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墻的另一側(cè)，是另外一條小巷。一條更短更狹窄的小巷。一棵斜著生長的垂柳生長于小巷中央，讓這條不寬的小巷擠更加逼仄。

    姜崢一手撐著面前的墻壁上，閉著眼睛垂著頭。他撐在墻壁上的那只手之上有著與皓白膚色很不相搭的青筋。從高墻落下來的陽光透過傾斜的柳條，斑駁落在他的側(cè)臉，照出一張冷汗淋淋的面龐。

    他彎著腰垂著頭，可是完全吐不出來。

    俞嫣下意識地往前邁出一步，又生生逼著停下腳步。她垂著身側(cè)的手輕顫之后慢慢握緊。她狠了狠心，悄悄轉(zhuǎn)身離去。

    經(jīng)過那群乞丐時，她聽見那幾個乞丐一邊大口吃著東西一邊討論著——

    “那個活菩薩明日還能來一起吃飯嗎？”

    “能吧。希望。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來?！?/br>
    俞嫣停下腳步，回望。

    那堵墻擋住了她的視線，可是姜崢痛苦的樣子好像仍舊在她眼前，無比清晰。

    “希望你一直能做你自己，嫁給我這樣的人之后也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至于那些兩個人相處的小矛盾，我一個人消耗、克服就好。我不希望你為我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遷就、退步、改變?！?/br>
    俞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口的一股疼。

    姜崢回家之后如常最先去浴室沐浴、換衣，才回到寢屋。他推開房門，一眼看見俞嫣坐在秋千上，她垂著眼似乎在想事情，連有人推門進來都不知道。

    姜崢望著她發(fā)呆的樣子，唇畔漾出一抹淺笑。他緩步走過去，立在秋千邊的窗前，將一串小粽子掛在窗扇旁邊。

    用價值不菲的碧玉雕出小粽子，一共七個，串在一起。

    這是今日份的禮物。

    剛好今日是端午。

    姜崢將這串小粽子掛好，放下手，目光仍凝在這串小粽子上。工匠師傅手藝不錯，小粽子上的紋理雕得精湛。

    姜崢正望著小粽子品鑒，俞嫣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

    姜崢有點意外。他立刻看向俞嫣，俞嫣卻慢吞吞地低下頭。姜崢順著俞嫣的視線看過去，落在她腿上的一個小盒子。

    俞嫣將小盒子打開，取出里面那根五彩繩，然后拉過姜崢的手，系在他的腕上。

    系好了。俞嫣收了手，她的手剛放回腿上，又突然抬起，拉住姜崢的袖角輕輕搖一搖，軟聲：“你抱抱我吧。”

    姜崢詫異不已，人已經(jīng)本能地彎腰抱住她。他手臂環(huán)過俞嫣纖細的腰身，撐在她后背輕拍著，柔聲問：“寶寶怎么了？”

    俞嫣將臉埋在姜崢的胸口，用臉頰輕輕蹭一蹭他，聲線低軟：“先去最近的江南，然后去九陽，最后去岱北。路上若是經(jīng)過好玩的地方，也去走一走?！?/br>
    姜崢心里的那點疑惑被俞嫣的溫柔消磨掉，他溫聲答應(yīng)：“好。等我查查日子，挑一個好日子就出發(fā)?！?/br>
    俞嫣在他懷里慢吞吞地點頭，糯聲：“要宜出行的好日子，還要無風無雨的好天氣。”

    我也并不想你為我改變什么。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做你自己，娶了我之后也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我也不希望你為我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遷就、退步、改變。

    第105章

    今日端午,晚膳時姜府一大家子的人都一起用。姜家人口多，也只有一些特殊日子才會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自俞嫣嫁過來的這一個月多一點，這還是第二次人這么齊。

    晚膳豐盛,最主要的還是粽子。甜的咸的,一共有二十余種口味的粽子。

    剝?nèi)ヴ杖~的黏黏粽子置于小碟上,俞嫣用筷子夾了一小塊來吃，突然皺了眉。

    姜崢趕忙給她遞水，問：“不喜歡？”

    “辣的?！庇徭膛校骸棒兆永锓爬苯穳K，這也太可怕了！”

    姜崢笑笑,指了一下，侍女趕忙將一碟甜粽子遞過來。姜崢貼心地撒了糖粉，才放在俞嫣面前。

    俞嫣剛吃了一口甜粽子,就聽見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發(fā)話了。

    “青序?！崩咸_口。

    “祖母?！苯獚槍⑹种械目曜臃畔?，恭敬望過去。

    老太太嘮叨：“你們兄弟幾個，你不是最小的，卻是最晚一個成家的。老五、老七都有了喜訊,你也該抓緊時間?！?/br>
    大太太無聊地聽著婆母的話，心道兒子又會像往年一樣敷衍。不僅是大太太這樣想,在座老老小小都是這么想的。

    “是。青序記下了?！苯獚樄贿@樣說。

    在應(yīng)付老太太這件事情上，姜崢那是像極了他母親。

    明明是很多次重復(fù)的對話,眾人都習以為常,俞嫣卻悄悄望了姜崢一眼。

    姜崢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立刻借著給她端一碟蟹粽的機會,湊近她，低聲：“場面話,別多想?！?/br>
    俞嫣握著筷子戳了戳黏糊糊的粽子，小聲嘀咕：“說的像我多愛胡思亂想似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明顯有一點心虛了。

    晚膳后，姜府里還有熱鬧的節(jié)目。府里請了京中有名的戲班子，戲臺子早已在大花園里搭好，一板一眼地唱念起來。

    除了個別人，府里大多數(shù)人都在大花園里看熱鬧。尤其是小孩子們，嬉笑追逐，笑聲悅耳。

    俞嫣瞧見大太太起身要去散步消食，立刻起身迎上去，問：“母親要走一走嗎？我陪您。”

    “好?！贝筇徭躺斐鍪帧Ｆ畔眱蓚€挽著手朝一旁的月季圃走去。

    “今兒個你進宮時，你兄長過來了一趟，詢問昨天遇刺的事情。你已經(jīng)知曉了吧？”大太太問。

    俞嫣點頭：“已經(jīng)知道了。改日會親自回家一趟?！?/br>
    “你母親性子要強，嘴上不說，心里不知怎么擔心你。是有些人覺得出嫁了總回娘家不好。可不要怕別人議論，多回家去陪陪你母親沒有錯。嫁得近，是福氣?！贝筇牧伺挠徭痰氖?。

    俞嫣彎眸，道：“母親是不是想長姐了？今日過節(jié)阿姐雖然沒回家，可是明后天準回來看您?！?/br>
    大太太有些悵然地點點頭。

    俞嫣這是說到大太太心里去了。這樣的團聚佳節(jié)，她怎能不想長女。她越是擔心女兒在夫家過得不好，越是想對兒媳好一些。不過將心比心。

    俞嫣嘟了嘟嘴，這才說到自己。她解釋：“我也不是怕別人嘀咕。而是剛成婚的頭一個月總往家里跑，母親她會胡思亂想的?！?/br>
    公主娘是什么性子，她還能不知道嗎？

    “這倒也是?！贝筇χ鴨?，“怎么突然想陪我散步，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說？”

    俞嫣遲疑了一下，才道：“母親，我想知道青序……”

    俞嫣輕輕咬了一下唇。

    大太太停下來，慈愛望著俞嫣，等待著她問。

    “我想知道他是從小就這樣嗎？沒成親之前，我也聽說過他十分嗜潔。我那時半信半疑，后來又覺得這算是優(yōu)點。”

    “優(yōu)點?！贝筇徛曋貜?fù)了一遍這兩個字，輕嘆了一聲。

    俞嫣垂下眼睛，望著腳下踩著的黑漆漆影子，繼續(xù)說：“身邊人愛干凈，周圍干凈整潔好像是挺不錯的?？墒撬孟瘛?/br>
    狹窄的小巷，他垂著頭的痛苦模樣再次浮現(xiàn)在俞嫣眼前。她心里有一點悶，她輕呼出一口氣，才能繼續(xù)說：“可是他好像很難受?！?/br>
    大太太有些詫異。她說：“他又難為自己了？若不是自己難為自己，倒也……還好?！?/br>
    “他自小就愛干凈。天生的。不過小時候沒那么嚴重。越長大越嚴重。”

    話題說到這里，便繞不開姜崢去軍中待了三年多。一提到這件事兒，大太太就先重重嘆了口氣。她是既怪姜遠帶姜崢從軍，又怪姜崢不拒絕。姜崢當初不僅是沒拒絕，甚至是一點都沒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

    “一個癡心妄想，讓兒子繼承衣缽。一個非要跟自己較勁，差點丟了命。”

    “說句不該說的話，青序生在姜家這樣的地方，他分明可以再自私一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偏不，總是為難自己……”

    俞嫣聽著大太太的話，在心里慢慢描繪著姜崢的輪廓。

    大太太還說了許多姜崢的事情，俞嫣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皺眉，又時不時陪著大太太一起笑。

    月季圃走到盡頭，婆媳兩個再原路折回去，走到一半時，俞嫣看見了姜崢。

    他孤身一人立在月季圃入口處，身側(cè)的琉璃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望過來，涼月照亮他的面龐。

    弦月與他，都讓人心動。

    大太太笑著打趣：“怎么，陪我走一走都不行，這就來接人了？”

    姜崢眉眼含笑，溫聲解釋：“母親說笑了。是五嫂尋釀釀，問她要不要一起打牌?！?/br>
    俞嫣愣了一下，說：“我不會?！?/br>
    大大太太倒是有些詫異，道：“雖說我也不玩這個，可聽說你母親打牌很是厲害。你沒跟她學過？”

    俞嫣實話實說：“我想學來著，母親說這是不務(wù)正業(yè)，不讓我學……”

    俞嫣確實有一點想玩，但是又惋惜不會。

    姜崢看出來了，道：“走吧。我教你?！?/br>
    俞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到了地方，幾個妯娌除了有孕的周漾漾沒起身，其他幾個人都笑盈盈地站起身相迎。

    待俞嫣坐下，姜崢自然而然地立在她身后。

    三夫人打趣：“呦，這是小夫妻齊上陣嗎？”

    俞嫣解釋：“我不太會玩。只讓青序教我一小會兒可不可行？”

    本就是玩一玩，怎么可能不行呢？其他人不過是借機打趣兩句罷了。

    姜崎進來給周漾漾送果子的時候，看見姜崢立在俞嫣身后彎著腰給她講解著。他放下果子之后，立馬站在了周漾漾身后。別人有的，他的漾漾也得有??！氣勢不能輸！

    俞嫣聰明，向來學東西很快?？赡芤策z傳了一點長公主的天賦，姜崢教了她一點，她立馬學會，然后開始了嘩啦啦贏錢。

    “六弟妹這真是第一次玩？這也太過分了。錢袋子都要輸光了！”

    俞嫣彎眸：“手氣好！”

    俞嫣今日才明白公主娘為什么這么喜歡打牌。就算不缺錢，贏錢的感覺也特好玩！

    姜崢側(cè)首望向她眉眼彎彎甜笑的模樣，眼底也跟著浮現(xiàn)了一絲笑。

    姜崎稀奇地望過來。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姜崢這才稍微收斂了點。

    俞嫣第一次玩就入了迷，一直玩到下半夜還精神抖擻，倒是同桌其他幾個人有點扛不住困意，這才散了。

    打牌的時候，俞嫣十分精神，可是牌局一結(jié)束，往回走的路上，她開始哈欠連連，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