高興地點點頭又睡了。

    千術(shù)問斬的時候,張家人和顧家人都沒有去——顧慈要入貢院,大伙兒都在送他。

    張知魚拿出來衙門放回的一丸保和丸給他吃下去,道:“如果不行就交白卷得了,我養(yǎng)得起你。”

    顧慈嚴肅點頭,笑道:“那能不能給我一月二兩銀子?”

    張知魚立刻豎了眉毛:“家里有吃有喝的,你要銀子干嘛,也沒處花啊?”

    張阿公哈哈大笑——他老人家終于不是唯一的窮光蛋啦。

    顧慈被說得灰頭土臉地進了貢院,道——唉,果然人還是得有點兒自己的事業(yè),掌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過吶。

    等顧慈出來被幾個小伙伴按在桶里洗漱的時候,千家都開始辦喪事了。

    張知魚給他擦著頭發(fā)道:“千家說是仁善一生,到了千術(shù)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還是千啟明自己去收的?!?/br>
    顧慈雖然大仇得報,但是他和阮氏其實并不高興。

    報了仇,死去的人也回不來了,千術(shù)就算萬箭穿心,能賠他一個活生生的爹嗎?

    公道是為活人討的,是為了平活人的氣,讓活人安穩(wěn)度過余生。

    顧慈不想安穩(wěn),他想永遠記得自己的爹是怎么走的。

    千家門庭冷落,再也沒有官兒往里頭走,喪事基本上也沒有人再去吊唁,來的只有幾個無類樓出來的學(xué)子。

    他們對千啟明還不錯,很多人都想讓他跟著自己一起住。

    千啟明一個也沒同意,這些學(xué)子家中都生計困頓,要養(yǎng)他實在太難了。

    雖然都在一條巷子,張知魚還在為千啟明治病,但是兩家?guī)缀鯖]有往來,張知魚還在做這件事也只是基于大夫的道義。

    千啟明也再也沒有問過顧慈,只是千母日夜難安,千啟明晚間聽到動靜聽到阿婆痛吟了一整夜,便大驚失色,問婆子道:“阿婆夜夜如此?”

    婆子回:“從老爺走后,夜夜如此?!?/br>
    千啟明神色大慟,強忍著淚,闊別十年終于第一次敲開了顧家的門。

    張知魚看著只剩一口氣的千母,用針刺入她的心口轉(zhuǎn)了轉(zhuǎn),千母難得吐了一口氣出來,睡得穩(wěn)了。

    出來后,張知魚就對他道:“她早就該走了,只是靠一口氣吊著,想必是心愿未了,不肯離開,我也只能讓她舒服一點兒,但到了這個時候,她最痛苦的不是身體?!?/br>
    千啟明聽懂了,送走張知魚后就跪在阿婆榻前,一直不肯起來。

    千母睜開眼看他,道:“我送走了爹娘姊妹、又送走了千尋,現(xiàn)在連兒子也沒有了,老婆子嘗夠了離散之苦,你才只有這么大,連一點甜也沒有嘗過,叫我怎么走呢?!?/br>
    千啟明心口燙得驚人,他知道阿婆強撐著是想送走他,不叫他后事凄涼。

    千啟明跪在祖母跟前堅定道:“阿婆,你走吧,我能一個人好好的,我有朋友,無類樓的學(xué)子都很照顧我,以后也有人給我收尸,阿婆,你不要擔心了,好好睡一覺,再過一年孫兒還去照顧你?!?/br>
    千母聽了果然精神大好,還久違地起床看了下太陽,晚上就在睡夢中闔然長逝了。

    千啟明一連送走兩位至親,千家就剩了他一個人,他就想把宅子賣了,行走江湖去。

    街上的大娘阿爺都有些可憐他,囑咐道:“萬事都能重來,你爹犯了大錯,但錯不在你,你應(yīng)該好好活著做出個名堂,賣了宅子,也沒田地,如何活得?你阿公在的時候總勸人不要做乞丐,大娘也不能看了你去要飯,留著宅子出去找個工做做,也能活得?!?/br>
    千啟明還在張知魚手上調(diào)養(yǎng)身體,這件事很快張顧兩家人就知道了。

    張知魚跟顧慈嘆:“百姓才是恩怨分明,最有良心的人?!?/br>
    他們恨千術(shù),但也不會去迫害千啟明,反而還能記得當年千尋的情,用來勸他的孫兒。

    顧慈想著千啟明的性子道:“他肯定不會聽勸?!?/br>
    沒過幾天果然就聽人說千啟明天不亮就背著包袱走了,他賣掉了宅子,這些錢已經(jīng)夠他花用一年。

    顧慈和張知魚坐著馬車去追他,千啟明站在船上,靜靜地看著兩人。

    顧慈不怪他,但兩人之間確實再也不能做朋友了,他們之間隔著千術(shù)的人頭和顧玉千穿百孔的一顆心。

    想了半天顧慈才說:“一年后,我在碼頭等你?!?/br>
    千啟明很高興,連聲道好。

    張知魚和顧慈站在岸邊等他走得遠了才慢慢回了家。

    顧慈當官兒了

    姑蘇諸事已了,正是放榜的時候,大伙兒終于有了時間在這座古城好好走走,張阿公不樂人擠人,便一腳把兒子踹得老遠:“得了信兒就回來,我們在家里等你。”

    張大郎領(lǐng)命而去。

    夏姐兒和趙聰送走張大郎便跳在椅子上耍寶,兩人從神京回來,一連這許多日家里都烏云籠罩,不曾有人問他們在神京的事兒,早憋出了一身的病,就差喝黃連水了。

    這會兒夏姐兒猴子似的,正吊在房梁人給人顯擺她從神京帶來的玩具吃食。

    什么餅子畫兒,貴妃用過的碗兒,公主使過的枕頭,諸如此類騙子的東西,她是樣樣不落都給搬了回來。

    張知魚懷疑積年的舊貨都給這瘟豬兒千山萬水地盤回來了,忍了氣問她:“花了多少錢?”

    夏姐兒云:“當然是都花光啦~”

    她出門前張知魚怕她受苦,給她裝了五百塊銀子在身上,聞言這錢串子就倒抽一口涼氣,罵:“騙子團建你還上趕著送菜!”

    “大姐莫罵,我也做了好事吶?!毕慕銉哼谱?,看著慈姑:“要不是我在皇帝老二本子上畫了個王八,他還不知道錯!”

    張阿公作為張家腦子發(fā)育最全的人兒,自然知道什么叫皇帝,很快他就在椅子上翻了白眼,抖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夏姐兒覺得阿公膽子實在太小了,怪讓人瞧不起的,搖搖頭,便掏出一封信放在牛哥兒手上道:“牛哥哥,你的袖箭做得不錯,一個姓工的老頭兒讓你過去找他來著。”

    大家湊過去一看,是工部,頓時絕倒——這瘟豬兒玩命真的有一手!

    王牛問她:“老頭子怎么說的?”

    “還能怎么說,他想揍我,我是把他打了一頓才有的?!?/br>
    李氏心都不跳了,臉色鐵青。

    “他想要箭,這是我的!”夏姐兒趕緊解釋:他吹胡子瞪眼就要揍我,我當然得還回去了?!?/br>
    但是她也沒貪多,就是拔了他幾根胡子而已,大姐說拔毛疼嘛!

    張阿公捂住了半邊耳朵,彈起來琢磨著怎么寫認罪書了。

    眾人——這瘟豬兒太不像話了!幾品的官兒你就敢上手拔人胡子?!

    李氏深呼吸好幾口氣,想著今兒少不得動用家法,就聽外頭吹吹打打地來了人,手上拿著銅鼓,還戴著紅花,見著顧慈就道喜:“恭喜恭喜!”

    從外頭人擠人的張大郎也回來了,笑道:“慈姑是第一個。”

    張阿公想著這煨灶貓兒身子骨才好起來,能巴著個尾巴就不錯。

    卻聽那頭報喜的說:“錯了錯了,不是倒數(shù)第一是正數(shù)第一!”

    張阿公看一眼煨灶貓,轉(zhuǎn)頭問張知魚:“正數(shù)第一是?”

    張知魚眨眼:“案首,顧爹爹中的也是這個?!?/br>
    張阿公腿立刻就軟下來,只他如今是個見過世面的老頭兒,再不肯丟人顯眼,氣喘如牛,道:“你欠我銀子我不要了?!庇挚磸堉~:“沒眼色的小猢猻,還不給人封紅!”

    阮氏帶些兒子,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喜色,帶著他在顧教諭墳前上了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