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yīng)該很清楚，若非江殊瀾當(dāng)眾承認(rèn)先帝曾為你和她指婚，朕絕不會久留你的性命?！?/br>
    范明真沉默不語。

    皇帝繼而道：“即便有那道賜婚的圣旨在，想必你也不敢自此覺得高枕無憂?！?/br>
    為了柔柔的名聲，皇帝與皇后不會將范明真的所作所為公之于眾。而礙于先帝的圣旨，皇帝也無法隨意處置了他。

    畢竟名義上，他是先帝屬意的駙馬。

    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處死范明真的理由。

    甚至即便江殊瀾與他當(dāng)真成了婚，江黎作為皇帝，想殺一個駙馬也并非難事。

    不過是如今各方都在觀望江殊瀾的婚事，江黎暫時不能動手而已。

    或許就像皇后說的，事情發(fā)生后他便應(yīng)該立即處死范明真。當(dāng)時若不為了柔柔的心緒暫且留他賤命，如今也不會讓他抓住這一線或許能求生的機(jī)會。

    范明真意味不明道：“微臣會日日謹(jǐn)記自己犯下的罪，時時自省?！?/br>
    “是嗎？”

    皇帝淡聲問：“你覺得，若是江殊瀾知道當(dāng)初你替朕做過什么，她會不會在朕之前，動手殺了你？”

    范明真知道皇帝是在拿當(dāng)初換毒藥的事警告自己。

    “那杯毒茶，唯陽公主并未喝下?！?/br>
    范明真未說明的是，若皇帝向江殊瀾挑破當(dāng)初范明真在其中做了什么，便相當(dāng)于和江殊瀾撕破了臉皮。

    如今人人都知，兩位公主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好，但無人能說皇帝待唯陽公主不好。

    可若唯陽公主與皇帝之間不合，旁人很難不往更深處去想，這于皇帝的聲明和威望來說都并無好處。

    是以，范明真幾乎可以肯定，在江殊瀾與皇帝徹底鬧翻之前，皇帝不會主動挑破范明真當(dāng)初替他換藥，想毒殺江殊瀾的事。

    “你費(fèi)盡心機(jī)究竟能爬到什么位置，朕拭目以待?！?/br>
    皇帝丟下這句話，徑直越過仍跪著的范明真，朝江柔的寢殿走去。

    放范明真去接近江殊瀾，皇帝也存著自己的心思。

    一是可以讓范明真去試探江殊瀾承認(rèn)婚事的真實(shí)意圖?；实鄄⒉挥X得江殊瀾會如范明真以為的那樣，是真的準(zhǔn)備救他一命。

    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秉筆太監(jiān)已經(jīng)失蹤數(shù)日，無人知曉他到底去了哪里?；实垡雅扇巳ゲ檫^，他家里的銀錢珠寶等都沒有被帶走，應(yīng)并非是潛逃了。

    皇帝很難不把這件事與江殊瀾或者臨清筠聯(lián)系起來。

    這名太監(jiān)知道當(dāng)初的一些事，若是落在江殊瀾手里……

    或許他該有所準(zhǔn)備了。

    二是，或許這樣可以讓柔柔知道范明真不過是想利用她的情意而已，絕了她對這個偽君子的心思，往后都不必再耽于情愛。

    他會護(hù)她一生無憂，再不受任何傷害，無論是心底還是身體。

    “謝陛下。”

    范明真禮數(shù)周全地說道。

    皇帝輕手推開門，走到江柔床榻邊時，便發(fā)現(xiàn)她正蜷著身子小聲啜泣。

    見進(jìn)來的不是范明真，江柔邊哭邊問：“父皇，他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有人跟你說了什么？”

    皇帝下過令，不許任何人把江殊瀾在宮宴上說的話告訴江柔。

    江柔搖了搖頭，“沒有?！?/br>
    她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莫名感覺，范明真方才已經(jīng)和她道過別了。

    皇帝把一碟子蜜果放在江柔床榻邊的矮桌上，溫聲道：

    “嘗嘗這些你母后親手做的蜜果，去一去藥的苦味嗎？”

    江柔無力地閉上眼。

    她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

    日頭掠過窗欞，午后的春.光片片鋪灑開來，正是小憩的好時辰。

    但唯陽公主府門前卻逐漸聚起了越來越多人。

    “狀元郎怎么又跪在這里……”

    “不是聽說他與唯陽公主有婚約在身嗎？那他上次來這里求唯陽公主允他與云月公主兩情相悅，豈非讓唯陽公主臉上蒙羞？”

    “他當(dāng)日下跪是想悔了先帝賜的婚事，怎的又來？”

    “莫非仍是想與云月公主在一起，想求唯陽公主成全？”

    “很有可能，聽聞他近日都陪在云月公主身邊照顧，倒是情深義重?！?/br>
    “云月公主被火灼傷，也著實(shí)可憐。”

    “但我怎么聽說，公主的傷另有隱情……”

    人群內(nèi)議論紛紛，但范明真都充耳不聞，面色平靜地等待著什么。

    上回他來這里，是為了揭過他與江殊瀾的婚事。可造化弄人，的確如墨玄嶠所說，如今江殊瀾手上那道賜婚圣旨是他最后的活命的機(jī)會。

    他必須抓住。

    既然江殊瀾當(dāng)眾承認(rèn)了先帝指的婚事，便應(yīng)當(dāng)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看來江殊瀾雖用那杯茶報(bào)復(fù)了他，卻仍對她救過的人有惻隱之心。

    否則她只需要靜靜等著，皇帝或皇后便能讓范明真死得名正言順，不必再多此一舉。

    她終究是心軟善良的。

    經(jīng)過之前種種，范明真不知該如何討江殊瀾歡心。

    但他還記得，上回自己跪在這里，江殊瀾發(fā)現(xiàn)江柔派人替他打傘遮擋風(fēng)雪時，臉上曾閃過嘲諷的神色。

    他希望能盡力能江殊瀾消氣，所以這回便跪在了艷陽之下，甚至還特意尋了些碎石子鋪在膝蓋之下。

    他在等，等江殊瀾像當(dāng)年那個大雪天一樣，再最后救他一次。

    他可以不在乎江殊瀾與臨清筠之間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旁人的任何議論或是奚落他都可以接受。

    只要，江殊瀾愿意順利讓他做她的駙馬，讓皇帝與皇后不能輕易處死他。

    生殺大權(quán)攥在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手里，人微言輕如他，只能抓住唯一的浮木。

    但范明真不知道的是，江殊瀾聽葉嬤嬤來稟報(bào)府門前發(fā)生的事時，只渾不在意地說了聲“知道了”，便繼續(xù)和臨清筠下棋。

    春日暖融融的太陽一視同仁地照在院內(nèi)的人和蓬勃生長的花草身上。

    “這步我走錯了?！苯鉃懓焉弦活w棋子收回來，換了個位置。

    “瀾瀾，你已經(jīng)悔了九步棋了?！迸R清筠無奈道。

    臨清筠暗自觀察著江殊瀾的神色，想看看她面上是否會有不忍之色閃過。

    好在，并沒有。

    韶光披身，江殊瀾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棋盤，又不時抬眸，偷覷她悔棋之后，臨清筠的反應(yīng)。

    見臨清筠眸中仍帶著溫柔寵溺的笑意，江殊瀾才放下心來，撒嬌道：“反正你會順著我，湊成十步也討個圓滿的好意頭?！?/br>
    “要不別數(shù)著我到底悔了幾步棋，干脆教我該怎么贏你好不好？”

    江殊瀾以往和父皇下棋時每回都會贏，她也知道是父皇不動聲色地讓著自己。

    雖說和臨清筠下棋也總是她贏，但臨清筠每次都會先讓她陷入必輸?shù)木置?，再由著她耍賴，反敗為勝?/br>
    讓得光明正大。

    卻也要先讓她步入困局，再等著她來撒嬌討?zhàn)垺?/br>
    臨清筠失笑，抬手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心，“有你這樣下棋的嗎？”

    江殊瀾才不管下棋的規(guī)矩是什么，她很喜歡看臨清筠無條件順著自己的模樣。

    她喜歡被偏愛。

    尤其是被臨清筠偏愛。

    江殊瀾又笑盈盈地落下一子，才對葉嬤嬤說，“不必管他?！?/br>
    “他愛跪就跪好了，只當(dāng)他不存在?！?/br>
    江殊瀾當(dāng)時在宮宴上說出父皇給她留了賜婚的圣旨，卻故意沒言明上面已經(jīng)被她寫了臨清筠的名字。

    她不愿過早地把她與臨清筠的婚事擺上明面。

    因?yàn)樗辉甘盏浇杓傩市实淖８：唾p賜，更不想要那位手上沾血的皇后因著表面關(guān)系為自己準(zhǔn)備嫁妝。

    有些東西，她和臨清筠會自己拿到手里，不需要任何人賞。

    她也是后來才意識到，她沒言明的婚事除了讓自己與臨清筠得了清凈外，還讓皇帝無法順利處死范明真。

    如今范明真那般傷了江柔卻還沒死，江殊瀾的確是有些遺憾的。

    但一想到范明真因此以為他自己有了一線希望，還不惜來她這兒討好賣乖，江殊瀾又覺得似乎有了些新的樂子。

    計(jì)上心來，江殊瀾走進(jìn)寢殿內(nèi)，隨手畫了什么后把紙交給葉嬤嬤。

    “嬤嬤，讓人打個這樣的烙鐵，做得精細(xì)些，不能慢待了范大人?！?/br>
    “奴婢遵命。”

    葉嬤嬤離開后，江殊瀾繼續(xù)專注于和臨清筠下棋。

    但臨清筠心里卻翻起層層巨浪。

    她是要對范明真用烙刑嗎？

    那張紙上，會是代表她的某種圖案嗎？

    是妍麗的玫瑰，還是明媚的驕陽？

    在范明真身上烙下與唯陽公主府有關(guān)的事物，讓當(dāng)初風(fēng)光無兩的狀元郎承受這種對待賤奴或重刑犯的懲罰，的確很能羞辱范明真，但卻更能讓臨清筠心底的占有欲不斷翻涌。