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薩其拉大笑。倒也沒說行還是不行。

    薩圖雅不高興了。她皺著眉說：“行不行??？這趟不能只給哥哥找媳婦兒，我也要搶一個回去！”

    薩其拉擺擺手，身后的手下立刻迎過來,稟話：“那位剛上任的鴻臚寺少卿。不過這人是中原皇后的侄子，也是姜遠(yuǎn)大將軍的長子?！?/br>
    皇后侄子,薩其拉倒是沒怎么在意，因?yàn)闀簳r也不知關(guān)系遠(yuǎn)近。不過他是姜遠(yuǎn)的兒子？

    薩其拉對姜遠(yuǎn)可太熟了。在溫塔,行軍打仗頗為忌憚這位中原的大將軍。

    薩其拉有些意外地望向宴廳里的姜崢。他一襲群青長袍,側(cè)過臉與身側(cè)人說話,露出半張俊潤非凡的側(cè)臉,舉手投足間全是中原人的溫文爾雅。

    是個讀書人，這是姜崢給薩其拉留下的最初的印象。薩其拉搖頭,有些惋惜：“姜遠(yuǎn)的兒子為什么這么弱雞？”

    大太太派人將俞嫣喊了來。

    這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要處的，婆媳關(guān)系也是一樣。之前姜崢整日在家,大太太可不愿意礙人眼，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就該膩歪在一起。如今姜崢白日不在家，她也該開始和兒媳聯(lián)絡(luò)感情了。

    再說了，老太太不是三番兩次地叮囑她要把俞嫣帶在身邊教導(dǎo)？那就帶著唄，至于教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俞嫣過來時，大太太身邊的侍女正在說著府里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府里人口多，每日都有新鮮事兒，身為當(dāng)家主母，總要聽上幾耳朵。

    大太太朝俞嫣招手：“過來坐?！?/br>
    俞嫣走過去，在軟塌上坐下，陪著大太太聽侍女稟事。侍女正在稟府里二郎納妾之事。

    大太太皺眉，道：“府里九個郎君，就屬二郎最胡鬧?！?/br>
    俞嫣也略有耳聞，知道姜家九郎，唯有二郎可以稱一聲“花花公子”。

    侍女接話：“可不是？聽說昨兒個二郎和二夫人拌嘴之后，二郎氣得去沖進(jìn)花園里。新進(jìn)門的姨娘巴巴過去安撫，兩個人在花園里廝鬧起來。好好的薔薇倒了一大片……”

    俞嫣聽得一愣一愣的。

    “咳?！贝筇p咳了一聲，“下去吧?！?/br>
    大太太含笑望向俞嫣，道：“釀釀別聽這些。你聽不得?！?/br>
    俞嫣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她又覺得有點(diǎn)奇怪。她為什么聽不得？她悄悄抬起眼睛望向大太太，大太太用一種帶笑的目光望著她。

    俞嫣心里咯噔一聲，繼而有一點(diǎn)心虛。

    她向來不喜歡撒謊，也不擅長撒謊。造假喜帕原也不是她的主意，大太太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使得她心虛了。她又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大太太瞥一眼俞嫣的神情，頗有深意地笑笑，道：“這倆孩子，造假不太像?！?/br>
    俞嫣驚訝地抬起眼睛望向她。大太太這是明確告訴俞嫣，她知道小夫妻之間根本沒圓房。

    俞嫣一雙清亮的眸子在眼眶里快速地轉(zhuǎn)了轉(zhuǎn)，不得不猜大太太找她過來的目的。一時間，她腦子里不由想起很多話本里的婆媳相處……

    大太太瞧著俞嫣這表情，頓時覺得有些好笑。她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花茶，然后才開口。

    “這樣也好?！贝筇f。

    俞嫣狐疑地望著大太太。她抿抿嘴，小聲說：“我不太懂母親的意思。”

    “母親的意思是說，糊弄一下旁人堵別人的嘴也好。其實(shí)還有些晚，大婚那日就該弄一個出來?！?/br>
    俞嫣垂下眼睛，聲音更小些：“青序原是打算如此，是我覺得騙人有點(diǎn)不好。后來還是聽了他的……”

    分明以前蘇嬤嬤每次跟俞嫣提圓房的事情，俞嫣都很抵觸。她也覺得很奇怪，此刻竟然能夠和婆母談起這事情。

    終究還是有一點(diǎn)局促。俞嫣遲疑了一下，才問：“母親不怪我嗎？”

    “為什么要怪你？”大太太笑著搖頭，“你們小夫妻的親密事，和旁人有什么關(guān)系？母親之所以今日將事情挑明，只是想告訴你，我沒那么老頑固，有些事情啊，不用因?yàn)轭櫦晌疫@邊，讓自己不舒坦。”

    俞嫣慢慢垂下眼睛。

    嫁到姜家半個月，除去姜崢，她身邊所有人都在催促她將大禮的最后一步完成，不管是自己的親人，還是身邊的下人。俞嫣知道他們都是為了她好，她并不怨怪。

    而今日，婆母忽然這樣對她說，成了唯一一個不催她的人。她垂著眼望著自己裙子上的繡紋，心頭有一點(diǎn)被浸濕的微妙情緒。

    大太太想著今日無意間撞見姜崢和俞嫣親密的一幕，她忽然笑著問：“青序好不好？”

    俞嫣抬起臉，對上大太太帶笑的眼睛，她也逐漸翹起了唇角，輕輕點(diǎn)頭。

    大太太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她又問：“那你喜不喜歡青序？”

    俞嫣張了張嘴。婆母這樣問，不管她是不是喜歡自己的夫君都應(yīng)該立刻說喜歡?？墒且膊恢朗遣皇且?yàn)榇筇珓倓傉f的那番話，讓俞嫣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認(rèn)真地思考起來。

    其實(shí)大太太并需要她的答案。她輕拍俞嫣局促放在腿上的手背，道：“好孩子，不要因?yàn)閯e人說該怎么做，就去怎么做。而是自己真的喜歡做，再去做。”

    俞嫣愣愣聽著大太太的話，仔細(xì)揣摩著。她怎么有一點(diǎn)沒聽懂？大太太這是支持她不和姜崢圓房嗎？這是不是有點(diǎn)不正常？

    大太太無奈，只好將話說得更直白些：“這女人家的頭一回，一定要兩情相悅，這樣才能舒坦。要不然，只會覺得疼和難堪，甚至是恥辱?！?/br>
    俞嫣臉是紅的，心里是震驚的。

    頭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像是心里最隱秘的一角，悄悄漏進(jìn)去一縷光。

    大太太是覺得，既然當(dāng)日說了將要兒媳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那可不能只是將話說得漂亮，也要做到才是。

    她對俞嫣說的話確實(shí)是肺腑之言。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她當(dāng)初亦是盲婚啞嫁，姜遠(yuǎn)又是個舞刀弄劍的將軍，盡量溫柔亦是無用。她是婚后緩了好幾年，才緩過來。

    花兒一樣嬌嫩的少女成了她的兒媳。憶起自己曾經(jīng)剛嫁時躲起來掉的眼淚，不愿兒媳再體會。陳舊的規(guī)矩枷鎖一樣壓著，白白破壞了小夫妻培養(yǎng)感情的最好時機(jī)。兒子兒媳琴瑟和鳴真正感情好，可比早些抱孫子劃算得多。

    今日的話題說到這里，已經(jīng)足夠深，不用再深說。大太太站起身：“走吧?！?/br>
    俞嫣跟著起身，詢問：“去哪兒呀？”

    老太太不是讓她教著兒媳？那就先從逛街買東西開始。大太太私以為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花錢。

    很巧，俞嫣也挺喜歡花錢的。

    婆媳兩個逛了沒多久，身后跟著的侍女婆子們?nèi)巳耸种袧M滿。

    大太太指了指糖人，買了一根給俞嫣。俞嫣一手舉著糖人，一手挽著大太太的手腕，一邊吃一邊逛。

    俞嫣沒有想到會遇到沈芝英。

    看見沈芝英的時候，俞嫣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沈芝英蹲在那兒，幫她婆母擦裙擺上粘的塵土。

    火氣瞬間在俞嫣的心口升起，她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將火氣壓下去。各自出嫁，再怎么關(guān)心，只要沈芝英不開口，有些事情沒法幫她出面。

    思及沈芝英應(yīng)該不想被她撞見這情景，俞嫣悄悄拉了拉大太太的手，想要離開。

    可是沈芝英的婆母看見了她們，又先開了口打招呼。無法，俞嫣只好立在婆母身邊，看著沈芝英婆媳走過來寒暄。

    俞嫣努力壓著氣惱，平靜望向沈芝英。沈芝英卻并沒有看她。沈芝英微笑立在婆母身后，溫柔賢惠的模樣，戳得俞嫣心口疼。

    回到家之后，俞嫣腦海里還是沈芝英死水一般的眼睛。她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她能為沈芝英做些什么呢？

    俞嫣一直想著沈芝英的事情，心情不佳，就連去練舞也沒什么興致。

    夜里，俞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思來想去打算一定要和沈芝英好好談一次才行。

    子時將近，她剛要睡著時，聽見外面的響動，知道是姜崢回來了，她懶倦地坐起身。

    石綠從外面進(jìn)來瞧她沒睡，趕忙說：“郡主沒睡去看看姑爺吧。姑爺瞧著喝了很多酒，臉色也不太好。”

    俞嫣的困倦頓時消散了不少，急急踩進(jìn)鞋子，快步往外走。等她走到外間，卻已不見姜崢身影。

    春絨抱著姜崢的干凈衣物剛要往浴室送，見俞嫣出來，她福了福身稟話：“六郎去浴室了?！?/br>
    俞嫣遲疑了一下，從她手里拿過姜崢衣物，親自往浴室去。

    一進(jìn)去，俞嫣立刻聞到了很濃的酒味。

    她想起姜崢曾跟她說過，他不喜酒。

    “出去！”屏風(fēng)后傳來姜崢厭煩的輕斥。

    第52章

    俞嫣懵了一下, 抱著衣物的手下意識地縮了縮。從未有人用這樣訓(xùn)斥的語氣與她說話，就連皇帝舅舅都沒有過。雖然意識到姜崢可能不知道是她，俞嫣還是不高興地擰了眉。

    她立在原地杵了一會兒, 望著屏風(fēng)上映出的人影, 抿著唇?jīng)]說話。她什么也沒說, 將懷里抱著的衣物重重放在桌子上。

    門口的人被訓(xùn)斥也沒有立刻離開，姜崢意識到不對勁。他轉(zhuǎn)過頭，透過山水屏望向另一側(cè)模糊的人影，語氣盡量平和一些：“釀釀？”

    “哼！”

    俞嫣生氣地瞪了一眼屏風(fēng)上的人影, 氣呼呼地轉(zhuǎn)身往外走。

    姜崢往前邁了半步，又停下。亦沒有再開口挽留解釋，讓俞嫣走了。

    俞嫣不高興地出了浴室, 用力關(guān)了門，并沒有立刻回寢屋，而是后背抵在門上，生著氣。

    姜崢沒有出來哄她, 這讓她更生氣了。

    她低著頭，擰巴著眉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聽見侍女從外面進(jìn)來的腳步聲，俞嫣不想下人看見她和姜崢不愉快。她遲疑了一下, 轉(zhuǎn)身推開浴室的門, 重新走進(jìn)去。

    浴室里靜悄悄的, 連水聲都沒有。

    俞嫣詫異地望過去, 隔著山水屏，隱約看見姜崢靠坐在高足椅上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覺得姜崢映在屏風(fēng)上的身影不似往日的挺拔優(yōu)雅，透著一股頹然的疲憊。

    她往前走, 將要走到屏風(fēng)處時，另一側(cè)傳來姜崢的聲音。是俞嫣熟悉的聲線——溫和輕淺又動聽，帶著如沐春風(fēng)的暖意。

    “酒氣重，釀釀回去躺著吧。我收拾好，很快回去陪你?！?/br>
    聽著姜崢溫潤的聲線，俞嫣眼前不由浮現(xiàn)他往日總是溫柔望過來的眼眸。她腳步停頓了一下，卻又執(zhí)意繼續(xù)往前走。

    她看見了姜崢。

    俞嫣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浮著驚訝。她像第一次認(rèn)識姜崢一樣，定定望著他。

    姜崢微偏著臉，面頰上浮著冷汗，他半垂的眼被長長的眼睫遮著。長眼睫上亦沾了些汗浸，黏連輕垂。

    像一塊浸了水的璞玉，隨時都能滑落，摔個粉碎。

    俞嫣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不小心闖到了禁地。

    姜崢手中握著一方擦拭汗?jié)n的雪色帕子，帕子已經(jīng)快濕透。他將視線從手中這方帕子移開，徐徐抬起一雙沾著微醺的眼睛，望向俞嫣。

    “出去?！彼僖淮握f。語氣平和，甚至眉眼間帶著一抹淺笑，是一慣的溫潤風(fēng)度，不是命令也不是斥責(zé)，用溫柔的語氣說著堅(jiān)決的話。

    俞嫣快步轉(zhuǎn)身出去，不過她很快又折回來?；貋頃r，她手里捧著一杯溫水。她將這杯溫水放在姜崢身邊，才又離開浴室，獨(dú)自先回了寢屋。

    回去之后，俞嫣沒有上榻。房間里空空蕩蕩，她立在屋子中央有一點(diǎn)茫然。站了一會兒，她去了窗下的軟塌上抱膝而坐，下巴輕搭在膝上。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夜色為寧靜再添一抹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